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璇與畢苟抱着如同從水裡揮出來一般的傅問漁,一低頭看到她十根折骨斷去的手指,眼都紅了。
“是誰做的?小姐,這是誰!”
“這不重要了,先帶我回去收拾一下,方景城今晚會回來,別讓他擔心。”傅問漁眼前有些花,強打着精神纔不至於暈厥過去。
畢苟趕着馬車在夜間的街上急馳,傅問漁聽着馬蹄噠噠的聲音回落在空蕩的街上,一抹慘白月色鑽過馬車窗子刺在她臉上,她目光遊離,想着面具人那幾句話,是不是真的只是自己錯覺了。
“小姐,你怎麼了?”花璇看傅問漁眼中有些淚光的樣子,低聲問道。
“沒事,只是有些累。”傅問漁搖頭,忍回幾滴險些落出來的淚,靠在花璇身上閉着眼睛。
“睡一會兒吧,到家了我再叫你。”
“好。”傅問漁閉了會兒眼睛又睜開,“花璇。”
“我在的,小姐。”
“等這次的事情過了,你跟畢苟都離開吧,我讓方景城還你自由身,你也就可以像畢苟一樣,找一個心愛的男子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了。”
“小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啊?怎麼突然說這種話?”花璇不解道。
“沒有,我只是覺得,你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不能一直這樣被我拖累着。”傅問漁蒼白的臉上浮着個笑容,只是太過虛弱,那笑容都顯得毫不可信。
“小姐你別瞎想這些,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睡吧。”花璇拉了塊薄毯蓋在傅問漁身上,怕她因爲汗溼了身子着涼生病,又悄悄移了下肩膀讓她靠得舒服些。
去哪裡?天下之大,花璇能去哪裡?
她與畢苟不一樣,畢苟是後來被帶進蛛網的,而她是從小在蛛網裡長大,世上無親人,無朋友,她所有的一切都在蛛網,這大概也是她當年癡迷於少主的原因,那是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寄託,所以一腔的情意往他身上放着。
現在的確是看得開了些,可是朋友,甚至是親人都依然在這裡,花璇哪裡也不想去,世上也沒有比這裡更好的地方。
所以小姐,你有話要說出來,我們一起來面對,不要只想着把我和畢苟送去安全的地方,我們不是那般軟弱無能的人,有事,我們一起來擔。
小開看着傅問漁的雙手,忍着心裡的難過,一點點替她清洗中破皮處的砂石,小心了又小心,生怕疼醒還在昏睡的傅問漁,可是接骨多痛啊,把那些斷開的地方再重新接回來,是再歷一次劇痛,且不同於斷骨之時。
斷骨痛就在那一下,接骨卻要慢慢對準位置一點點地挪,一點點的磨,那該多痛啊。
小開難過得都要掉眼淚,捧着傅問漁軟軟垂着,紅腫破皮的十指咬着牙關,不忍下手。
“少主?”
聽得有人叫方景城,小開這才擡起頭來望過去,難過得通紅的眼睛看着他:“城王爺,我下不了手。”
方景城讓衆人讓開,自己坐過去抱起傅問漁軟綿無力的身子,從後環着她,雙手緊箍她雙臂在她腰間,對小開道:“你下不了手,她可就要殘廢了,來吧,小開,麻利些。”
小開洗淨雙手,發些發顫的手指擡起一根傅問漁的小指,猶豫許久,最後再望了一眼方景城與傅問漁,才眼一閉心一狠,將那錯位的指骨正回來,再對準斷處,一點點接上。
傅問漁自昏睡中疼得驚醒,剛想要大動,卻被方景城用力緊緊箍住,聽得他在耳邊說:“沒事的,很快就好。”
她疼得眼冒金星,卻在方景城懷裡動不得,只能死咬着牙關,這種時候,她甚至不能跟方景城說一說話,告訴他,別擔心自己,只怕一張口,但要忍不住呼痛。
方景城知道她疼,也知道她一向忍得住疼,看着她疼得嘴脣都青白,肩膀都發抖還要死撐着不出聲,便咬了咬她耳朵:“痛就喊出來,沒關係的,不丟人。”
傅問漁疼得哭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下來,總是在外人面前逞強逞到死,卻不能對方景城升出半分強勢來,他永遠能輕易就讓傅問漁服軟認輸,只想躲在他胸口哭。
“哭吧,哭一會兒就好,很快的。”方景城在她脖子裡說着話,輕輕的聲音,軟軟的音調,跟她說着一些沒有邊際的話,“等這些事情全處理好了,我帶你回海島好不好?我們就過以前那種生活,我最近釣魚越來越厲害了,我去跟如大哥出海釣海味上來,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傅問漁的意識都疼得有些模糊了,方景城的話聽在耳中好像是飄着一般,她聽着心卻好安穩。
方景城還未來得換衣服,也沒有颳去他臉上的青色胡茬,卻也不顯得邋遢,只是有些憔悴。他本是坐在天牢中萬分不安的感覺,突然來了聖旨將他放出去,沒有說明任何原由,只說是誤會了他。
他心知有異,奔出天牢見到杜畏牽着馬等他,以往這般時候,都是馬車來接的。
杜畏遞着馬繮給方景城:“少主,快回吧,傅小姐出事了。”
急急忙忙趕回來一看,可不是出事了,躺在這裡臉上白得像張紙片兒似的,那麼靈巧的十指被蹂躪成這副模樣,你說她,怎麼總是要把自己弄得一身是傷才高興?
