看客們記性若好,應該還記得溫琅初到豐國的時候,有過一句玩笑話,說要將他那公主妹妹配給方景城。
原只以爲是一句玩笑話,哪成想,三年之後,差點要成真。
傅問漁看着這位來勢洶洶的長賢公主,這是準備給自己立下馬威了,明目張膽地來搶男人了是吧?
傅問漁大小姐說過,這天下的男人除了方景城她有興趣搶一搶,對別人都沒有興趣,那麼,既然有人搶到她頭上了,並不大度的傅問漁很是不介意別人說她是個妒婦。
她無視了這位面容嫺雅的公主溫琳,偎在方景城懷裡,笑着對方景城道:“你要娶我就娶我,叫你別把指婚的女子給殺了你還不聽,這下好了吧,天下人都以爲她是病死的,以爲我是白撿了你,死鬼!”
那聲死鬼,聲音帶拐真叫一個俏兒!
方景城聽得心頭的肉都一顫,低頭看着傅問漁俏生生的模樣,幾乎要懷疑這人到底是不是他熟悉的傅問漁了,可是突然他後背一挺,坐得筆直,連忙說道:“夫人言重,爲你殺盡天下人,也是值得的。”
傅問漁點點頭,很是滿意。
其實她也沒有做什麼,只是藉着衣服寬大,半倚在方景城懷裡的她,一手抓住了方景城弱點罷了。
莫要惹惱傅問漁,否則天知道她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比如她明明是一位在牀上怕羞得要命的小娘子,這會兒卻敢在大庭廣衆這下悄悄捏住方景城的把柄。
溫琳並不知道傅問漁抓着方景城的死穴,只是有些訝異,八年前的少將軍,是絕不會說出爲一個女人殺天下人這種話的,就算是戲言也不可能。不過她瞬間釋然,八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現在這樣的少將軍,她更覺得不凡。
但她也承認,她的確不喜歡看方景城抱着傅問漁的樣子,從前他的懷裡是肖顏開,好不容易等到肖顏開死了,現在懷裡又有一個傅問漁,怎麼這些女人都這麼讓人討厭呢?
她退下時不再多說什麼,畢竟這種時候她跟傅問漁對嗆,是嗆不過她的。
後來一直到出宮,傅問漁都沒有表現得有什麼不同,依然進退有禮,對誰都有說有笑,但方景城卻莫名覺得背脊發涼,總覺得傅問漁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要給自己一下。
回到驛站,傅問漁喝了口茶解了解酒,也不跟方景城說話,方景城幾次要張嘴解釋,卻覺得傅問漁聽了肯定要殺人,想了又想沒找着適合的話語。
但,這個溫琳公主跟他是真的沒有關係啊,天地良心啊!
眼看着傅問漁要出門,方景城終於拉住了她:“你幹嘛去?”
“去找溫琅。”
“你找他幹嘛?”
“喲,你能找溫琳,我不能找溫琅了?”
“這什麼跟什麼啊,完全不是一個事兒好嗎?”
“那你又不告訴這個溫琳是什麼情況,我當然只好去問問溫琅了,畢竟那是他妹妹。”傅問漁挑眉看着方景城。
方景城這才明白,傅問漁不是要去溫琅氣自己,而是要問清楚溫琳的事,不免心頭一暖,也放鬆下來,拉着她坐下:“我告訴你就是了,但你聽了可別生氣。”
“那得等你說完之後,我再決定生不生氣。”傅問漁拍掉他的鹹豬手。
八年前,方景城還在祈國攻城掠地的時候,一舉攻破過祈國大將的軍營,營中有個小女孩,方纔十歲的年紀,方景城帶兵打仗從不殺婦孺幼童,更不要提一個十歲的女孩兒,便放她走了。未過幾天,這個女孩兒卻主動找上方景城,一開口就要嚇死人,說要嫁給他。
方景城只覺得好玩,十來歲的小姑娘,在他眼裡看來就是個小娃娃,怎麼會把這種話當真?而且當時他還與肖顏開在一起,就拉着肖顏開的手離開了,但這小姑娘倔得可怕,生生搬來了溫琅,鐵了心地要嫁給方景城,方景城這才覺得事情嚴重,讓溫琅把溫琳帶回去。
再後來,就沒什麼了,方景城那時候得京中急召回了京,與這小姑娘的緣份也就盡到此處了,萬萬沒想到啊,八年啊,八年過去之後,這小姑娘居然還惦記着這回事,當時溫琅去望京的時候,隨口一提要將公主許配給方景城,方景城還以爲他是開玩笑的,結果跟他玩真的啊!
八年前的一樁笑話般的往事,差點害得方景城讓傅問漁廢了,方景城他心裡苦啊!
顯然這個故事有點荒謬,所以傅問漁聽完一臉的不相信:“就這?”
