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昊最北之外一塊荒漠偏僻之處,因爲土地貧瘠,幾乎處處都是碎石或者白刷刷的鹼面子,連野草都是稀疏至極,更別說種糧食了。
東昊自然瞧不上這樣的地方,鐵勒也嫌棄這裡不能放牧牛羊,至於大越實在離得太遠,早放棄了這樣一塊地圖上小兒巴掌大小的地方。
於是這裡就成了三不管地帶,但凡在三國裡活不了的殺才,大盜,賊人,幾乎都聚集在這裡,慢慢就成了一個小小勢力,建了個小小城池,取名黑水。
黑水城裡有座大大的院落,門楣上沒有姓氏,只寫了兩個字“首領”。
黑水建城幾十年,因爲城裡“百姓”都是桀驁不馴之輩,首領又是又能之士皆可就任,於是這座院子幾乎是隔一段時日就要換個主人,甚至最快的時候,三日一換。直到大半年前,一個女子帶了一個老嬤嬤和一個黑衣男子闖到這裡,黑衣男子手中長刀掄起,輕易斬殺了當時的首領,之後這做府邸再也沒有換主人。
其中也有人打算取而代之,但無一例外都被送去見了閻王爺。
隨後那女子又出銀錢在外購置了大批的糧食進來,以極地的價格發售全城,甚至陸續組件黑水軍,不知在哪裡尋了大量的兵器,紛發出去。
混亂幾十年的黑水,終於被整合成形。有人歡喜,有人嫉妒,有人尋找機會做個人上人。
這會兒院子後側的的正房大廳裡,頭上戴了帷帽的清瘦女子正猛力舉起手裡的茶壺,重重摔在地上。眼見官窯裡精工細作的青花碎成了一片片,她才覺得胸口勉強好過了一些。扭頭見幾個茶杯孤零零的像沒了母親的孩子,於是也送它們去地上一家團聚了。
如此,她才徹底出了一口氣,轉而扯了帕子擦手,低聲問道,“嬤嬤,黑袍可回來了?”
守在門口,一臉擔心的老嬤嬤趕緊上前,小心翼翼避讓過那些碎瓷片,扶了女子坐好,這才應道,“首領,黑袍還沒回來,不過聽說這次的商隊不是如何厲害,想必一定能順利得手。”
女子掩蓋在帷幕裡的眉頭狠狠皺了起來,惱道,“若是當初父親多留些銀錢給我,也不至於如此窘迫。”
老嬤嬤一邊麻利的拾掇那些碎片一邊勸慰道,“首領不必如此自責,這裡是黑水地,天生就是指望打劫商隊活命。”
“還是太慢了,那個人戰無不勝,想要給他致命一擊就要有雷霆手段。憑藉這些烏合之衆,實在難成大事,只能依靠利器和人數了。”
“主子,”老嬤嬤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勸慰道,“鐵勒那兩個王子都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您明日還要同他們會面嗎?萬一…”
女子慘笑,下意識伸手揉揉自己過了這麼久依舊有些隱隱作痛的腹部,想起那個賤人曾經的踩踏,眼底就漸漸開始泛紅。
“嬤嬤,任何代價都好,只要毀了那個人,只要讓那個賤女人不能封后!我得不到的,她一個賤人憑什麼能得到?”
老嬤嬤手下一頓,被碎瓷片割得手指殷紅一片。她心頭突然驚跳起來,正是不知說什麼的時候,外邊突然有丫鬟稟報,隨後走進來一個全身裹在黑袍裡的男子。
若是丁薇在,一定會認出這人就是當初在懸崖上逼迫她的人。若是暗衛們在,定然也能認出這人就是當初剿滅黑袍軍時候,那個早早出逃的首領。
歲月流轉,他依舊是一副死人臉,冷酷又漠然,即便女子摘了帷帽露出如花美貌,也沒讓他動容半點兒,依舊單膝跪地稟報道,“首領,任務完成,截獲糧食三十車,貨物十車,斬殺就九十三人,損失人手十,傷七。”
“辛苦了,黑袍。下去歇息吧,明日隨我去會見鐵勒那兩個蠢貨。”
女子彎身虛扶他起身,秀眉微顰,雙眸裡帶着淡淡清愁,很有幾分楚楚可憐之姿,很是讓人憐惜。
但黑袍依舊沒有半點兒動容,躬身行禮之後就退下去了。
女子眼見他走遠,袖子裡的雙手又攥了起來,“嬤嬤,我醜嗎?”
“當然不醜,”老嬤嬤趕緊應聲,“首領是天下最美的女子,沒有之一。”
“那爲什麼他們都對我的美貌視而不見,一個也就罷了,兩個都這般,怕是就有些蹊蹺了吧?”
老嬤嬤不好接話,好半晌才憋出一句,“黑袍忠心耿耿,怕是不敢冒犯主子。”
女子冷笑,“不敢冒犯嗎?哼!不管他打了什麼心思,都不重要,只要他肯出力把這黑水地的蠢貨們擰在一起,助我復仇就好。”
說罷,她走去窗邊望向南邊。這個時候,怕是京都附近山頭都有杜鵑花開放了吧,楊柳也該綠了。家家戶戶的少男少女都會穿上最好的新衣去踏青,採了野花戴在耳畔,或者趁着無人時候,脫下鞋襪踢踢春日漸暖的溪水。真是悠閒自在啊!
