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太太想着,不過是個醃鹹菜的法子,有什麼大不了的,不願意再爲了這件事把剛談好的和離攪黃了,只給個方子出去,東西錢就都不用分了,這自然是好事兒。
“諾諾,她要什麼方子,你給她不就是了,不過是醃鹹菜的,有什麼可爭的。”
“奶,你若是要給,你把你醃鹹菜的法子給她就是了,我這方子可不是我的,是別人家裡的,我不能隨便給人,若是給人家本家知道了,我是要吃官司賠錢的!”許諾諾早就知道許老太太肯定要這樣說,所以直接就給堵了回去。
許老太太一聽說要吃官司,先是嚇了一跳,隨後就是不信,伸手想去扭許諾諾的耳朵,被她閃身躲開了,越發生氣地指着她罵道:“你個死丫頭片子,不過是個醃鹹菜的方子,還騙我說什麼吃官司賠錢,我雖然不識字,可好歹比你多活好幾十年,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都多,還能讓你唬了去……”
許諾諾不去理她,直接對郭里正道:“里正,我家如今做蘿蔔條的方子,並不是我家自己的,是與西山坳子吳家的人合夥做的,人家出方子,我家不過是出個人工,幫着做出來罷了,這不是自家做一罈子吃的事兒,人家那是要賣到城裡去的,您見多識廣,自然應該知道,這買賣賺得就是獨此一家的錢,我若是敢把人家的方子給了別人,可不是要吃官司賠錢?”
郭里正沒想到還牽扯到生意的事兒,聽了許諾諾的話,連連點頭道:“諾諾這話說得有理,既然是別人家的方子,不管是不是拿來賺錢的,也不能隨意處置,更何況還是一樁生意。”
許老太太聽里正也這樣說,這纔將信將疑地坐回去,嘴裡還不服氣地嘟囔道:“做個鹹菜,到了秋天家家戶戶都做,有什麼可稀罕的,真是事兒多!”
李氏見連里正也不支持自己的說法,不由得皺起眉頭,看着許諾諾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手裡捏着的帕子被一再絞緊。
許諾諾心裡也一團火氣,原本自己做蘿蔔條的事兒,因爲一直很低調,所以家裡其實並不怎麼知道,尤其是許老太太這裡,更是不甚瞭解。
沒想到李氏上次碰壁之後,會在這麼個全家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提出來,這樣今後說不定還要有面臨被許老太太和陳氏算計的局面。
可真是損人不利己的爛招!
郭里正提着筆半晌都沒能落下,忍不住道:“許老二既然已經分家出去,他和離與否就不與父母兄弟相干,你們也用不着再攀扯他人,只就着如今自家的東西,想怎麼分說個準話出來。”
許諾諾盯着李氏的神色,忽然搶先開口道:“當初二大爺欠了賭債,是奶奶私下拿了家裡的錢給他填了窟窿,但是事後爺奶都說,這錢二大爺是要還出來的,和離既然要分東西,那是不是也該分一分這欠款?”
許諾諾丟下這個大招,藉口說成子哥娘要回家做飯,把葉氏拖回了家,至於後面他們如何解決,那就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了。
後來只聽說,接下來許老太太發揮了超常的戰鬥力,非但沒有分給李氏任何東西,反而從李家要回來了一吊錢,和離文書上,兩家最後也都按了手印。
這讓許老太太連着好幾天,臉上都是一種得勝歸來的喜慶勁兒。
這些許諾諾並不關心,只要許老太太不來找自家的麻煩,她就覺得阿彌陀佛了。
先前已經跟山子說好了日子,所以八月十三這天,許老三趕着車帶着許諾諾,還有自家採的蘑菇、曬的山菜、辣蘿蔔乾和辣醬,準備去西山坳子給吳老三送節禮。
許老三從出門就在嘀咕:“諾諾,這些節禮是不是太少了?而且都是自家的東西,也值不得幾個錢,如今剛秋收過,咱好歹買些點心拎着,不然讓人看着也太不像個樣子。”
許諾諾小心翼翼地把罈子都放好,中間用草墊子隔開,怕路上因爲碰撞打破,聽了這話頭也不擡地說:“師父家裡不缺點心什麼的東西,就是些自家的東西纔好,若是買了什麼帶去,少不得要被他數落。”
許老三聽了這話將信將疑,一邊套車一邊還是嘀嘀咕咕的。
許諾諾沒法子道:“那一會兒路上買就是了。”
趕車去西山坳子沒法一直走山路,要從山腳的大路繞過去,會路過一個比較大的村子,想要買東西倒也方便。
“這樣纔對!人家剛還送來那麼多藥材呢!”許老三聽了這話才點頭,回屋去找葉氏拿了些錢,準備路上買些點心,買兩罈子酒一起拎過去。
爺倆出門得早,所以雖然走大路繞了些遠,但到西山坳子的時候,也不過才日上三竿。
兩個人輕車熟路地直奔吳老三的家,沒想到山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看到兩個人迎上來笑着:“我估摸着應該是要快到了。”
