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宸把懷裡的安安放下,讓她去找奶奶和太奶奶。
謝曉風乖乖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兩人默不作聲地下樓。
她在小區花園的長凳上坐定。
高宸叉着腰,站在她的對面。
“說說吧,氣色怎麼這麼差?”向來有話直說的高大醫生,一開口,就化身成一臉嚴肅的老學究。
謝曉風摸摸自己的臉,表情儘量顯得輕鬆愉悅,
“不會吧?我覺得這個暑假還胖了幾斤呢!”
就知道,這話騙不過犯了職業病的高宸。
果然,高宸一聽就搖頭,彷彿早已看穿她:“實話實說。”
對面這雙眼睛,總是那麼安詳而沉穩。
謝曉風不笑了,微微坐得端正了些。
一直以來,在高宸面前,謝曉風從來不會、也不能掩飾自己。
她只得承認,這些天晚上她常失眠,因爲總想到以前的事。
高宸聽了,語氣還是那麼平靜而溫和,“小風,過去的,都已經跟你沒關係了。你看現在,我們一家人都在你的身邊,別忘了,你還有很多朋友,很多學生。”
謝曉風點頭,抿脣笑了一下。
“我知道。”
有時人總會遭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愁苦悶,抑鬱不歡,但只要有人陪着,就已難得。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了。
高宸走過來,很輕很輕的將她擁進懷裡,“小風,相信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優秀了。”
謝曉風靜靜看他,高宸眼鏡片後的眸子,泛着爐火般的溫暖。
對於這個兒時的竹馬,她想不出到底該說些什麼,感激的話是多餘,一切盡在不言中。
“高宸,”
謝曉風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你這樣,我真想叫你一聲爸爸!”
“別貧嘴了,”高宸笑望着她,捏捏她的臉,“去吧,打起精神來!”
謝曉風沒有再同他客氣,回抱了他一下後,轉身離開。
走出樹蔭時,太陽已經升到耀眼的的高度。
又是一個好天氣,她不由眯了眯眼。
“曉風!”
謝曉風轉過臉,發現高宸仍站在原地。
“李金陽看了你的檢查報告,他認爲過一段日子你就可以試着減藥了。”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知道啦!”謝曉風遠遠地朝他笑着揮了揮手。
隔了兩天,高宸就託沈繡給她送來了調理睡眠的中藥、西藥。
各式各樣,擺滿了客廳裡那張玻璃圓桌。
這在平常連感冒藥都不用吃的郝平方眼裡,看起來有些瘮人。
把藥箱提回家的時候,平方很悲慼地望了望她,說話都不穩了:“曉風姐,你……你到底怎麼了?”
謝曉風懶得嚇唬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不知道哪家在搞裝修,都好幾天了,轟隆隆的電鑽聲響個不停,弄得雪球也跟着狂吠。我呢,就跟着牙疼,上火。”
她是真的困,頭疼欲裂。
今天給大二的講植物學,被學生們糾正了兩次口誤。
這不像她,從前早晨第一節課謝曉風都是毫無倦容的。
看着筆記本里的教案,再講下去就是對學生的不負責,她索性播放幾個專業相關視頻,讓學生們在課堂上看。
失眠、噩夢,謝曉風把這一切推給這該死的噪聲。
其實她知道,不是這樣的。
可能,因爲那個人來了,她還需要時間適應一下。
謝曉風精神不濟的這幾天,同辦公室的孫老頭也夠義氣,說是念在她每回發了稿費都少不了他的碧螺春的份上,主動把能幹的活替她幹了。
但是看謝曉風蔫蔫的,一直頂着兩隻大大的黑眼圈,他當然不會放過調侃的好時機。
謝曉風懶得與他打嘴仗,無事便趴在辦公桌上睡大覺。
但是,辦公室並不適合睡覺。
會有些調皮的學生故意跑過來,問一些刁鑽古怪的問題,或者讓她畫某些花花草草的素描圖,再者就是找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圖片讓她鑑定。
他們專業的學生,向來很活潑。
從週一到週五,上課下課,重複而充實。
謝曉風喜歡站在辦公室的窗前遠眺,窗前的幾棵樹,年復一年更加鬱鬱蔥蔥。孫老頭說那是洋槐。
謝曉風卻知道不是,雖然它們也會在初夏時盛開一嘟嚕一嘟嚕的白花。
她的記憶裡,洋槐花是可以吃的。
遠處的操場上,口號嘹亮,軍訓要結束了。
辦公室的空調嗡嗡地放着冷氣,時間彷彿靜止起來。
這麼多年,其實她一直貪戀着這份安靜。
孫老頭從操場上回來的時候一臉八卦的笑:“哎,小謝,給你講個咱們學校的八卦消息提提神。”
謝曉風懶洋洋地撐起下巴,示意他繼續。
孫老頭低頭嗅了嗅茶香,故意賣起關子:“你那麼聰明一人,猜猜看嘛。”
看他故作神秘的樣子,謝曉風只能往孫老頭身上猜想。
孫老頭是很重名譽的。
他常常嘮叨,小謝不過喝了幾年洋墨水,拿了個洋文憑,就被R城大學聘任爲副教授,實在不妥。
他老孫的年紀比小謝大了近兩輪,教齡如此之長,卻也是個副的,實在不甘。
其實,最終歸根於他實在太懶,沒有幾篇拿得出手的學術論文,然而每逢評定職稱時,他又申請得最爲積極。
謝曉風食指朝天指了指,說:“近日要飛昇上神了?”
