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皇太極屈服,那麼對於整個明廷而言,將是巨大的利好。
這對於軍民士氣的提振,還有建奴人的心理衝擊,都是巨大的。
除此之外,皇太極所掌握的東西,只怕比那李元芳的要多得多。
因爲再如何,這李元芳也只是漢人。
建奴人雖然一直給與了不少漢人高官厚祿,卻是從未真正相信過漢人的。
哪怕他們擺出了寬容的姿態,而那些漢人們對建奴忠心耿耿,爲他們流血流汗,這種懷疑卻也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也可以爲將來收服建奴人,打下最堅實的基礎。
天啓皇帝精神奕奕起來,此時十分的振奮。
而張靜一已是返身,走回了審問室。
他笑着看向皇太極。
皇太極是個極聰明的人。
一個聰明的人,一定是識時務的。
皇太極作爲建奴的大汗,即便是被俘的時候,也不認同建奴的失敗,他認同的只是自己的一時失策而已。
正因爲如此,他絕不會輕易屈服。
張靜一的辦法就很簡單,一開始,隔絕他的消息,讓他每日都在胡思亂想之中煎熬。
這種聰明人一定想的很多,想的越多的人,面對這種無法交流的情況越痛苦。
而當然,這只是手段而已,本質上,不過是讓皇太極主動和張靜一進行交流。
他一定很珍視這一次交流的機會,而不是抱着牴觸的情緒。
因而,這一次深入友好的溝通,就變得十分珍貴了。
皇太極擺出了建奴人的優勢。
而張靜一卻直接拋出了大明的所有底牌。
從清查遼東諸將,到大明在未來可解除糧荒,再到火器會變得越發的犀利,以及明廷掌控能力的提升,甚至是大明朝擺出消耗的戰略。
以皇太極領兵打仗,以及治理一方的豐富經驗而言,甚至不必張靜一反覆唸叨你們建奴已窮途末路,他也能感受到建奴未來的前途,只怕堪憂。
畢竟他是一個還算高明的領導者,有足夠的能力去分辨和過濾張靜一這些話的虛實,同時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
而一旦皇太極意識到,建奴可能覆滅之後,他反而多了幾分使命感。
既然打不贏,那麼何不如好好的和明廷合作,盡力的加速建奴的瓦解?
到了那時,至少可以倖存一部分的族人,索性和那北元一樣,固然有一部分會頑抗到底,卻也有一部分人成爲朵顏三衛,爲大明效力。
這對於建奴人的價值觀而言,其實並不算可恥,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加入贏的那一邊,這是任何一個生活於窮山惡水的民族的生存之道。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
那李永芳的慘狀,對皇太極的刺激太直觀,於是大大地促進了皇太極下定決心。
有時候,單純的酷刑未必能讓人屈服。
可若是拖一個真正飽受酷刑,且和這個人熟識的人來,反而容易讓皇太極如芒在背。
因爲他已經預感到,現在的李永芳可能就是未來的自己,遍體鱗傷或許還算輕的,而這種肉體的折磨,最終導致的精神麻木和渙散,卻讓皇太極格外的震撼。
皇太極擡起頭,道:“我願意爲明廷效力,也願意爲新縣侯效力,只是……我有一個要求。”
張靜一值得玩味地看着他:“你說來聽聽。”
皇太極道:“將來,若還有大金……”
說到這裡,皇太極面帶苦痛起來,艱難地接着道:“不,若還有建奴的俘虜,是否可以容許給他們一個選擇,若是還是冥頑不寧的,自然是任你們處置,可若是肯悔改的,是否可以饒過一條性命,讓他們有一個爲皇帝和新縣侯效力的機會?”
“這個……”張靜一笑了笑道:這就要看你了,你若是能勸降,那自然再好不過了,大明是講道理的,尤其是當今陛下,更是慈悲爲懷,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這個包在我身上。”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張靜一隨即道:“你方纔說的商賈,是什麼意思?”
“大金……建奴地處偏僻之地,能夠起家,起初是靠着遼東的軍將,這一點,你想必也有耳聞吧。我的父汗,雖說是建奴人,可實際上,卻一直爲遼東李家效力的,若不是靠李家的支持,怎麼可能兼併女真諸部呢?一統女真諸部之後,這遼東的藥材,如人蔘,還有皮貨,就大多都操持在我們的手裡了。可藥材和皮貨畢竟沒用,何況自父汗謀反,大明就斷絕了與我們的邊貿,想要和大明作戰,需要糧食,需要鹽巴,需要鐵器,甚至需要火藥,還有其他的藥劑,這些東西,起初是我們與蒙古人交換,不過很快,就有漢商尋到了我們,願意與我們貿易。”
張靜一的眼睛亮了幾分,道:“這些人的姓名,你知道嗎?”
