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自從被俘,第一次開始冷靜下來。
天啓皇帝說的不錯,他確實是在紙上談兵。
可是似皇太極這樣的聰明人,顯然有自己的思考。
張靜一所提出來的許多東西,都讓他心裡震撼。
遼東的糜爛,直接進行清理,大量的武官被裁撤,私兵被重新整編,錢糧被收繳,再加上吃空餉的員額被取消。
這雷霆萬鈞一般的手段,不只會大大的提升遼東明軍的實力,而且也證明明廷重新恢復了遼東的掌控能力。
還有這紅薯……倘若當真畝產能暴增,這就意味着,大明是完全有機會解決內患的,只是時間的問題。
至少,明廷可以延緩危機的爆發時間。
軍校生員的實力,他是有所見識的,這也意味着,大明擁有了野戰的能力。
不只如此,還有那一夜比遼東明軍更加犀利的火器。
這種種的因素疊加。
現在大金還有幾成的勝算?
此時,張靜一笑吟吟地看着他,道:“怎麼樣,難道……你只能舉出建奴還有一個多爾袞,這多爾袞如何的精幹嗎?”
皇太極嘆息一句,才道:“他確實非同一般。”
“比你如何?”張靜一自信滿滿地道:“我能將你擒來,就能將他也一併擒來。”
皇太極:“……”
張靜一道:“大明如今還收編了海盜,這些海盜現在爲我大明效力,這將大大的增強東江鎮的補給能力!如此一來,建奴將會腹背受敵,就算攻略下來了朝鮮國又如何?朝鮮國上下,終究是對我大明一心一德,你們武力暫時征服,可他們的人心卻還在我大明這裡。在你們風頭正勁的時候,或許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一旦東江鎮的實力源源不斷地得到增強,你認爲你們需要多少人馬,才能控制住朝鮮國的局面?”
皇太極立即道:“蒙古諸部……”
張靜一顯然比他的反應還快,道:“蒙古諸部此時可能臣服於你們,可也未必所有的部族都願爲你們效力?更何況……他們只能錦上添花,可當我大明犁庭掃穴的時候,你真以爲他們會雪中送炭嗎?這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皇太極抿了抿嘴,終於點點頭:“我認同你的話。”
張靜一道:“當今陛下聖明,他是什麼人,想來你也見識了。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噢,對啦,那些建奴的俘虜,你還記得吧?”
皇太極聽張靜一提及此事,似乎就想了什麼,不禁憤怒起來。
張靜一笑了笑道:“你是如何處置的。”
皇太極認真地道:“他們雖是被俘,卻終究是我們的功臣,自然好好的贍養起來。”
張靜一便笑道:“一百多個建奴人,可以贍養,將來若是一千個,一萬個建奴人,你們怎麼贍養呢?你們已是我們的心腹之患了,正因爲如此,所以我大明將無所不用其極,一切能夠削弱你們的手段,都將用到極致。所有的俘虜,我們會刺瞎他們的眼睛再給你們送回去。整肅了那些與你們勾結的漢人之後,我們會堅壁清野。而你們建奴有多少的人口,能贍養多少建奴人?”
皇太極久久地看着張靜一的眼睛,從那裡,他似乎看到了耀眼的光。
他深吸一口氣,而後默不作聲。
張靜一又笑了笑道:“我來這裡,並非是讓你識什麼時務,你是聰明人,許多事,一點就能透,我大明與你們建奴的優劣,你心裡有數,從前我大明固然是積弊重重,可現今如何,你也很清楚。”
皇太極終於問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意?”
“沒有用意。”張靜一泰然道:“只是想告訴你,犁庭掃穴的日子,不遠了。三年平遼,可能有些誇張了。可是五年、七年,卻是足夠的。遲早,大明與你們建奴會有一場新的決戰,到了那時候,你們還有這樣的運氣嗎?”
頓了頓,張靜一又道:“噢,對啦,你是否還記得李永芳?”
