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爲如此,張獻忠不太瞧得起官軍。
高迎祥聽罷,卻顯得格外的謹慎。
他可不是尋常的流民,當初乃是馬販子,有一些家財,而且弓馬嫺熟,因而他出門在外,都是穿着白衣,頭戴着白巾,在流民之中,頗有幾分鶴立雞羣。
因爲販馬,所以他對騎兵頗爲熟悉,自己本身也有一身本領,臂力也是過人。
卻又因爲曾經做過買賣,因而他又多了幾分謹慎和小心。
他騎在馬上,頭上的白巾吹起,面容認真地道:“卻也不可輕敵了,聽聞東林軍火器厲害,不可小看。”
張獻忠則是不以爲然地笑道:“官軍擅長火器的,俺沒見過一萬,也有八千了,不足爲論,不是俺瞧不起官軍,實在是這些人……廢物居多,雖說聽聞那東林軍是有些不同,可終究還是官軍,有啥好忌憚的。”
高迎祥只點點頭道:“不多說了,現在要的便是快,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二人計議了一番。
其實都各懷心思。
張獻忠內心深處,和李自成頗有瑜亮情結,官府雖然一直謠傳二人火併,實際上並沒有到那種地步,可彼此之間有些不服氣倒是真的。
更何況李自成自去了武昌,聲勢日益浩大,因而張獻忠渴望立下更大的功業,譬如先入京城,或者先拿了那昏君,到時羣雄逐鹿,自己便多了幾分本錢。
至於高迎祥,他本爲闖王,其他各路流寇,大多都敬爲他長兄。
因而更希望能夠先入京城,鞏固自己這長兄的地位。
因而,二人都希望趕在李自成的前頭動手。
浩浩蕩蕩的大軍,隨即便繼續進發。
張獻忠則直接提議將自己的老營和高迎祥的老營合爲一處,一同尋找機會,與明軍決戰。
這個提議,與高迎祥一拍即合。
所謂的老營,其實都是當初起兵時的人馬,跟隨着自己轉戰千里,或是一些招降的精銳官軍,這些人悍不畏死,敢於充當先鋒,都是自己的家底。
對於流寇而言,只需振臂一呼,便有數不清的流民追隨自己,即便是作戰失利,四處流竄,跟隨自己的流民四散而去,可只要老營這個核心還在,那麼不出數月,便又可凝聚一支新軍。
這也是爲何,幾大流寇永遠剿不乾淨的原因。
顯然這一次,二人是打算將老本都掏出來了。
對於這些年來,官兵捉賊,賊又反殺官兵的遊戲,他們已經生厭了。
而今這千載難逢的時機,自當奮力一搏!
…………
而在另一頭……
無數的物資,已在水師人馬的協助之下,浩浩蕩蕩的朝邯鄲而來,沿着運河的支流,一船船的火藥和火炮,還有數不清的糧食運入邯鄲。
邯鄲縣城並不大,所以陸續而來的軍馬,在城外設營,各教導隊,則分駐縣城外圍佈防。
通訊的士兵,騎着快馬,來回穿梭於城中,傳出一道道的命令,以至於整個邯鄲,一下子熱鬧起來。
天啓皇帝也沒有閒着,斥候送來的許多奏報,都一一送到了他的案頭上,他全都一份份地細細看過。
而在京城之中……許多人其實已經察覺到不對了,因爲當他們發現邯鄲至京城的必經之路已經封鎖,此時才意識到,陛下去廣平府,並不似他們想象中這樣的簡單。
而城中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不過有一個奇特的現象。
那就是……有人已經開始察覺到廣平礦業不甚可靠,因而有人開始傳出礦業要暴跌的消息。
而另一邊,似股經這樣的報紙,卻依舊每日都在大談陛下對於廣平礦業如何的器重。
另一方面……股票確實沒有下跌的跡象。
很明顯,有人還在拼命地擡升這一支股票,那許多的大股東們,顯然絕不希望看到股價直接崩盤,因而還在拼盡了氣力,進行回購。
另一方面,似乎又有傳聞……說是武昌的李自成,預備北伐。
消息傳出,京城之中倒是沒有什麼恐慌。
因爲京城的軍校裡,每日還傳出操練的號角,這聲音無形地讓人感到安心。
武昌的李自成,確實已經北上了。
而這時候,真正讓天啓皇帝感興趣的,還是高、張二人的軍馬。
“瞧這勢態,高、張二人是擺出不要命的架勢啊!他們進軍的速度,如此之快,後頭的糧餉供給,跟得上嗎?”天啓皇帝看着張靜一道。
張靜一便道:“陛下,他們顯然已經不在乎補給線了,倒像是背水一戰。”
天啓皇帝點頭,嘆了口氣,道:“必須得趕緊將他們拿下了,你看在這裡與他們一戰可好?”