“你在這兒正好,趕緊幫着搬東西。”許諾諾自從想通以後,對山子的態度越發自然不見外起來。
“你這孩子,咋能使喚山子呢!”許老三栓好了牛,趕緊過來搶着拿東西。
“許三叔,沒事,這辣蘿蔔和辣醬裡頭也有我的份兒,我出點兒力氣也是應該的。”山子爽快地一笑,一手一個罈子就抱進屋裡去了。
“罈子上繫着麻繩的是辣醬,另一個是蘿蔔條。”許諾諾跟着進去叮囑道,“蘿蔔條得放半個月纔開罈子,辣醬得放一個月,你都擱在背陰涼快的地方就行,我另外還帶了一小罐醃好的蘿蔔條。”
吳老三聽到聲音從屋裡出來,站在屋門口揣着手笑道:“諾諾來了啊!在外頭這幾個月,總想吃你醃的蘿蔔條,只可惜跑了好幾個地方,蘿蔔條買了好幾種,可都沒有你做的夠味兒。”
“三哥,你也來了!”吳老三話音未落,纔看見許老三拎着酒罈子和點心進來,趕緊迎上去接過來,忍不住埋怨道,“來就來了,還花這個錢幹啥,又不是外人。”
許諾諾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師父,我還給你帶了我家採的蘑菇和曬的山菜,我說這些你肯定喜歡,我爹覺得東西太少了,所以路上就又買了些。”
“還是諾諾實在,三哥,你以後可不許這麼客氣了。”吳老三果然還是跟許諾諾更投脾氣,對自家醃的鹹菜和山貨更感興趣,上前幫着那東西,然後把許老三迎進屋裡。
“我還要進城辦事兒,就不待了,等傍晚再來接諾諾回去。”許老三坐下喝了會兒茶,便起身急着要走。
“我去叫二叔過來。”山子早就知道許老三還要進城,一來要給面鋪送鹹菜,二來似乎還要去採買一些東西,所以之前就跟許諾諾商量好,讓許老三順便把二叔捎進城給小梅的奶奶看腿,晚上正好還能一起回來。
把許老三送走之後,吳老三回屋坐下,擡手招呼許諾諾道:“過來我給你把把脈。”
許諾諾乖乖地過去坐好,伸出右手放在脈枕上。
吳老三換着手各搭了一會兒,然後收起脈枕道:“行,沒什麼大事兒,最近養得也還不錯,以後不管做什麼事兒,都要量力而行,你如今年紀還小,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一味地透支。”
“知道了,我以後肯定會當心的。”許諾諾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吳老三這才轉入正題道:“山子說你想要種草藥?”
“是啊,不過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許諾諾點點頭,有些心虛地說,“其實我也就是自己胡亂想一下,所以纔要來問問師父。”
“你這丫頭眼光倒是不錯!”吳老三露出笑容,點頭表示讚許,“我這兩年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但是一直爲了佔地和天氣問題爲難,這次出去得到個消息,打明年開始,朝廷開始鼓勵北邊開荒,只要廷規定的範圍內,開出來的地歸個人,而且頭一年免賦稅,這樣就解決了地的問題,至於天氣問題……”
許諾諾接話道:“咱們這邊天氣不熱,冷的時候可以搭棚子取暖,再冷一些可以在棚子裡生火,或者建成泥坯房,就像城裡有些人家冬天種菜那樣。”
吳老三聽了這話卻搖搖頭道:“這法子我也想過,但是行不通,草藥跟莊稼不一樣,除了水土和冷暖,風雨都也是必要的,不能像種蒜苗似的,擱在屋子裡澆點水自個兒就能長。”
許諾諾聞言摸着下巴道:“那就是說,咱們只能種本地本來就有的藥材?”
“是,而且最要緊的是出苗和移栽,能不能成活纔是最關鍵的。”許老三道,“咱們山裡的草藥都皮實得很,只要能活了,後頭應該就沒有啥大問題。”
“既然這樣,咱們就先育苗唄!”許諾諾脫口而出。
“育苗?”吳老三十分感興趣地看向許諾諾道,“詳細說說,咋個育苗法?”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是自己憑空想的。”許諾諾摸摸鼻尖說,“咱們可以做一些活底兒的木盒子,在裡面填上土,如果是撒種的藥材,就在盒子裡定位置地種下去,然後可以搬到外面也可以放在屋裡,等種子發芽長成嫩苗以後,再連土帶苗一起移種到地裡去。如果是去山裡挖回來的話,小的也可以用這種法子,大的可以從山裡直接連根帶土挖出來,用麻繩把根部連土坨子一起捆好,或者是放在筐裡,然後運回來現在屋裡緩幾天,然後再種到地裡,這樣不容易傷根,我想應該會更容易存活一些。”
“對啊,這是個好法子!”吳老三一拍大腿道,“我早就看你這丫頭是個機靈的,果然不錯!明年開春,我先自己在家試試,若是能行,等開荒的事兒落實了,咱們就趁機多開些地出來。”
許諾諾狡黠地眨眨眼睛,歪着頭說:“師父,到時候咱們合夥唄!”
“放心吧!”吳老三哈哈大笑,伸手拍拍許諾諾的腦袋,“知道你是個財迷,賺錢的事兒怎麼能落下你!”