皇太極聽到李永芳三字,臉色漠然:“自然是知道的。”
張靜一道:“他與你想來也是有過一些交情的,那麼……不妨請他來見見你。”
說罷,張靜一朝書吏使了個眼色。
書吏會意,匆匆去了。
過一會兒,便有人擡了一個人來,這人全身潰爛,已是不成人形,可他還活着,受的都是‘皮外傷’。
被擡來的時候,他的雙目早已沒了神采,像是一個活死人。
皇太極一見到,頓時頭皮發麻,這和他從前所見的李永芳,早已變了模樣,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天知道這長年累月下來,受了多少的折磨。
張靜一卻是面帶微笑着看皇太極,一面高聲道:“李永芳,你看這是誰。”
那李永芳冷漠的眼睛,才稍稍的轉動了一下。
等他看到了皇太極,原本的麻木,卻好像一下子注入了強心針。
他竟一下子起來,一瘸一拐地到了皇太極的面前,整個人便倒下去,口裡嘰哩哇啦道:“主子……主子……奴才、奴才一直盼着主子您來救奴才啊……”
皇太極厭惡地使自己的身子後仰,若不是因爲自己捆綁在椅上,只怕早就逃開了。
他見了李永芳這般,早就頭皮發麻,其實一時用刑,對皇太極而言不算什麼,可眼下這李永芳……卻令他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他好像看到了一面鏡子,鏡子中的自己便是這李永芳。
皇太極此時只感到毛骨悚然,厭惡地道:“走開。”
李永芳隨即才清醒了一些,他陡然意識到,皇太極被捆綁在了椅上。
一下子的,他本是蒼白的臉色,便更加的沒有血色了。
主子……居然也被俘了……
這個可怕的事實,幾乎將李永芳推到了萬丈深淵。
他原本以爲,建奴人是不可戰勝的,可如今,連最後一些希望也破滅了。
張靜一又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李永芳拉了出去。
這時,張靜一笑着對皇太極道:“這個人,你有印象吧,其實他已交代了不少的事,只是他交代的東西……現在對我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了,我們新縣千戶所,如今已經啓動了一套專門針對你們建奴的機制。誠如我方纔所說的那樣,用盡一切方法,削弱建奴,一丁一點的消耗,直至你們流乾淨最後一滴血爲止。”
皇太極感覺到窒息,他此時越發覺得自己的內心在動搖。
他沉默着,卻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
天啓皇帝在另一邊,已是越看越精神,他忍不住低聲道:“很好,要將軍了。”
周正剛跪在腳下,想回去又不敢動,可在這裡……顯然陛下又礙眼,一時之間,進退失據,他此時只好將頭埋下。
天啓皇帝隨即想起什麼,沒有理會周正剛,卻是朝着田爾耕道:“好好看,好好學。”
田爾耕老臉一紅,卻不得不老實地道:“是。”
可後頭的生員們,卻更關心的是皇太極的變化,他們努力地觀察着皇太極的言行和舉動,一個個聚精會神。
皇太極沉默了很久,又深深的吸了口氣,才道:“原本,我料想我大金勝券在握,現在思量,勝算也確實不多。”
張靜一搖頭:“不是勝算不多,而是現在起,你們已經沒有勝算了,大明從前確實有許多的錯誤,可你很清楚,現在已經開始徐徐步入了正軌了,雖然還是積弊重重,可要絞殺你們建奴,卻還是足夠了的。”
“至於你……”張靜一接着道:“我能保你多久呢?一年,兩年,三年?遲早……你作爲賊酋,那李永芳便是你的下場。你可知道,對李永芳動刑的是什麼人?正是當初你們的副將武長春。不知你對此人,是否有印象。你看……爲了活命,翁婿都要相殘,以至到這般的境地。我說這些,並非是要你如何保全自己,只是料想你是聰明人,若是你肯臣服大明,爲我大明效力,那麼,不但你自己可以保全,將來未必沒有施展你才智的地方。”
“而且……這對你們建奴人又何嘗沒有好處呢?當真,你希望犁庭掃穴,一點點的被消耗掉,最後闔族俱滅嗎?可你若是還活着,爲我大明效力,情況就不同了。我大明曆來是寬厚的,當初的北元,後來不也有部分人,成爲了我大明的忠臣嗎?好啦,我言盡於此,何去何從,都是你自己選。”
說着,張靜一站起來,帶着書吏便要走。
皇太極耷拉着腦袋,陷入了一種反覆煎熬的情緒之中。
這雖只是片刻功夫,可皇太極卻好像度過了不知多少年。
猛地,他突然擡起頭來,看着即將離去的張靜一,突然道:“這些年來,一直都有大商賈爲我們提供錢糧,並且途徑蒙古,將大量的生鐵、茶葉以及糧食送來販賣……這些巨賈,背景很是深厚……”
張靜一聽到這裡,不禁駐足。
另一邊,天啓皇帝豁然而起,頓時也激動起來。
皇太極……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