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早已做好了準備,數十艘大船在此等候。
這些艦船,早已預備好了給養和淡水。
於是趁着清晨拂曉,東林軍直接登船。
連夜的趕路,這等於是一夜走了兩百里。
這張三見此,這才知道東林軍的可怕之處,趕夜路都如此的可怕,居然沒有掉隊的,這在其他軍馬身上,是想都不敢想的。
起初他得到了皇帝的密旨,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現在才知,那許多的所謂瘋狂構想,某種程度而言,其實就是靠養出一支這樣軍馬,才能實現和貫徹的。
否則,你就算有數不清的‘奇思妙想’,給你一支京營,它也能把你搞砸了。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是輕裝,因爲後頭,還會有大量的給養和火藥,會通過送往東江鎮的錢糧方式,送去東江鎮。
此時,張三的船隊,並不先進,大多都是大肚船,能載送不少貨物,但是不利於乘風破浪。
再加上皇帝在此,他們就更加不敢冒險了。
好在這一帶的海域,還算是太平,船隊沿着海岸而行。
這一路……不少生員身體不適,吐了個死去活來。
足足半月之後,終於皮島在望。
所謂的東江鎮,範圍很大,既有朝鮮國的一部分海島,也有不少理論上其實與建奴人拉鋸的區域,當然,主要核心區域,則爲皮島,這皮島並不大。
此時……已接近寒冬了,所以海面上多了一層浮冰。
往往到了這個時候,卻是東江鎮最危險之時,因爲一旦與隔海相望的陸路至海島都結了冰,這建奴人就可能借着海水借兵,派兵前來攻打。
因而,海船還未靠近,便見到許多人,正在附近鑿冰。
甚至還有拿着火藥炸冰的。
這些人,個個都是衣衫襤褸。
在寒冬之中,身上似乎也浮着一層冰一般。
島上遠遠看去,可看到無數低矮的木屋,木屋連成一片,佔據了絕大部分的空間。
就這麼一個小地方。
天啓皇帝無法想象,這裡有十萬至二十萬人的規模。
當海船抵達了碼頭,下了船後。
而島上的人,卻已個個蜂擁而至。
大家一臉稀罕地看着此番所來的如此巨大的船隊,於是眼裡都放光,個個帶着期望之色。
甚至有人用遼東口音,口裡大呼:“船隊來了,船隊來啦,朝廷終於又給咱們送糧來啦。”
於是,天啓皇帝和張靜一在船頭雖看得模糊不清,但是能隱隱感覺到,碼頭上的軍民百姓的氣氛很喜慶。
此時,一隊東江軍趕到。
爲首騎馬之人,自是毛文龍。
毛文龍其實並不魁梧,而是身材幹瘦,臉色蠟黃,他個子很矮小,和身材較爲高大的遼東人相比,很是不起眼。
可就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所過之處,人們都敬畏地讓出了一條道路。
有人還在道:“朝廷給咱們的欠餉終於要到了。”
毛文龍只看這些艦船的模樣,卻是皺眉,顯然……這不像是糧船。
他孃的,不會又被兵部騙了吧?
他按着刀上前,待一隊隊的東林軍下船,一看這架勢,毛文龍便嚇了一跳。
隨後有人道:“陛下駕到。”
毛文龍大吃一驚,於是立即回頭下令:“將人趕走,趕走,這一次來正主了,讓那些好事的狗東西躲遠一點,別這個時候跑來討債,若是惹怒了皇帝,要殺他腦袋的。”
說着,他原是長得很精明的人,現在卻好像一副恭順的樣子,只帶着幾個親衛,在此恭候。
東江軍隨即便開始提着刀趕人。
這些軍民百姓一看這架勢,立即察覺到了什麼,便有人口裡道:“這下糟啦,只怕來的不是糧船,也不是來給欠餉的。”
人最怕的就是給了希望,又將這希望揉碎了,還是當着你的面摔碎的。
一下子,軍民們炸了,大家紛紛道:“都欠了四個月了,今年過不了冬了。韃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會殺來,還讓不讓人活了。”
“朝鮮國的貿易斷了,他們的船也不來了,毛總兵,你得讓他們給個說法,弟兄們不答應的。”
一頓咒罵,好在東江兵還算是有威信,總算將人喝退。
天啓皇帝下了船後,便領着張靜一往前走。
毛文龍是曾見過駕的,便連忙上前道:“臣毛文龍,見過陛下……”
天啓皇帝看了他一眼,卻是皺眉道:“怎麼把軍民們都趕走了,朕這麼可怕嗎?朕好不容易打算做明君啦,怎麼能驅趕百姓呢?”
毛文龍踟躕不答。
天啓皇帝便道:“莫非你是害怕什麼?”