孫老頭搖頭晃腦:“非也非也。”
謝曉風閉眼又猜:“大領導要駕臨學校?”
孫老頭再次否定。
“告訴你吧,”他像給笨學生講題一樣,“今天來了個外企老總,打算捐一筆錢給咱們學校建體育館呢。”
放下杯子,他又神神叨叨的,“現在,那老總就在咱校長辦公室呢。”
“真的假的?又是打着慈善的名義沽名釣譽吧?”
謝曉風有些懷疑。
這年頭,真正的慈善家早絕種了吧?畢竟,建體育館可不是十萬百萬的事情,誰會那麼傻,捨得大把往外掏money?
R城大學是近百年的老校了,現在很多教學設施和教學建築都需要改善,譬如,R大就獨缺一座室內體育館。學生上課的體育場都是露天的,天氣不好時,根本沒法進行體育活動。
學生們私下調侃着,將此作爲“R大第一恥”。
蔣校長也多次要求市裡給予資金建一座室內體育館,可領導的迴應總是令人失望。
經費不充裕,體育館的問題也只能暫時擱置。
“NoNoNo,那個老總是以個人名義捐贈的。”孫老頭走到一旁的書架上找書,
“以前就聽校裡一個領導抱怨,說他們籌款整得就像“化緣”一樣。我猜這次,估計蔣校長的嘴巴都咧到耳朵上去了。”
“我問副校長,那個老總是有錢沒地方花了吧?你猜他怎麼說?他說老孫,這麼說吧,我把你倒拎起來抖兩下,估計身上只能掉倆鋼鏰兒,人家嘩啦啦掉的都是美金啊!”
孫老頭老財迷一樣的表情,讓謝曉風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年頭,有錢就是任性。
她忍不住戲謔:“又是某位房地產巨頭?”
“嘿嘿,這回你又猜錯了。”
孫老頭卻自顧自地說下去,“好像是個美國公司,跨國集團,叫什麼嘉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唉,還是老外有魄力啊,甩手就是好幾千萬。”
謝曉風一陣無語。
正當她以爲孫老頭又要接着讚歎某老外的慷慨時,他卻話題一轉,指着她右手邊的窗臺,笑眯眯地評價:“好一束美麗的玫瑰花呀!”
濃綠的葉片,託着鮮豔奪目的紅玫瑰。
大紅配大綠,成了這間辦公室唯一的暖色。
對於莫教授的惡作劇,謝曉風也很無奈。
前兩天收拾桌子的時候,謝曉風才發現從莫教授那借的書已經看完了,還在那裡端正的擺着。
想了想,她用快遞寄還了過去。
那豪宅,謝曉風說什麼也不敢再去了。
也不知道這個舉動是不是令莫教授多想了。
從那天,莫教授老是三天兩頭打電話,不是約喝茶就是請吃飯。
不光如此,老太太還多次跑到她的企鵝號、微信上留言。
有點兒胡攪蠻纏的味道。
還有這一大束紅玫瑰。
今早,突然堂而皇之的被快遞到了本科生的課堂之上。
教室裡百來號學生都目睹了收花的全過程,紛紛誤以爲單身的她正被某位男士狂熱追求,足足起鬨了有五分鐘,嚴重影響了課堂秩序。
幾乎在謝曉風簽收花束的同時,莫教授的電話就打來了。質問謝曉風爲何還幾本書還要用快遞,不是糟蹋錢嗎。
謝曉風自然可惜那幾十塊錢,心想總比碰到你兒子強,她當然不能直說,只拿忙當藉口。
那頭仍不放過她,再三強調說:“週末你趙伯父六十大壽,再忙也不是藉口,小風,你一定要來呀。”
正上課呢,臺下雙雙好奇的眼睛都在瞅着老師。
她不張嘴同意莫教授就不掛電話,最後,謝曉風只得無奈回了句:“好。”
這個老太太,犯起倔來真讓人難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