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太忙了,包括慕清,許多人都不曾注意到,傾雲殿裡還留有着我腹中的孽種,似乎那一日詩孟、孝端後激烈的反應只是我的一個錯覺,不過即便是他們不說,這個孩子還能留下麼?作爲兄妹**的產物,像個怪物一般的存活於這個世上?當然是不能的。
我目光有些畏怯的看着桌案上的那碗藥,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尚需要些勇氣,尤其是這孩子之前還與我相處了近兩個月,“師兄,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若是你不願意,我帶你會蝶仙谷。這個孩子,憑蝶仙谷的能力,若是有個什麼意外,不信治不好,好不好?師兄帶你回谷,不留在這個地方?”冥隱一把將那藥推出去,緊握着我的雙手,不過估計他能碰到的,只是我一手的冷汗,“青蕪!”即便知曉了我的身份,但他總是固執地不願改口,似乎不改口,便仍然可以認爲,我還是當初那個在蝶仙谷裡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我搖搖頭,這樣下去,若是以後,孩子問起來,我要怎麼回答他,其實你的爹爹是我的兄長?“把藥端過來吧,他們這幾天不來找我,想必是要我自己解決了這個麻煩。”甩開冥隱的手,想要探身去端過那碗藥。聞着那味道,我只覺得心裡似乎有什麼要剝離,抽疼得厲害。即便當初慕清阻止了我在藥店買藥,但是卻仍改不了結果。
在我的脣碰到那溫熱的藥碗時,卻被破碎的碗嚇了一跳,擡眸看向門邊的人,那一眼便覺得,今日選擇這個時辰,是選錯了,應該挑一個——慕清不在的時辰。
“誰讓你喝藥了,嗯?悠舒最近可是越來越愛任性而爲了!我不是說過了麼,不可以,就算這孩子有什麼疾病,相信本侯也不會養不起一個孩子,更何況——也許還不是。”他疾步走近,看見冥隱在一旁,只來得及匆匆點了個頭,算是打個招呼。
待他走近了,我才發現,他幾乎是疲憊到了極致,雙眼深陷的眼窩,還有不太好的臉色,都昭顯了他這些天去辦了什麼事,一直多日不曾安歇。“清,”頓了頓,纔開口:“爲什麼三番兩次地阻止我?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麼?我應該知道什麼?你以爲我這麼些天是爲了什麼不眠不休?悠舒,下面的話,我只說一遍,你聽好。”他的目光幾乎是灼灼地盯着我,讓我覺得似乎在孩子這件事上有了希望,似乎是有意無意地瞥了冥隱一眼,在我搖搖頭示意他沒有關係後,才啓脣道:“那日母后所說的,只有部分真相,她隱瞞了一些事實。你是父王的女兒,是我的……妹妹,可是,他不是,他不是父王的兒子。你這個孩子,可以生下來,聽到了麼?”
我愣在原地,只覺得這幾日的事情多如雜草,讓我快要分不清虛假與真相,似乎每一個曾經愛着我的人,都能夠說出一些我幾乎接受不了的事,“你說,他不是,不是先王的孩子?那……”我想問一句,那他是誰的孩子,但是心中似乎隱隱知道了那個人是誰,總歸是問不出口。其實我還想知道,先王怎麼會接受孝端後的背叛?他那般風姿的人……怎麼能忍受?
“開不了口稱他一聲父王麼?算了,說好了,你聽着,這一切,我是怎麼知道的,你無須過問,只要知道,愛你的依舊會愛你,一切都沒有變過。至於婚事,太后同意了。悠舒,你是我的妹妹,自小未能照顧你,已經是我這個做兄長的過失,這一次把你接回侯府,遠離王宮,我才能安心些。”慕清止住了我接下來的問話,眼中的放鬆,似乎是我沒有見過的,比起那天的沉重強勢,這樣的慕清,似乎纔是原本的他,“除了把你放在我的身邊,就近照顧,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既能好好彌補你,又能讓你避免被他用來和親的命運,你懂麼?”
