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主幹道往內城直走,即能看見威武森嚴的內城城牆。楚國最重要的中樞機構八府五寺一省一臺、內庫武庫等皆被高達數丈的內城城牆囊護在內。袁術時期興建的壽春宮,即現在的楚國王宮,位於內城中心位置,圍繞王宮也重新建造了宮城城牆。
張繡解除工商之禁以來,壽春城內是一日比一日熱鬧。提倡工商發展的其中最重要的兩項舉措是廢除了春秋戰國以來的坊市制度,允許多時段多地點自由經商。這樣就解除了政府對商業的空間和時間限制。自此以後手工業者商賈可以不必拘泥於定時進出官府專設的“市”來進行交易貿貨,在自家門口或者任意地點都可以進行貿易互市。
但這並不意味楚國的工商業就進入了一個嶄新的發展階段。因爲社會經濟的歷史發展局限,現在整體而言工商業的發展規模和條件還遠遠未達到後世唐宋明清那種繁榮的地步。
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在三國魏晉時期,絕大多數人每天想的只有兩件事,一吃飯二保命。要吃飽飯就得種田或者去當兵吃糧,要保全性命就得儘量減少外出,如此一來很難促進商業貿易的發展。而到了唐宋明清,一些技術改革的進步使得社會生產力得到了一定程度提高,種田種出的糧食總算夠吃了,人們溫飽問題基本解決了,這時候人們纔有空閒去提升生活水平纔有餘財去消費。
所以張繡在鼓勵工商提倡商業自由發展的同時,也在極力促進楚國的基本農業生產。實際上針對農業經濟的恢復提出的舉措比鼓勵工商的舉措多得多!
所以說要想看到工商繁榮的場景短時間是不可能的,甚至在張繡執政的有生之年,是不可能看到後世草市、夜市、勾欄瓦肆興盛的情景了。
所以一路呈現在鄧義蔣幹袁耀袁瀾面前的喧囂,只是流通人數的增多而不是商業的繁榮。
雖然有偶爾幾個在家門口搭棚子擺出攤位的民戶,但其提供的商品種類卻是極爲單一貧乏的。其中以茶水當菜攤居多。茶水當之所以多,乃是因爲大興土木而民夫衆多的緣故,菜攤則都是主婦們趁着空閒出城採挖的野菜,賣出微薄的價錢補貼價錢,或者直接跟街坊領居互換一些常用針線。
而到了內城周圍,則就很少見到普通的百姓了。緊挨內城城牆外的民宅府院,大都是一些家境殷實的民戶小商賈的家院。而內城之內,則基本住的都是楚國的官宦們和少數的世家士族,另外也住了一些大商賈。這些富賈們大都是購置了之前張繡清洗淮南世家豪族的宅院而住進來的。楚國對士農工商的平等對待,使得這部分人也有了接近王畿重地的待遇。
所以某種程度而言,這內城之內住的都是楚國的最主要的權貴階層,換一句話說同時也是張繡的最堅定的支持者。這是一種殊榮,同樣也是一種帶有風險的賭博。日後若是壽春被敵軍攻破,這內城的大大小小數千家戶的下場自然不言而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隨着楚國統治區域的不斷擴大,張繡原本的屠殺打壓世家豪族的政策將不再適用,也愈來愈受到各階層更多士民的抵制評判。就比如張懌獻出了長沙郡,使得荊南四郡兵不血刃便歸入楚國疆域,但是張繡卻並未對荊南四郡施之一貫以來清洗世家大族解除豪強武裝的統治方式,而是和平接管了荊南四郡。
其不能在大開殺戒進行部分粗暴統治的最深層次的原因在於,世家門閥的發展是契合了這個時代的發展趨勢,雖然其必然會在某一個階段自我消亡,但並不會在當前被人爲抹除於歷史。張繡能做的,只能是儘可能縮短世家門閥的生存時間。
所以張繡想出了另一種解決世家豪族對於地方控制影響的辦法。那就是一定程度減輕對世家大族的打壓抑制政策,並保護其一定程度的既得利益,以此爲代價而強行徵召地方世家豪族集中於國都壽春,接受國家集中監視控制。
所以這壽春內城,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張繡專門爲楚國的所有世家豪族們修建的。我不再用暴力方式強行打壓你們,也給你們與我共享一城的殊榮,但你們都得乖乖把族人遷移到壽春,只准留下一小部分專門人員照看家族位於老家的產業。
內城守衛由中尉府全權負責,出入皆需要檢查。但因爲袁耀的中尉府奉車都尉身份,這些自然都是免了的。
鄧義則是注意到了內城的守備軍卒的不同,最顯眼的是這些士卒的盔甲。不同於以往所見普通楚軍土色調衣甲,這些值守城牆和城門的士卒皆是着亮眼的靛藍色帛衣,外套的筒袖鎧上的鱗甲雖然爲黑色,但上面的布料縫線卻也是被塗染成了靛藍色,還有頭戴的護頰盔翎羽亦是藍色,一排排遠視盡顯威勢。
見鄧義目不轉睛的打量着自家內城甲士,蔣幹清咳一聲,說道:“鄧大人莫見怪,我王提倡百家共鳴之道,是故我大楚亦信奉鄒子的五德終始之說。我王生於涼州,西主金德,金生水,水德主北,故我王早年得北地槍王之名,今雖立國南楚,但不可忘本,是故我楚國尚水德。是故我楚國之兵,皆應爲黑甲藍衣。君之所見,皆是我楚國虎賁之士,只是比一般士卒早先換上新裝而已!”
