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朝中亂作一團。
又恢復了當初閹黨與東林黨之間彼此攻訐的場面。
天啓皇帝靜靜地看着,好似是在看樂子似的,眼看一個個人口吐芬芳,今日心情出奇的美妙。
當然,相互攻訐的,卻多是周進和張堅這樣的人。
真正的閣臣以及尚書,卻都緘默不言。
倒是首輔黃立極,終歸沉不住氣了,才徐徐站出來道:“今日議的乃是國政,怎可如此吵鬧呢?這樣吧,吵鬧無用,還是都看看諸公的看法吧。”
廷議的本質,就是數人頭。
反對的人太多,什麼事都別想辦成。
可一旦支持的多,就不同了。
那張堅便冷冷地道:“好啊,且看看,有誰支持這所謂的新政。”
他話音落下……
劉鴻訓便緩緩地站了出來,慢悠悠地道:“老夫贊同。”
張堅:“……”
這一下子,朝臣們便又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隨即,戶部尚書李起先竟也站了出來:“某也贊同。”
李起先很窮,家裡的地早就沒了,這幾年過的很清苦,不過靠着官俸,攢了一些銀兩,好死不死,當初發行新股的時候,也購了兩百股。
當然,他這點錢,倒也不至於影響他的決策。
只是苦日子過多了,也能對許多貧苦的人多了幾分理解。想到自己至少還是尚書,起碼還有官俸,那些沒有土地的普通百姓,過的才真是苦不堪言啊。
而且他深入市井,是親眼看到鐵路修建之後,大量的人工被招募,市面上再沒有了遊手好閒之人,幾乎人人都有了工薪,繼而引發了百業興旺。
單憑這一點,並不是大富大貴的李起先,便覺得新政利國利民。
他當然清楚,任何一個國策,都會有害處。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是已經沒有更壞的嗎?
這二人,一向官聲極好,若是其他閹黨站出來,或許影響力要大打折扣,可他們站出來支持新政,對於張堅這樣的人而言,卻是致命暴擊。
而後,又有人道:“國家已經不能不改弦更張了,恢復周禮,亦無不可,老夫也贊同。”
衆人紛紛看去,乃是孫承宗。
孫承宗一響應,黃立極鬆了口氣,大家都贊同,那麼……
黃立極咳嗽道:“老夫也贊同。”
“陛下,臣也贊同。”
“附議。”
“臣也附議……”
內閣幾乎全數通過,尚書之中,也有三四人站出來。
其他九卿之類的官員,亦是爲數不少。
一方面,大明南北榜,北方的大臣和南方的大臣數目相差不多。
而北方的農村經濟,已經遭受了巨大的破壞。
在天災和流寇的肆虐之下,說白了,就是從土地之中已經獲取不到任何的收益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好不容易,有人從鐵路公司裡分一杯羹,怎麼肯輕易丟掉這一塊肥肉?
而南方的大臣之中,也有爲數不少的寒門子弟,反正地也不多,若是能抱住內閣諸公的大腿,卻也不是壞事。
還有一些,無論是股票還是田產,都有收益的,可股票的漲跌,給人的衝擊力實在太大,這一下子,大家都心如明鏡一般,新政的本質,就是爲了鐵路的鋪設保駕護航的。
自然,反對的聲音也是不少,不過在朝中這個局面來看,竟成了少數。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的,那些地方上的大員,遠離京城,自然不知京城裡發生的事,可京官們卻是購置股票的主力軍。
最終黃立極一錘定音:“既是支持者爲多,那麼自當實施新政,新政的要旨,既是利國利民,也是爲了恢復古法,孔聖人推崇周公,行周公井田之法,定然不會錯的。至於新政如何訂立,尚需內閣與六部,和陛下商榷,到時再昭告天下,今日廷議已是議罷。”
說着,他朝天啓皇帝行了個禮:“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天啓皇帝則是道:“那麼山東諸不法士紳當如何處置?”