我有些不安地看向冥隱,可他的目光開始避着我,讓我依舊嫁給慕清?我與他已是不可能了,可是若是將來出現一位女子,讓慕清傾心相愛,那我佔着他身邊的位子,算怎麼回事兒?“對了,都忘記給你們介紹了,這是慕清,我的……哥哥,烈夙國的清陵王侯;這是我的師兄,毒聖冥隱。”
慕清本來看到我的迴避,目光有些黯淡,聽了我的話後,驀地將視線凝在冥隱的身上,“他是你的師兄,毒聖,那你是……”
“嗯,小女子不才,正是那醫仙青蕪是也。”我微微一笑,狀似謙虛地微微福了一下身,惹笑了一旁的彩雲。
慕清再度看着我,才緩緩開口:“還有多少是我不知曉的,嗯?”那臉上一副“速速道來”的表情讓我終日陰霾的心情,總算是露出一絲陽光。
我的孩子不用在自己孃親的手下喪命,於我來說,這不啻於一個巨大的驚喜,只是在這往後的日子裡,再次見到慕醉時,總免不了幾分怪異的感覺?是什麼,是他佔有了我那父親的疼愛活了十六年,還是怨恨詩相併不能好好待我,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我不知道,也許是迫於我那驚人的身份,似乎靠近了一步,便是對王權的褻瀆,所以索性尊我重我,但不疼我。
而慕清似乎也沒有放棄,用成親的手段,將我納入他的羽翼之下,好好護着。但是他那般的人,從始至終,都不是該與我扯在一起的,即便他是我的哥哥,尤其是用這樣的方法。或者更嚴格的來說,我並不需要什麼補償,但是慕清的一句話便讓我動搖了心絃,他說:“那孩子要怎麼辦?”
“怎麼了,這些日子,你的臉色總有些怪異?”慕醉此時說這話時,正陪着我用膳,而或許在一切都安定下來後,比如我與慕清的婚事太后已不再反對,在他看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發展,只剩下那地牢中的葉楓。
我搖搖頭,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更加的幽深,“許是最近累了,臉色不太好。”看着桌上的膳食,似乎沒有一樣是慕醉尤愛的,可是最近,他像是瘋魔了一般,增加了到傾雲殿的時間與次數。若是換了以往,想必我不知要興奮多久,不過最近這些事,已經讓我心力交瘁,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去思索他的喜惡。
“大王,公主,王后娘娘過來了。”黃公公的稟報讓我回憶起,原來這宮裡還有一條潛伏着的毒蛇,並且耐心這般的好。
“臣妾見過大王。”她微屈着腿,自她懷孕後,似乎這還是我與她的第一次見面。“大王這些日子是很忙麼,怎麼日日都不曾到鳳棲宮,臣妾每日等你等得都睡着了。雖然國事重要,但是大王還是要注意着身子,別累到了。”
我放下玉箸,任由彩雲盛了半碗湯放在我面前,“嫂嫂,還站着做什麼?蓮兒,還不扶你家主子坐下?”看到蓮兒的臉,便不由得想到那日假山外的對話,那麼陰狠的語氣,似乎我與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嫂嫂近些日子懷了孩子,還是莫要走動的好,尤其是本公主這傾雲殿,若是一個不小心,發生些什麼,那本公主可就百口莫辯了,想必嫂嫂也是知曉,以和爲貴的,對麼?”
卓曖一臉溫柔地笑着,仿若是未曾聽到我的言語,只柔柔地撫着腹部,明明才一月的身子,撫着,有什麼用?“詩雪說的對,不過大王總不見去鳳棲宮,這不,聽說在詩雪這兒,本宮便過來了,好在路上沒發生什麼。”
“這些日子忙了些,過段時間便好了,你既有了身子,好好歇息便是。”慕醉皺眉抿了一口湯,可能是覺得淡而無味,便又放下了,“本王與詩雪過會兒,有些事兒要商議,你身子不便,早些回去。”
我瞥了一眼慕醉,剛要搭話,卻看到了慕清疾步而來的身影,笑着道:“怎麼又來了,你這王侯,難道沒什麼事要處理?”
“當然有,便是將你娶回府。”他在嚮慕醉行了一禮後,便答了我,極其自然地坐在我身邊,向身後的彩雲詢問着:“今日公主用了多少膳食,有沒有按時?”
“回侯爺,公主按時用了膳,早間用了一碗雞汁粥,四個奶油煎包;現在正用着。”彩雲一絲不苟地回答着,帶着些許笑意地看着我,她自從知曉了我與慕清的關係後,便不像以往那般撮合我與慕清,對於此種狀況,慕清也有些無奈。
“那便好。”話完,便轉頭看着慕醉,“不知王兄喚清進宮有何事要商量?”
