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皇帝其實說的也是有道理的。
犁庭掃穴,消滅了大明的腹心之患,再加上此前就因功封了公爵。
這個時候,朝廷若是不給予重賞,那就很說不過去了。
既然這樣的大功勞都不給什麼大的賞賜,那麼眼下這大明,以後誰還敢請賞呢?
天啓皇帝脣邊帶笑,目光炯炯地看着衆臣們。
衆臣見陛下說的振振有詞,而且直接拿他們的待遇來對比張靜一,一時給堵得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是要臉的,好吧!
你皇帝若是將來連個好諡號都不肯給人,那就真叫喪盡天良了。
這等於是老子爲你皇帝辛辛苦苦地效力,結果你他孃的讓我吃土去,這是人乾的事嗎?
於是殿中羣臣沉默。
他們這時候,態度已經軟化了。
天啓皇帝這手段最厲害的地方,就是直接將大家的待遇和張靜一的掛鉤了。
若是以往的天啓皇帝,是決計想不出這等手段的。
至多也就躲在幕後,讓魏忠賢和百官們去撕個夠。
可現在……手腕卻全然不同了。
不但直接硬剛,而且下手就不給你任何反對的機會,陰毒無比。
可謂是快狠準!
張靜一其實都沒有想到,天啓皇帝會給他冊封爲王,他一時之間,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要知道……此前天啓皇帝可沒有跟他提及過這件事。
可是從天啓皇帝今日的手段而言,這也絕對不是天啓皇帝腦子發熱的結果,分明是心裡早就有了計較。
張靜一心裡禁不住想,陛下爲何這樣做呢?這是直接打破了祖宗成法!
是要先立木爲信?藉此直接打破祖宗之法,爲接下來大規模的新政做鋪墊?
又或者,在歷經了無數次生死之後,天啓皇帝意識到一旦自己出了事,長生可能朝夕不保,這天下真正能與長生共榮辱和富貴之人,只怕也沒有幾個吧,除了他這個張家。
一旦封爲王,張家就爲天下勳臣之首,若是天啓皇帝出了任何意外,便可以立即憑藉這個,迅速掌控朝局,就算不能完全的掌控,至少也可以與文臣們分庭抗禮,確保長生的安全。
這就好像,這一次若是天啓皇帝當真駕崩,而張靜一還活着,又爲遼東郡王,鎮守遼東。那麼百官們乖乖地迎奉了長生爲帝也就罷了,張家一定樂見其成!
可一旦小皇帝再遭人暗害,那麼就等於是徹底地破壞了張家的根本利益,只怕張家除了提兵火速進京之外,別無可能了。
所以對百官而言,任何人想弄什麼陰謀詭計之前,都得好好思量一下,真敢玩什麼陰謀詭計,也得掂量一下是否能收拾這爛局。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論功行賞,勢在必行,這樣的功勞,若是不賞,那還論什麼功?大明的腹心之患,只是一個建奴人嗎?
無論是任何一個理由,亦或者三個理由都有,天啓皇帝這一次,也非要確保張靜一的待遇不可。
殿中靜默了很久,天啓皇帝此時道:“諸卿爲何不言?”
黃立極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做聲。
他不敢贊同,贊同了,百官們怒火沒處發泄,不敢罵現在的天啓皇帝,還不敢罵他黃立極?
可他不敢反對,要是最後真給他一個文丑公,這等於熬了一輩子,好不容易位極人臣,忝爲內閣首輔,結果竟得了一個文丑公的待遇,那真是欲哭無淚,子孫蒙羞。
倒是此時,一直安靜了很久的魏忠賢,笑吟吟地道:“陛下賞罰分明,奴婢以爲,甚爲妥當,此番陛下與遼國公犁庭掃穴,剷除亂將,實乃不世之功,這是國家出了聖主,奴婢……喜不自禁……”
他這一番話出來。
驟然之間,所有人的心裡就咯噔了一下。
這倒真把大家提醒了。
數月的時間,清除掉了所有遼將,這還不夠狠?太祖高皇帝也不過如此吧,這真可以說是殺人如麻了!
在這裡的人都知道,那遼將是何等驕橫的人!可現在看來,在陛下的面前,卻不過是砍瓜切菜一般。
這又是何等的手段?
此時公然違逆,將來會如何?
再有,在這數月時間,直接犁庭掃穴,這……
想一想就覺得可怕啊,這是何等的戰力,其中又需多少的艱險。
到了這個時候,還扭捏什麼,挾此不世之功,誰敢多言?