張靜一認真地想了想道:“不必出擊,以逸待勞即可,他們既然決心捨棄南直隸,那麼除了背水一戰之外,不會有其他的辦法,所以現在急着覓人決戰的是他們。邯鄲的西面,山脈巒起。而東南兩面,則地勢開闊,倒是最適合各路軍馬擺開作戰,想來……這決戰之地,便在這裡了。”
“臣的主意是,現在在這城外開闊之處,直接設起工事,等到賊軍一至,即行攻擊,不必拖泥帶水。”
天啓皇帝大笑起來,道:“東南兩面……統統都是一馬平川,好傢伙,這在兵法之中而言,乃是死地,對於守軍而言,直接在城外擺開,迎擊賊軍,本就是兵家大忌,哪裡有直接捨棄城牆出擊的。若是再遇到賊軍有騎兵,那便更糟糕了,天時地利,統統不在我們身上。不過和你打仗真痛快,兵法這一套,統統可以丟之腦後,打就是了。”
張靜一亦不由地笑道:“陛下,此言差矣,不是兵法不重要,而是因爲,從前的兵法,已經過時了。東林軍必須結合實際情況,根據自身的情況,制定出新的兵法。”
天啓皇帝甚是認同地頷首,而後道:“就這麼部署吧。”
“遵旨。”
不出數日,便已有流寇的一支先鋒人馬抵達。
這些人大多都是騎兵,顯是弓馬嫺熟,穿着的,竟也是明軍的甲冑。
不過這並不奇怪,實際上……流寇並起之後,當初朝廷就派了許多邊軍去關中平叛,只不過……平叛的結果非常糟糕。
因爲官軍的許多糧餉都被剋扣,除此之外……就是節制他們的文臣往往視他們如豬狗,因而……大量的官軍逃亡,譁變者更是數之不盡。
於是這些官軍,大部分都投靠了流寇,其中西北邊鎮的將士最多。
這也讓不少流寇,編練出了騎兵,而且規模還不小,戰鬥力很是可觀。
這些騎兵率先抵達之後,並沒有冒進,而是遠遠地觀察着明軍這邊的動向,一旦看到明軍的人馬有什麼動靜,便立即撤回一段,似乎他們在等着後續的軍馬前來。
這邯鄲城南,一望無際的原野上,數不清的大營林立,騎兵察覺到了這裡有大規模明軍的動向,不過卻很快……就有些糊塗起來了。
於是次日,便有快馬將消息送至高迎祥和張獻忠處。
“什麼?”高迎祥詫異地道:“明軍齊聚在邯鄲?”
高迎祥顯得有些驚喜。
“邯鄲並非是要衝之地,地勢過於開闊,極容易被圍城,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兵馬駐紮於此?”高迎祥眯着眼,而後猛地眼眸一張,激動地道:“除非……這裡有什麼大人物,此前李賢弟的書信不是說了嗎?那昏君就在廣平府,原以爲這麼多日子過去,那昏君早就回京城去了,誰料到,竟還在此。”
“大王,他們的軍馬,統統都在城外十數裡擺開,沿着河道,佈置得如長蛇一般。人數只怕在萬人,不,至少是萬人以上!”
高迎祥和張獻忠面面相覷。
高迎祥率先道:“張老弟,你怎麼看?”
張獻忠狐疑地道:“不龜縮在城中,反而擺開陣勢,難道想以逸待勞?卻也不對,這明明是兵家大忌!”
高迎祥苦笑道:“俺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有什麼深意。”
張獻忠皺着眉,而後咕噥道:“大兄有沒有想過,這只是那昏君蠢呢?這麼多年來,俺們見那官軍做的蠢事可不少,他們懂個鳥兵法。”
高迎祥一聽,想了又想,覺得似乎這是唯一的解釋了。
於是二人目光觸碰,隨即,二人的心都火熱起來。
“如此甚好。”高迎祥這般謹慎的人,此時也有些按奈不住了,道:“也省了麻煩,立即傳令,俺們與東林軍一決雌雄,教他們曉得俺們的厲害。”
流寇士氣大振。
接着便鋪天蓋地的開始出現在廣平府,繼而出現在邯鄲外圍。
數不清的人馬,猶如無數的溪流,最後,慢慢的匯入湍急的大河之中,而在這波濤洶涌的大河裡,有人緊張着,生恐此時的東林軍趁着自己立足不穩,率先突襲側翼或者後路。
不過……很詭異的是,東林軍很安靜,安靜的有些詭異。
他們就猶如謙謙君子一般,似乎很安分地在等待着流寇們自行聚集,並沒有任何襲擾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