我埋着頭不語,若說不合適,只怕有卓曖在場,這事都商量不了,按慕醉的思維,葉楓傷害了卓曖,怎麼能在她的面前談這件事?“我飽了。”眼睛轉向慕清,看到他微微點頭的動作,我才放下湯匙,接過彩雲手上的盅,漱了口。
果不其然,“怡蓉先回去吧,本王晚些時候在過去鳳棲宮看你。黃福海,送王后回宮。”他起身看着我與慕清,便轉身向書房走去,那眼神是在示意我與慕清跟過去。
黃福海半請半求地將卓曖送出了傾雲殿,不過那回首的眼神可真是讓人意味深長,尤其是,那眼神兒還是衝着我來的。
“我先過去,你喝了藥再過來。”他對着端着藥走進來的冥隱點點頭,似乎兩個人達成了什麼協議一般,讓我有些寒顫。
在冥隱灼灼的目光中,飲完了藥,只覺得苦得味覺都喪失了,迅速地往嘴裡放了一顆蜜餞,才覺得好受得多。“嗯,今天我可是喝了藥了,晚間能多吃一些蜜桔?”
“你昨日已將今日的份吃了。”冥隱只是瞥了我一眼,便開始動手給我把脈,那修長的手指,帶着涼涼的溫度搭在手腕處,“這兩日,脈象總算是平穩了些,注意着休息,少操些心。”
我嗯了一聲,被彩雲扶着往書房走去,感到冥隱的目光,只得回頭道:“我只去看看他們商量些什麼。”得到他的許可後,我才緩步離去。
進了書房,便感到了那種凝重的氣氛,似乎兩個人都有些沉悶,對於這些天,慕醉對慕清有意無意地器重,我不清楚是爲什麼,不過,他們兄弟倆關係好些,總是好的,即便兩人不是親兄弟。
“葉楓需要儘快處決,剩下潛伏在各處的那些餘孽,可以事後再清理。”慕清開口說着,表情有些凝重,若是處決了葉楓,那些人潛伏在暗處誰知道會做出些什麼,沒有了葉楓做牽絆,他們估計也就不會顧及什麼了。有希望的人不怕,怕的便是,你堵了他所有的退路,讓他只能絕地反擊。
我看着慕醉那糾結的眉宇,抿了抿脣,“他們不動,那自然只有我們動了。大肆宣揚出葉楓將被處決的消息,若是他們顧及葉楓的性命,自然會出現,所以——我們需要做的便是設下一個完美無缺的埋伏,讓他們統統地留下來。”坐在軟榻上,身下的軟墊已被加厚了幾層,也不用擔心硌着哪兒,整個傾雲殿似乎都安全極了。
“若是能一擊即中,那便是最好的。若是不能,那麼他們必然會龜縮着,打草驚蛇總不是好的。”慕醉跟上了我的話,言辭間的默契,已不是一日兩日的事。
我擡眸緩緩看向慕醉,恰逢他也正盯着我,瞬間我便覺得全身僵硬着,不能神態自若。
“這埋伏的事,還是交給暗衛吧。”我皺了皺眉,似乎是想起了某個剛愎自用的男人,“只是不能交給安遠,他性情急躁,不適合去做這細心的事。我看袁肅倒是合適的很,沉穩有加。”
慕醉點點頭,表示了同意,“那便這麼決定了。”
我動了動嘴脣,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這件事,最好不要讓鳳棲宮知道。不是不相信嫂嫂,只是怕她被有心人利用了,那便不好了。希望今日大王去鳳棲宮時,還須得忍住。”知曉慕醉的性子,相信的人,總是去相信,比如卓曖。
慕醉皺着眉頭,不過最終仍是答應了。事關烈夙江山安危,慕醉總算是有了點腦子。“那下面說說南昭的事。似乎那安痕灝是救不回來了,即便是救回來,照南昭如今的局勢,只怕他也掌握不了多少實權,如今的南昭,大部分權力都被隆裕太后攬在手中,那個老女人,年紀這般大了,還不死心。”
我心下一顫,自從那日看見冥隱出現在傾雲殿的那刻起,便知道南昭王是救不回了,只是一直未能同冥隱細談,經過他發現了我的身份後,似乎很少願意與我說話,連素日裡的那份輕佻也消失不見。“救不回便救不回吧,人總是要死的,只是可惜他這般年紀了。”
慕清沉默着,我知道這其中或許一個不小心,會將那個高貴清冷的男子牽扯進去,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是對立的,是敵人。
“潛入南昭的探子回報,說是丞相墨熙與隆裕太后過從甚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歸結爲同盟。”慕醉的話讓我不由得一愣,墨熙與隆裕過從甚密,這意味着,隆裕太后的收斂權力的背後其實少不了墨熙的推波助瀾。“本王倒是希望能在墨熙與隆裕太后打出一個間隙,慕清,你覺得該怎麼辦?”