毛文龍只好道:“陛下……臣……臣……怕他們粗魯,不懂事,口無遮攔。”
天啓皇帝便笑着道:“張卿說你們在此堅守,都是忠良,朕怕什麼口無遮攔呢!”
毛文龍忍不住看了在後頭離皇帝一步之遠的張靜一一眼,心裡便知道此人是誰了。
其實毛文龍在這東江,雖是立了不少功勞,可在朝中卻幾乎沒有勢力。
他當初,是受袁可立的賞識才升遷上來的,而袁可立早就被明升暗降,被朝中的大臣們廷推爲南京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是十分顯耀的職位,可若是前頭加了南京二字,那麼……就有些尷尬了。
於是乎,失去了後臺的毛文龍,頓時被動。清流瞧不上他,東林黨對他當然是視若無睹。
可憐的是,即便是魏忠賢權勢滔天的時候,天下處處都在爲魏忠賢建設生祠,就連袁崇煥都興匆匆的建起來,毛文龍這邊卻沒有動靜,如此一來,魏忠賢對毛文龍的態度可想而知。
九千歲也是要面子的,你這麼不識相,當然不鳥你。
再加上東江鎮和錦州一帶的遼將本就不對付,袁崇煥這些人,奉行的乃是遼人守遼土的策略,早就將毛文龍這個浙江人視爲眼中釘。
彼此之間隔空對罵的事不少。
這毛文龍實在是慘,孤懸海外,就這麼屁大的地方,卻到處收攏失去了家園的遼民,在此抗擊建奴人,可朝中對他的抨擊,卻是從未間斷過。
爲了弄死他,甚至在京城裡,大家稱他爲海外天子。
就這麼一個屁大的島裡,連鬼都養不活,又有建奴人虎視眈眈,所謂的海外天子,用心之惡毒,可見一斑。
這是要將人往死裡整,不弄死毛文龍全家不罷休。
而毛文龍呢,孤立無援,一面要在這貧瘠的海島上,養活近二十萬的難民,組織東江軍,一面還要應對錦州來的彈劾,以及朝中的明槍暗箭!每天干的事,就是到處乞討,指望着別人給他一點糧,不然……孤懸海外,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現在皇帝親臨,讓毛文龍突然眼角溼潤,倒不是因爲見了皇帝而感動。
而是沒想到自己這個海外天子,被人攻訐到了這個份上,今日說自己在東江鎮如皇帝一般,明日又說自己勾結了建奴人,與建奴人暗通款曲,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欽差來取自己的腦袋。
誰曉得皇帝親至,這是多大的信任啊。
他也不怕我毛文龍這海外天子反了。
毛文龍此時又禁不住感激地朝張靜一看一眼,這個遼國公,他是有所耳聞的,當然,二人無親無故,但是毛文龍萬萬沒想到,朝中竟還有人肯爲他說話,說話的人,分量還如此之重。
張靜一被毛文龍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至於,不至於啊,怎麼搞得好像是一見如故,甚至像是一見鍾情一樣。
天啓皇帝則不知所以然地道:“毛卿家爲何不回話?”
毛文龍只好道:“陛下,臣……臣……其實害怕,軍民們口無遮攔,向陛下討餉。”
討餉……
聽到這兩個字,天啓皇帝的心裡就下意識的咯噔了一下,又是一個來討錢的。
天啓皇帝不禁大怒:“這半年來,朕的欠餉可都如數付清了,怎麼還來討?朕都將內帑的錢糧拿出來了。”
毛文龍無奈着不敢回答。
張靜一倒是在旁大大方方地道:“陛下,臣忘了告訴陛下,陛下的欠餉,在兵部的賬面上是付清了。”
天啓皇帝顯得不解,便道:“什麼意思?”
張靜一道:“就是從程序上來說,這錢糧已經發下來了。”
“實際呢?”天啓皇帝一臉詫異。
這時毛文龍才鼓起勇氣道:“實際上,這銀子,還得週轉幾個月,才肯發下來。”
“這是何意?”天啓皇帝怒道。
“反正一直都是這樣的規矩,先扣着,糧食在路上,得用陳米和雜糧來替代朝廷發放的新米。至於銀子,也需扣幾個月,拿去給商人週轉一二,有利息拿的,再者說了,沿途還需過不少人的手……所以……”
天啓皇帝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道:“那你們怎麼過日子?”
“熬着。”毛文龍無奈道:“從前的時候,還好一些,朝鮮國還未被建奴人擊敗,卑下以替他們防備建奴人的理由,也向他們討一些錢糧,可是現在不行了,朝鮮國人從了建奴人,現在對東江這裡,實施海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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