“當然知道。”皇太極道:“不過很遺憾的是,這些人做的乃是殺頭的買賣,他們雖然來往穿梭於關內和關外,可想來,當他們知道我被俘之後,只怕早就逃亡關外了。”
張靜一點點頭:“這樣說來,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皇太極鎮定地看着張靜一:“這卻未必,這些年來,他們給我們送來了無數的糧食、火藥,還有鐵器、鹽巴,再交換了數不清的藥材和皮貨,偷偷送進關內來販賣。我來問你,他們的火藥從何而來?他們的藥材和皮貨,又如何能大搖大擺的出入關禁?這些東西,尋常的商賈是決計弄不到的,更別提是大規模的交易了。”
張靜一眯起眼來:“你的意思是,他們的背後,有人操縱?”
皇太極點頭道:“正是如此。單憑一些商賈,能帶着這麼多違禁品,穿過重重關防,招搖過市嗎?”
張靜一便直直地盯着他道:“那背後的人是誰呢?”
皇太極苦笑道:“不知道。”
張靜一的臉色冷了下來。
皇太極道:“這些都事涉到的是他們的商業機密,這些商賈,爲了銀子,敢於鋌而走險,不惜與我們勾結,又怎麼可能不防我們建奴一手呢?所以,他們是絕不會向我們泄露的。不過……我對此,也一直很好奇,想知道……大明到底有誰,有如此巨大的能量,能操縱這些人。所以,一直都留了心,因而有一個叫範永斗的商賈,他親自壓貨到了盛京,不,到了瀋陽城的時候,我便請他喝酒,旁敲側擊了幾句……”
……
另一邊的天啓皇帝已是留心起來。
有人勾結建奴,而且皇太極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這個人……一定是朝中重臣。
天啓皇帝心裡不禁大怒,有這麼一個人存在,源源不斷地資賊,甚至這個人,還被他這個皇帝所倚重……
天啓皇帝此時依舊恨不得立即將這個人揪出來,然後剁碎了。
當然,天啓皇帝也不免狠狠的斜視了魏忠賢和田爾耕一眼。
魏忠賢和田爾耕立即垂頭,露出慚愧之色。
這不是擺明着的嗎?
這麼多年,給了你們這麼大的權柄,可是你們……居然對此毫無察覺,甚至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若不是皇太極今日交代,這個人只怕現在還在逍遙。
朕要你們這些廢物有什麼用?
淨知道吃朕的,喝朕的。
那跪在腳下的周正剛張口,他本想說一點自己的看法,纔剛剛出口:“陛下……”
天啓皇帝卻已勃然大怒,一腳將這周正剛踹翻在地,如金剛怒目一般,低聲呵斥道:“酒囊飯袋,一羣廢物!”
天啓皇帝正是心情暴躁的時候呢,也只能怪周正剛沒有眼色了。
周正剛直接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敢說什麼,只是臉色慘然地爬起來,而後又結結實實地跪好了,再不敢做聲。
…………
另一邊,張靜一則認真地傾聽着。
他知道……可能一條大魚就要浮出水面了。
皇太極是個聰明人,既然打算投靠,就一定要奉上一個投名狀,而這個投名狀,也絕不會是一些小魚小蝦這麼簡單。
如若不然,以皇太極的身份而言,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了。
於是張靜一關切地問:“說罷,發現了什麼線索?”
皇太極便道:“當時,那範永鬥有些微醉,卻還是保持着幾分警醒,不過還是透露出,他身後的這個人,在明朝廷中位高權重不說,且還在軍中頗有幾分勢力,甚至爵位……極高……且就在大明皇帝的身邊……”
張靜一大吃一驚,這特麼的,差一點就說是他自己了。
畢竟這些條件,他都對上號了!
不過,他卻是新近竄起的,而且年紀不大,顯然不可能是維持了十幾年私通建奴的那個人。
好險啊!
張靜一的額頭默默地出了一點冷汗。
只是……即便是如此,張靜一還是心裡咯噔了一下。
距離天啓皇帝很近,一個這樣的人……豈不是隻要他高興,便可直接刺駕嗎?
皇帝邊上有這麼一個人……這是多可怕的事啊。
張靜一不禁認真地觀察着皇太極,心裡判斷着皇太極的話裡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