“臣弟,臣弟覺得……”慕清遲疑着不語,只是逐漸歸爲沉默。
我笑了笑,將案上的茶盞遞給慕清,“對付墨熙與隆裕太后並不難,只不過進一步確認他們的關係,倒是尤爲重要。”一名臣子站在太后的身後執掌江山,我倒是很好奇他那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或者說,是好奇墨熙是如何與隆裕太后達成什麼協議的,傳聞隆裕太后生性多疑,尤其是對男子。墨熙以一個臣子兼男子的身份接近了隆裕太后,是付出了什麼,才讓隆裕太后相信他?
“詩雪說的倒是在理,探子也在進一步的查探中。”頓了頓,似乎是不經意間的開口問道:“你們倆的婚事怎麼樣了,母后現在不反對了,若是可以,趁早辦了吧。”
我酸了心,即便是不將我嫁出去和親,他還是那麼的急着將我送出宮,我的存在是真的這般礙眼麼?“大王說笑了,詩雪最近身子還不大好,歇息一段時間再看。大婚的禮儀繁重,若是撐不過去那便糟了。”其實我的心裡對着慕清那日的提議已經動了心,對現在的我來說,孩子是我的軟肋。若是不嫁給慕清,慕醉起疑是避免不了的,而孩子,或許以後便要被說三道四,留在宮中,成爲卓曖的眼中釘麼?相比之下,侯府的環境清幽,也不會存在那麼多的爾虞我詐,倒是挺適合孩子。
“總是要趕緊些,過些日子,肚子顯出來,對你的名譽總歸是不好的。”慕醉只留下一句“多休息”便起身離開了傾雲殿,對於他來說,傾雲殿更像個幕僚住的地方,至於那個幕僚,只要不危及性命,是圓是扁,想必他都不會過多的在意。
慕清似乎還沉浸在墨熙的事情中,整個人久久的不能回神,“悠舒,你說,他爲什麼要那麼做?”
我眯着眼想了想,呢喃着:“你們的事,我不太清楚,問我是問不出什麼的。這些事,他做了,對於烈夙,便是一種警告與威脅,慕醉是容不下他的,若是可以,趁早讓他收手吧。”
最終的最終,慕清還是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了一句:“小心些,多歇息。”
想了想,還是讓冥隱帶着我去了地牢,看他的臉色,便知曉他的不情願,但終究是拗不過我,還是帶我去了。
看着牢中那個蜷縮的身影,似乎是毫無氣息,“葉楓,本公主來看看你,你這是什麼反應?”
“呵,我道是誰,不過是一個用來和親的棋子,在這裡裝什麼金枝玉葉?”葉楓坐起了身,那姿態優雅的,嘖嘖,似乎這周圍是他合沐的王宮一般,“慕詩雪,本王勸你,還是放了本王,否則……”
“否則什麼?葉楓你給本公主記住,本公主可沒有個粉雕玉琢的女兒,長得那般可愛,不知道要怎麼下手呢?想來你是有些門道的,不如你告訴本公主,怎麼才能讓她那般年紀的小人兒痛苦不堪呢?”我驀地想起來還住在扇坊的葉雪霽,似乎我能握住的卓曖的把柄,便只有這一個了。
“你!狡詐!”他憤恨地衝上來拍着牢門,“最好是別落在我手上,否則要你好看!”
我掩脣笑道:“本公主命大得很,是落不到你手上的。至於你的女兒,若是你願意交代出卓曖是你的同謀,本公主必然會善待與她,不會爲難她半分半毫。若是你不識相的話,可就別怪本公主狠心了。”
“你知道,她與我是同謀?”他不怒反笑,似乎是掂量着我剛纔的那句話。
“知道。”我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地牢裡陰冷,冥隱堅持帶來的披風似乎起了作用,“你們的事,本公主都知道。真是沒想到啊,對卓曖不屑一顧,對那個女兒倒是心疼的緊,還真是出乎本公主的意料呢。”
他挑了挑眉,半晌才道:“卓曖沒有心,她想要自己站在權力的巔峰,我或許是她的跳板。況且,即便是我說了,慕醉能相信麼?若我猜得不假,慕醉對卓曖的情似乎很深哪。”
我似乎是不在乎一般,只一昧地問着:“那你同意麼?只要你同意了,那本公主便能將那孩子納入羽翼之下護着,相信你是個聰明人,本公主能不能護住你那女兒,你應該知道。”
他笑了笑,將目光轉向一旁的紅衣的冥隱,目光微微一閃,“自然是相信蝶仙谷的谷主能護住她,如此便多謝谷主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