“臣以爲,該以三司問審爲宜。”
天啓皇帝心裡想,這些人的罪行,都是周進這些人‘檢舉’的,爲了證明他們沒有污衊,那麼後續的三司會審,只怕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跑,想要翻案也沒有可能了。
要實施新政,總要先殺一批人祭天,如此纔可震懾那些反對者。
天啓皇帝便打了個哈哈道:“既如此,就這麼辦吧,諸卿過些日子,以此十三疏爲要義,制定出完備的章程,送朕攬閱,朕再行定奪吧。”
有人高興有人憤然,但事情總算有了結果。
百官對着天啓皇帝稱是,隨即便告辭而去。
這人一走,天啓皇帝頓時紅光滿面,又忍不住拉着還未走的張靜一,道:“這些傢伙……真是夠可惡的,分明是朕與張卿的新政,他們倒是拿了去,卻套上了一個周禮的殼子。”
張靜一倒是笑了笑道:“歷來新政,都要先託古,不將古代的聖賢拿出來,如何顯出大義的名分呢?所以他們要拿就拿去好了,只要一切都按陛下與臣的方向走即可,至於些許的虛名,臣倒是不在乎。”
天啓皇帝晃晃腦袋,蹦出了一句:“可是朕在乎。”
張靜一:“……”
天啓皇帝想來,似乎爲此跑去和人撕逼,也沒什麼意思,便又道:“不過這事總算是定下來了。他們制定章程的時候,可要盯好了,不要讓他們在新政之中,摻雜其他的東西。哼,這些人……滿口都是大仁大義,可乾的事,卻都是爲了一家之私,朕可不放心。”
張靜一便很是理解地道:“沒有利害關係,誰願意拼命啊,就如陛下認爲新政能夠穩住大明江山,這對陛下有莫大好處,所以陛下支持一樣。任何的新政,若是不給制定和執行它的人一些利益,那麼大家也就沒有拼命去維護的動力了。”
他頓了頓,接着道:“現在要推行新政,依舊阻力重重,朝中雖勉強有了共識,可是各州縣的士紳,還有地方的文武官吏,甚至是各地的宗室,只怕也都心存不滿。這個時候,單憑陛下和臣,是壓不住的,恰恰需要朝中支持新政的人,爲陛下效命,這樣纔可一路披荊斬棘,大刀闊斧,如若不然……這新政如何能夠深入人心呢?”
天啓皇帝頷首:“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好了,不要囉嗦了,走,我們現在出去。”
“出去?”張靜一看着他,詫異地道。 ωωω▲ ttκǎ n▲ ℃o
天啓皇帝興奮地道:“當然要出去瞧一瞧熱鬧啊,你以爲朕不知道今日這些人極力支持新政是爲了什麼,爲的不就是今日嗎?快走,快走。”
張靜一便苦笑,道:“陛下……現在京城之內,只怕不太平。”
“朕有九條命。”天啓皇帝義正言辭的道。
張靜一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卻忍不住在心裡吐槽,歷史上,你若真有九條命,就不至於落水生一場病就死了。
可看着天啓皇帝饒有興趣樣子,張靜一也不忍心潑他冷水,自也不能怠慢了,於是二人便換了常服,又挑選了一隊衛士,便出宮去!
此時,在宮外頭,卻已沸騰了。
消息傳的非常快。
幾乎廷議剛剛結束,各種流言就已傳出。
新政又要實施了。
而且這一次的力度極大。
朝中諸公支持。
尤其是內閣,內閣之中,三個大學士異口同聲。
而且還可能直接制定出一個章程,昭告天下。
這可比張靜一當初的野路子要強得多。
這可是直接經過了內閣,明發旨意,屬於真正將其納入大明律令的範疇。
再不是當初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野路子。
消息一出,竟是鑼鼓喧天。
市面上,所有要售出的股票,在短暫的時間內,統統被人瘋狂掃貨。
有些賣家也察覺到味道了,立即停止售出。
而求購者如過江之鯽。
要知道,這股票當初可是十七兩銀子,現在才二三兩,重新推行新政,就意味着鐵路的修建,可能再無任何障礙,你只需要考慮修建的費用,以及未來的盈利即可,這是什麼,這是大賺!
而且有人隱隱已經嗅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爲何諸公如此支持呢,莫非也和鐵路的股票有關?
倘若如此,制定政策和執行政策的人,都和陛下還有張靜一一樣,手握着大量股票,這將意味着什麼呢?
意味着未來的國策,可能都會向鐵路公司傾斜。
這鐵路公司……只怕真要一飛沖天了。
於是……所有人都在拼命掃貨。
甚至不少人不惜拿自己的宅邸,拿婆娘的嫁妝做抵押。
只要市面上還有股票,無論什麼價位,一出現就立即一掃而光。
只短短几個時辰之間,成交價竟已達到了八兩。
兩個時辰,直接漲了四倍。
這一下子,卻好似是風助火勢一般,氣氛已經開始熾熱起來。
大家此時壓根不關心鐵路公司的公告了,反正遲早是要公告開工的,這顯然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只怕等到公告真正張貼出來的時候,價格就已經到了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