再加上魏忠賢火速表態。
一些堅定的魏黨,如崔呈秀,此時幡然醒悟,於是再不敢繼續猶豫,連忙拜倒道:“對,陛下與遼國公,立不世功,此等天大的功勞,遠邁列祖,臣以爲,若以此功績而論,冊封郡王,無可厚非!兵部這邊,覺得沒有什麼問題。”
有人第一個帶頭,於是吏部尚書也上前道:“臣附議。”
孫承宗微微一想,就道:“臣附議。”
孫承宗的念頭是很簡單的,他隱隱感覺到,冊封遼東郡王,可能有更深的謀算。
他深知犁庭掃穴之難,還有那些遼將的驕橫,能將這兩件事辦成,莫說一個郡王,便是給一個親王,也無可厚非。
祖宗之法,在這個時代,確實已經不適用了。
孫承宗一表態,羣臣的態度,頓時就都軟化了。
黃立極此時不禁苦笑,其實他心裡還是瞻前顧後了,反而沒想到名聲比他好的多的孫承宗,反而不顧忌這些。
於是他再不敢遲疑,點點頭:“臣附議。”
管他呢,反正這遼東,乃是苦寒之地。
鳥不拉屎的地方。
再加上經過了建奴人數十年的肆虐,那鬼地方看似廣袤,可常年都是冰雪,說實話,若不是要拱衛京城的安全,朝廷不得不花了天下近半數的錢糧往那地方拼命的砸,怕是早就千里無人煙了。
黃立極便接着道:“遼東乃是苦寒之地,雖有千里,實則卻多爲不毛之地,張家世鎮,未嘗不可。”
他這話不是對天啓皇帝說的。
而對其他抱有疑慮之人說的。
這麼一提醒,大家反應了過來。
郡王其實不算厚重,雖是破了規矩,可沒辦法,張靜一的功勞確實太大了。
而之所以大家顧慮的世鎮遼東,細細想來,也就這麼一回事。
對啊,那是不毛之地,之所以那地方還有人,是因爲朝廷源源不斷地將錢糧往那兒送。
可現在,建奴人都沒了,朝廷怎麼可能還加徵遼餉,又怎麼可能還會將無數的錢糧送過去?
沒了這些,數十萬大軍必然要解散,或者入關,而失去了如此衆多的軍戶,那些民戶……還有商戶,也就沒有留在遼東的必要了。
這遼東的戶口,只怕會迅速地銳減。
甚至可能諾大的遼東,人口都不及雲南的一半。
這世鎮遼東,其實就是一個空銜,大家還彆扭什麼?
於是乎,衆人紛紛頷首:“臣等附議。”
天啓皇帝見衆人終於乖乖聽了話,心裡大喜。
自己的這些手段,終於起了效果了。
這麼大的事,肯定是要和百官達成一致的。
倒不是天啓皇帝真在乎這些人的意見,而是張靜一這個爵位,必須名正言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
於是天啓皇帝道:“好,這第二件事,便算是辦成了。”
“陛下。”
此時,那內閣大學士李國憋不住了,他平日裡一直不愛出風頭,可今日,卻不由道:“現在建奴已滅,朝廷的遼餉,是否要廢黜?百姓們的負擔,已經很重了。”
“廢黜吧。”天啓皇帝點頭道:“朕與張卿犁庭掃穴,爲的就是減輕百姓的負擔,這遼餉當然要廢黜。”
李國又道:“既然廢除了遼餉,這遼東的數十萬大軍……”
天啓皇帝道:“除必要的兵馬之外,其餘之人,朕都打算轉爲民籍。”
呼……
大家都不禁鬆了一口氣。
就怕繼續源源不斷地還給遼東送錢送糧,現在如此,那就再好不過了。
遼東那鬼地方,只要朝廷不輸送錢糧,那麼基本上……它就是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了。
在後世,遼東可謂是天下糧倉,以至於到了清末的時候,可以直接養起一個奉系軍閥,其實力,可謂天下軍閥之首。
只是在眼下這個時代,真是看都沒人願意多看一眼。
張靜一心裡苦笑,這些傢伙,還真是個個都是屬猴的,個個猴精、猴精,生怕他張靜一佔了朝廷的便宜一樣。
擺明着就是想依靠撤掉遼餉,讓他這個所謂的世鎮遼東,變成光桿司令啊!
現在張靜一開始無比懷念起信王朱由檢了。
這傢伙……會不會將他的黑麥種子給糟蹋了?
要知道,朱由檢可是有污點的,這人眼高手低,幹啥啥不成。
要是玩砸了。
那張家真的只好收攤,死賴在這京城裡,打斷了腿也不願往遼東跑了。
沒有糧食,就沒有人口,沒有人口,便真是一片荒野,不毛之地。
天啓皇帝隨即又道:“朕現在,要說的乃是第三件事……”
這一次,天啓皇帝的臉色,卻已有肅殺之氣。
他的眼睛……猶如蓄勢待發,隨時要撲向獵物的野獸。
…………
昨天寫着寫着趴着睡着了,看來熬夜真的傷身,老啦,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