但這些往日很覺無趣的事,如今在她卻是難以企及的奢望。京都裡最大的皇宮再沒有她的位置,留仙苑裡也沒了主人,京都再沒有第一美人的傳說…
這一切都是因爲那個賤女人,那個表面賢惠溫柔,實際卻狠辣歹毒的賤女人。
憑什麼她要像老鼠一樣躲在這樣的荒涼之地,而那個賤女人就能站在他身旁共享榮華?
她不服!
“你先歡喜幾日吧,馬上你就能品嚐到從雲端跌下的滋味了!”
許是她的怨念太過強烈,遠在京都之地的丁薇站在窗前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忍不住嘀咕道,“哪個沒良心的又在罵我?”
當歸聽得好笑,趕緊上前幫忙關了大半窗戶,笑道,“主子站在風口,許是有些寒涼吧。”
丁薇抻頭看看天邊有些暗淡的雲朵,應道,“若是天氣寒涼,興許就是要下雨了。”
“真的,那我趕緊去把晾曬的皮毛衣衫收回來!”當歸說這話就要往外跑,卻被古嬤嬤一把扯了袖子,嗔怪道,“雨還沒下來,你着急什麼,小心把雨搶跑了。”
“雨還能被搶跑嗎?”當歸很是疑惑,但想着百姓們盼雨盼得簡直紅了眼睛,就道,“那我還是等等吧。”
正說着話,連翹從門外急慌慌跑進來,嚷道,“主子,皇上大發雷霆了!”
丁薇聽得好奇,問道,“所爲何事?”
連翹抹了把頭上的汗珠子,稟報道,“說是惠州有個地方把童男童女推下金河求雨,皇上下旨把惠州的府尹降職罷官了!”
“罷得好!”丁薇一想起兩個孩子被活活淹死,也是惱得厲害。
先前已是有命令下到個州府,安撫百姓,全力抗災,即便旱災真的嚴重到顆粒無收,常平倉裡的糧食也夠整個東昊百姓度過這個冬日,待得來年開春,漫山遍野穿了綠裝,就不至於餓死人了。
可是惠州不知如何貫徹政令,居然依舊有這樣活祭求雨的愚昧之事發生,如何叫人不惱怒?
古嬤嬤同當歸幾個也是心疼不已,她們整日裡照料安哥兒和一衆小小伴讀們,對於孩子自然多幾分憐愛。於是罵道,“這些孩子的爹孃也真是捨得,怎麼就把孩子扔水裡呢?”
衆人正說的熱鬧又氣憤的時候,雲影卻是進來了,神色很有些惱意。她本是清冷的性子,很少喜怒形於色,倒惹得衆人好奇,於是就問道,“又出什麼事了?”
雲影掃一眼主子,見她的模樣不像聽得消息的樣子就道,“主子可是聽惠州活祭求雨的事了?”
丁薇點頭,疑惑道,“怎麼,這事還有後續?”
雲影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禮部一個侍郎上奏摺,要太子齋戒跪拜祭天九九八十一日,求雨賜福百姓…”
“放屁!”丁薇立時爆了粗口,方纔還在爲人家的孩子哀嘆,沒想到轉眼就輪到自家兒子了。不過兩歲多的孩子,整日裡喝粥吃素材,還得跪上八個時辰,就算沒餓死也要把腿跪廢了。這哪裡是求雨,明擺着就是殘害皇嗣!
“真是大膽狗賊,敢攀扯到咱們小主子身上了,誰給他的膽子?”
“就是,直接把他砍頭祭天,說不定就立時下雨了!”
古嬤嬤幾個也是罵個不停,丁薇擺擺手,問向雲影,“皇上怎麼說?”
雲影搖頭,“我一聽得消息就趕緊回來報信了,不知道皇上到底怎麼處置了。”
丁薇急的滿地轉悠,幾次想去光明殿看看都退了回來。最後她反倒冷靜下來了,吩咐衆人該忙什麼忙什麼去。
衆人也是心急如煎,見主子這般模樣都是不解。倒是古嬤嬤仗着資格老,多了一句嘴,“主子,您不去光明殿給皇上送碗蓮子羹啊?”
丁薇搖頭,隨手拿起一本書看了起來,淡淡應道,“不去,他若是捨得他兒子,我就帶着兒子舍喜下他,回農莊去。一個帝王,保護不了自己兒子,還不如回家種田去了!”
老嬤嬤變了臉色,眼見主子不像玩笑模樣,趕緊領着衆人出去了。
雲影很快就把主子的話傳去了光明殿,公治明已是發過一場火,聽得妻兒要“離家出走”,真是好氣又好笑。
“告訴你們主子,安哥兒也是我親生子,不會讓他受委屈。”說罷,又把桌案上一隻銀錁子扔到了風九懷裡,“東渡的船隊回來了,給你們主子看看銀子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