“就這!”方景城只差指天發誓。
於是傅問漁得出了跟方景城一樣的結論:這祈國皇宮裡,盛產神經病,前有鳳來,後有溫琳。
估摸着傅問漁應該已經消了火氣,方景城這才說道:“其實,溫琳這些年一直被關在祈國南方的一座叫和陵的城裡,前些天,溫琅才把她接回來。”
“看出來了,溫琅與溫琳的關係不一般。”傅問漁說道,今日在宮宴上,她跟溫琳脣舌相爭,也並非真的是想爭一口氣,她要爭氣讓方景城去說話比自己開口有用得多,只不過是想做給溫琅看,既然溫琅與溫琳是兄妹,那他妹妹行事,他自然是提前知道的。
“他們兩人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嗎?”傅問漁從不曾聽溫琅提起過這個妹妹。
方景城搖頭:“不算,按說應該是仇家。溫琅的母親當年爲了後宮紛爭,親手謀殺了溫琳的母親,但這位溫琳十分厲害,很懂得審勢度勢,竟然主動叩拜溫琅的母后求和,半點不提殺母之仇。”
傅問漁聽罷一笑:“不愧是從小在後宮裡長大的女子,小小年紀便有此等城府。”
“我現在不明白的是,溫琅把溫琳叫回來幹什麼?”方景城覺得奇怪,這個女人對溫琅的大事,幾乎是毫無幫助的,她存在有何意義?
他不明白,傅問漁卻隱約有她的猜測,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她對溫琅,真的要重新審視了。
方景城拉着傅問漁要歇息,折騰了一天早就該睡了,但傅問漁卻一腳把他踢下牀:“睡地板!”
“夫人,我真的是無辜的!”
在溫琅的太子府上,他正認真地翻着一本書,這府裡少了很多人,安靜得他很不習慣。
“太子哥哥。”溫琳敲門。
“進來。”溫琅合上書,看着聘聘婷婷走進來的溫琳,冷笑一聲:“在我面前就不必裝模作樣了。”
溫琳掩着嘴笑,坐在溫琅旁邊的椅子上:“太子哥哥叫琳兒回來幫你,琳兒自然要盡心盡力,不然太子哥哥又把我關回和陵,琳兒可要寂寞死了。”
“你今日做得很好。”溫琅不看她,只是望着窗外。
“太子哥哥你滿意就好,不過太子哥哥,琳兒是一定要嫁給少將軍的,這是琳兒多年以來的心願。”溫琳笑着說道。
“若你不想嫁給他,我還不讓你回來了。”溫琅嗤笑一聲,嫁,你是肯定會嫁的,至於怎麼嫁,嫁過去如何,這條路可是你自己選的,日後過得痛苦,也怨不得他溫琅狠心。
溫琳端端正正地看着溫琅,笑聲道:“太子哥哥,你是因爲喜歡那位傅小姐,所以要讓我嫁給少將軍,對嗎?”
“這與你無關。”
“怎能無關?今日我見那傅小姐,不僅生得好看不輸皇后娘娘,還聰明得很,又與少將軍極爲恩愛,我看着,眼睛都痛了,那太子哥哥你呢,你看着心愛的女人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裡時,是不是也很眼紅,心痛?”溫琳細聲細語地問着溫琅,她的這位太子哥哥自小就是個偏執的人,想要的東西,不管手段如何都要得到,但倒是從未聽說過他對哪個女人生過此等偏執,想來那位傅問漁,當真是個了不得的女人。
溫琅轉過頭來看着溫琳,這個照着公主模版長出來的長賢公主,每一處每一寸都透着天家貴女的氣質,像是一個精雕細刻的人偶一般,他看着莫名好笑,這樣一個女人去跟傅問漁爭方景城,幾乎不用傅問漁出力,他就能判了溫琳的死刑,這樣的女人,方景城絕對看不入眼。
“乖乖聽本宮的話,本宮自會讓你如願以償嫁給少將軍,若敢輕舉妄動,本宮也不介意將你重新關進水牢裡,聽清楚了嗎?”溫琅露出他平日裡從不示人的一面,那是屬於深宮皇子的陰暗面,如同見不得人的老鼠,透着腐爛和陰冷的氣息,將他偏執的性格展露無遺。
溫琳像是被溫琅這番神色嚇住,張合了幾下嘴脣,拉扯出一個最適宜公主的笑容來,柔聲道:“是,太子哥哥,琳兒知道了。”
“滾出去。”溫琅淡聲道。
寂寂宮廷,寂寂陰冷,寂寂深戶,寂寂人心。
溫琅望着這寂寂的太子府,久久不能回神,他不知道他這一步踏出去,傅問漁會如何待他,但他顧不得了,從那晚在酒館問出那些話之後,他就沒有了退路,是她始終不肯選擇自己,自己,並無意要傷害她。
他慢慢露出一個笑容,頗顯太子華貴風流,慢慢再打開玉骨扇,搖得不起絲毫微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