小張泉一直趴在車駕上,也是一臉新鮮地打量着這些健武雄壯的虎賁銳士,他從小在西涼軍營中長大,雖說見過各式各樣的弓騎馬步,但西涼軍馬衣甲粗蠻不堪,哪裡有眼前這些藍翎黑甲之士威武整齊極顯威勢,不僅一顆小心臟碰碰作響,一下又撲在了袁瀾身上,擡着小虎頭說道:“瀾姐姐,我長大了也要當兵,也要穿這樣的好看盔甲!”
衆人頓時鬨然大笑,小張泉不明所以,蔣幹忍住笑意朝着小張泉拱手道:“公子莫急切,我們還有比這更好看的盔甲呢。若是公子有此意願,想必王上是很欣慰的。”
車馬穿過內城甕城,並未直行,而是左轉。這條路袁瀾卻是熟悉的,看來自己並非直接去壽春宮。
此間已經是王畿重地,治安巡防不僅有廷尉府的兵差,還有一隊隊的中尉府的精銳軍卒往來巡邏。除了驛騎信騎,無論什麼車馬,在內城皆不能揚鞭策馬,是故一路慢行,最後終於是到了一處大宅邸跟前,上有三字隸書——丞相府。
袁瀾眼睛卻有些紅潤了,不僅僅是因爲這座府邸的前身有過自己很多的記憶,更是因爲站立在中門處迎接着自己的張繡。
張繡今日卻未着王服,甚至也未穿常服,竟然只是穿了一件普普通通的布衣,一件普通到上至九卿大夫,下至庶民百姓都可穿的便衣。而袁瀾就更不必說了,自從離開壽春,便從未摸過一次錦衣華服,一直布衣素顏,以養讀張氏兄妹爲任。哪怕返楚之際,韓王劉表妻蔡氏贈了袁瀾蜀錦百匹,袁瀾卻從未有動用之心,一路上仍是帶着日常所穿的帛衣換洗。
是故袁瀾帶着兩個孩子下了馬車,旁邊侍立的鄧義蔣幹袁耀等人突然間發現,袁瀾與張繡兩人竟然如出一轍的衣着樸實無華,但氣質卻極爲契合。一個英氣勃發,一個靜淑可人,再一般的衣服讓他兩一起穿起來竟然是不謀而合一般的大方近人。
其實袁耀方纔還在盤算,自己妹妹的穿戴實在普通,也並未有絲毫打扮。而今天必然會見張繡,自己妹妹如此這般又怎會多餘吸引張繡的眼球。本打算進了賈詡的丞相府便讓呂伶幫袁瀾先拾掇拾掇,卻是從沒想到張繡竟然沒有任何通報便提前直接到了丞相府來接自己兒女,而且穿着居然還和自己妹妹一般毫不起眼。
袁耀有些想不通:張繡是提前知道袁瀾這般穿着才換的布衣麼?還是兩人不約而同的結果呢?
想不通這些是很要命的,袁耀偷偷喚過一名小廝,小聲命道:“給我去找夫人來!”
袁耀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呂夫人,呂伶。這小廝也明白自家主人的急切,當即趁着衆人目光都集中在張繡袁瀾和張泉張若身上,偷溜出來去走側門進丞相府去找自家夫人。袁耀和張繡的關係很尷尬,哪怕是娶了張繡的乾妹妹呂伶之後也一樣。但是好在有了呂伶,袁耀終於不再每天一見到張繡就擔心張繡一不高興把自己拉出去砍了。
袁瀾與張繡兩人隔空對視了好一會兒,之所以這兩人能對視好一會兒,完全是因爲張泉和張若兩兄妹一時認不出面前那十幾步遠站的那人就是他們的親生父親。
這倒也正常,張泉張若兄妹離開張繡的時候年齡還很小,不過六七歲,很容易模糊了對父親的印象。再者從他兩小時候張繡身着勁裝戎服的次數最多,兩兄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眼前這布衣素服的男人竟然是他們的將軍父親。
等這兩孩子終於感受到熟悉的至親感覺,場面就好看許多了。張泉竟然先比妹妹哭出來,而且哭聲更大,直接就是撲向張繡。而小張若卻是原地兩隻小手捂臉小聲哭泣了起來,還得袁瀾抱起小張若走向張繡。
張繡只是微微俯身,張泉一下子便是跳到了張繡懷裡,張繡胳膊猛然一重,不禁低頭對着自己這位便宜兒子壞笑道:“吃得都這麼重了還這麼能跑能跳,在外邊沒給老子惹麻煩吧?”說着一隻手還去捏張泉圓鼓鼓的小屁股,小張泉卻只顧埋在父親懷抱裡蹭着鼻涕大哭。
袁瀾抱着小張若走過來,可是小張若此時竟然怕起生來,看了張繡一眼忽然就扭過去頭,摟着袁瀾的脖頸不放,讓張繡另一隻伸出去的手尷尬的在空裡停留了兩秒。最後只得一撓頭收回來兩手抱住懷裡的兒子,也不知是對着袁瀾還是對着背對着自己的女兒尬笑道:“先回去,回家再說!”
中門口賈詡不知何時出現在半扇門後面,一邊看着一人各抱一子女站在一起的張繡和袁瀾,一邊眯眼和藹笑道:“這纔是一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