“誰財迷了啊!”許諾諾扭頭看向山子,“肯定是你在師父面前說我壞話了是不是?”
山子舉起雙手,連連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這還用別人說麼!”吳老三笑着起身,回房去拿了兩本薄薄的冊子出來問許諾諾,“識字麼?”
許諾諾謹慎地說:“些許認識幾個,但是認識得不多。”
“我記得你以前也找山子拿過書看,想來應該認識一些的。”吳老三並沒有起疑,把兩個冊子遞給許諾諾道,“這是我這回出去蒐羅到的兩本冊子,裡頭有些先人種草藥的法子,我已經看過了,你拿回去看看,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就問你四叔或攢着一起來問我。”
許諾諾把兩本小冊子拿回家,寶貝似的收着,每天也不鬧着要出門了,捧着冊子纏着許老四問東問西。
許老四好不容易被許老太太放了,不用再天天讀書了,這會兒又被許諾諾纏得頭疼,卻也驚奇地發現,許諾諾認字認得又快又準,跟她說過一次的就全都能記住,自己還會上下文貫通地猜詞猜字,簡直就跟神童一樣。
他忍不住跟許老三感慨道:“三哥,你家諾諾真是可惜了,若生成個兒子送去讀書,以後能中個狀元都說不定。
許諾諾聽了這話少不得一陣心虛,她哪裡是什麼神童,其實很多字都是認識的,找許老四問來問去,不過是個幌子,不然自己一個鄉下丫頭,從來沒讀過書識過字的,怎麼可能看得懂書本。
許老三剛從山上回來,把今天採的蘑菇倒在院子裡的草墊子上,聽了這話笑着說:“女孩兒考不得狀元,可也能識字,她若是喜歡,你就多教教她。”
許諾諾擰了帕子出來給許老三擦臉,正聽到這句話,心裡不由得一陣感動,許老三雖然沒讀過書,卻也不像有些人一樣,堅持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並沒有阻攔自己讀書識字。
“照她這個識字的速度,我怕是也教不了多久的。”許老四不免汗顏,自己好歹也讀過好幾年的書,如今竟被侄女給比下去了。
“四叔,你不想教我也不用找這麼蹩腳的藉口吧?”許諾諾故意說,“我知道你讓奶逼着讀書早就煩了,可咱家除了你,我也沒別人可問了啊!”
“你這丫頭,我現在天天都長在你家教你識字了,你還這麼說?”許老四說着伸手來抓許諾諾。
許諾諾跑到許老三身後躲着,只探出頭來說:“四叔,人都說能者多勞,你會的多,就多擔待點兒吧!”
“你這丫頭,牙尖嘴利的!”許老四伸手點點許諾諾的額頭。
“你多大了還跟她一起鬧。”許老三擋開弟弟的手,問許諾諾,“你娘呢?”
“爹,你忘了?今個兒八月十五,娘去爺奶那邊幫着打月餅了。”許諾諾把揹筐和柴刀都放回原處,給許老三撣撣衣服上的土,“後院兒給你曬的水,這會兒應該還溫乎着,一身的汗和土,趕緊去沖沖,換身兒乾淨衣裳,然後咱一起去爺奶那邊吃飯。”
“日子過得真快,我覺着秋收剛完事兒似的,一轉眼居然都中秋了。”許老三脫掉外衣,拿着木勺和衣裳去後院兒沖涼。
“可不是快麼!過了中秋二哥就該走了。”許老四說起這個,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若是隻分家倒也罷了,這一下子就給弄回老家去了,也不知道下次見面再見面會是什麼時候了。
許諾諾之前沒有關注過這個,這會兒聽許老四提起便問:“那英子姐呢?是留下還是跟二大爺一起回老家去?”
“自然是留下了。”許老四蹲下,撥弄着草墊子上的蘑菇,“你爺不放心咧,怕你二大爺再去賭錢,倒時候輸了錢把閨女給賣進……”
許老四意識到後面的話不合適說給許諾諾聽,忙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結果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差點兒咳出眼淚來。
葉氏託着蓋簾進門,正聽到動靜問:“這是咋了,咋咳成這樣?”
“四叔讓自己口水嗆着了。”許諾諾直接揭短,接過葉氏手裡的蓋簾,掀開上頭的蓋布看了看,擺着五個月餅,印着福祿壽喜的花樣兒。
這會兒的月餅,與後世吃的並不一樣,其實照許諾諾看來,這雖然叫做月餅,但其實更像是高粱面的蒸餅,裡頭是糖餡兒和棗餡兒兩種,棗餡兒上用煮紅雞蛋的顏料點了個紅點兒用來區分。味道怎麼樣暫且不說,至少分量是不小,一個就足有許諾諾手張開那麼大。
今年的中秋團圓飯不容易吃,這是所有人都心裡有數的,所以家裡的孩子們一個個也都悄悄的,不敢亂吵亂鬧。
許老太太從上午就開始忙活,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不但切了肉還買了肘子和豬蹄回來,還宰了家裡的一隻小公雞,準備得幾乎比過年還要豐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