小開的眼淚早就糊了眼睛,幾次用袖子狠狠抹去,專注而狠心地撥弄着傅問漁十指,若只是簡單的脫臼也就好了,正骨一番也就接好了,但蕭鳳來是將傅問漁的指骨從中折斷,當時她該有多痛,都沒有人陪着她身邊保護她。
旁邊幾人紛紛掩面別過頭,不忍細看,只聽得一聲又一聲的骨頭相接之聲,聽着讓人牙關泛酸。
花璇轉頭之時看到門口站着兩人,是許久不曾見的軟軟和綿綿,兩人手裡拿着一個瓶子,正伸着脖子往裡面望着。
“軟軟綿綿,你們怎麼來了?”花璇和畢苟對軟軟綿綿的感情是比較複雜的,這兩個天真可愛模樣的小丫頭,用起狠招殺起人來,比之自己兩人還要不眨眼,還要殘暴。
軟軟綿綿對視一眼:“我們知道未來的太……我們知道傅小姐的手受了傷,所以我們送了些藥來。”
“是皇上叫你們來的嗎?”花璇皺眉問道。
軟軟搖頭,綿綿說道:“不是的,是我們自己來的,太子殿下最近變了好多,所以我們想,也許以後我們就要跟你們做敵人了,於是就來再看看你們和小開公子,我們很喜歡你們和小開公子的。”
這兩丫頭,生生把小開另提出來說,只是花璇聽着心頭微酸,連軟軟綿綿都覺得溫琅變了嗎?
“好,謝謝你們。”花璇接過她們的藥,本想叮囑一聲回去的路上小心,可是轉念一想,誰能傷得到她們?
兩小姑娘走前沒有叫小開,小開也未發現她們來過,他在專心地替傅問漁接着骨,花璇把藥握在手裡,想着等小開忙完了再說吧。
“好了,城王爺。”小開最後將傅問漁十指纏好,又用了玉板幫她固定住,按常人來說,起碼得養上三五個月,可是傅問漁身體不同於普通人,小開也說不準要多久才能復原。
“你們先下去吧。”方景城鬆開箍緊着傅問漁的手,將她翻了翻身子讓她靠在自己胸口睡去,小心着不碰到她雙手。
“少主,小姐也是爲了救你,你別生氣。”花璇跟着方景城的時間久些,知道這會兒抱着傅問漁一臉溫柔的方景城只怕一肚子火氣。
“我不生氣,我看上去像生氣的樣子嗎?”方景城擡眼看着花璇,眼裡一片冷色,這些人居然真的敢聽傅問漁的話,都不來給自己通知一聲,他哪裡會生氣啊?
“挺像的……”流七月小聲嘟囔。
“出去!”方景城悶喝一聲,流七月拉着畢苟連忙退下怕惹火了他。
花璇也跟杜畏退下,小開留下幾瓶藥,說怕她醒過來痛苦,喂她吃這個藥可以睡一覺,然後也提着藥匣子離開,把這方地方留給了方景城。
方景城輕輕擁着傅問漁,下巴抵在她頂上,一個人出了半天的粗氣,然後道:“我真的要讓你氣死了。”
氣得心肝脾肺腎都疼,氣得恨不得把她關起來免得她一天到晚讓自己擔心,氣得想直接掀了祈國皇宮讓他們鬧出這麼多事來,可是氣到最後都只剩下心疼。
而且到現在爲止,他依然不知道傅問漁一個人到底經歷了什麼,賈瞞真是一張鐵嘴,說這是傅小姐交代她不能說的事,便是已經過去了,也要等她醒過來自己跟大家說,方景城又被氣了一次。
所以他只能抱着這小東西靠在牀頭自己一個人生悶氣,替她擦了一整夜的冷汗,到天快亮的時候,她眉間的痛苦之色才稍見減退,不再擰着眉頭入睡,方景城一夜未睡好,處處照料着她的雙手,生怕她自己翻身的時候碰着磕着。
大清早,他正支着額頭一眼情深地看着傅問漁熟睡的樣子,傅問漁漁緩緩睜開眼睛,卻皺起了眉頭,一隻慘兮兮的手擡起,用手背捂着鼻子……
“你身上好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