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街道屋瓦上皚皚的白霜尚未消融,北京城尚未從宿醉中醒來,南薰坊錦衣衛衙門前的廣場上便已經嘈雜不堪。
數十騎駿馬從東長安門奔出,馬蹄之聲踏碎清晨的寂靜;錦衣衛衙門負責守門的校尉剛剛打開厚重的大門,便看見這突如其來的數十騎人馬直奔衙門口而來。
負責守衛的百戶看清楚領頭的那個身材胖短,面孔的白皙的人的長相之後,趕緊下了臺階拱手施禮。
“範督主,什麼風將您老人家一大清早便吹來了?”
範亨看也不看那錦衣衛百戶一眼,坐在馬上勒着躁動不安的坐騎的繮繩,身邊一名番子親衛冷聲喝道:“廢什麼話,我家督主親自前來拜會牟指揮,還不前去通報?”
錦衣衛百戶忙道:“牟指揮還未到衙門,請督主入內先喝口茶,牟指揮一會便會到。”
範亨‘哼’了一聲,一擺手,二十餘騎紛紛下馬,大搖大擺的往錦衣衛衙門走去,那錦衣衛百戶趕緊吩咐人在大廳看座沏茶,同時命人趕緊去通知牟斌。
盞茶過後,衙門外馬蹄疾響,牟斌一身戎裝帶着一陣冷風從廳外進來,遠遠便拱手叫道:“範督主怎地有空來我錦衣衛衙門清坐?也不派人通知一聲,我也好提前迎接呢。”
範亨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淡淡拱手道:“豈敢勞動牟指揮大駕,貴屬能讓我範亨進門便算是天大的待遇了。”
牟斌一愣,範亨說話陰陽怪氣,臉色頗爲不善,也不知搗的什麼鬼,但牟斌沉的住氣,哈哈笑道:“範督主說的哪裡話來,咱們廠衛一家,錦衣衛衙門之內,範督主暢行無阻,誰敢不讓範大人進門?”
範亨冷笑道:“好個廠衛一家,如今你錦衣衛衙門可是硬氣的緊呢,今後怕是我範亨都不敢在你們錦衣衛衙門隨便說話了,沒得挨你們手下兄弟的拳頭;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這些年輕人的拳頭。”
牟斌一愣道:“範督主怎地越說,本人越是迷糊了,範督主怒氣衝衝,想必有什麼事情發生吧。”
範亨嘿嘿冷笑道:“牟指揮,這樣做戲有意思麼?蒙着瞞着也不是辦法,是膿瘡總要出頭,我看你還是不要做戲爲好。”
牟斌道:“怎麼回事,我着實不知範督主來意,坐下慢慢說,是不是下邊的人有出言不遜惹怒了範督主了?”
範亨道:“你當真不知?”
牟斌攤手道:“全然不知您所指爲何。”
範亨冷聲道:“不管你知不知道,這件事我希望牟指揮能給個說法,田規,跟牟指揮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鼻樑依舊腫脹的田規走上前來,將昨日下午之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將自己描述爲無辜之極,被錦衣衛校尉們欺負的欲生欲死,就差扒了衣服當衆曬出身上的瘀傷了。
牟斌聽的暗自吃驚,昨日在宮中當值,侍奉了皇上一整天,衙門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沒想到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打人的還是那位新進提拔的正南坊副千戶宋楠。
“果有此事?”牟斌道。
範亨道:“我還能造謠不成?一大清早的我便來你這衙門裡,你當我吃飽了撐的麼?”
牟斌招手吩咐旁邊的校尉道:“着郝同知和陸僉事來見。”
校尉忙入後堂,不一會,兩名官員由後堂公房進入大廳,正是錦衣衛衙門的二把手錦衣衛同知郝大通和錦衣衛指揮僉事陸滿堂。
牟斌劈頭便問:“昨日正南坊可曾有事端上報?”
郝大通忙行禮道:“昨日傍晚,正南坊副千戶宋楠來衙門送來一份呈報,敘述昨日午後錦衣衛與東廠的兄弟發生誤會雙方言語不合互毆之事,昨日指揮使大人在宮中當值,我和陸僉事見天色已晚,便打算今日一早稟報大人。”
牟斌皺眉喝道:“果有此事?宋楠現在何處?”
郝大通道:“昨夜我見天色已晚,便要宋副千戶先行回去,要他今日一早來跟牟指揮詳述此事;可能他一會兒便到了。”
範亨冷笑道:“一會便到?怕是畏罪潛逃了吧,這廝膽大包天,不僅阻撓我東廠番役抓捕人犯,毆打我東廠番役,還口出污言影射我內廷太監,這等大罪,他豈會乖乖認錯,還不早就逃了;你們錦衣衛辦事可真是夠嗆,早該昨日晚間便抓捕控制住此人才是,真是笑話。”
牟斌臉色難看,忍住氣道:“範督主,事情還沒弄清楚,豈能斷言誰是誰非,若是我錦衣衛之過,本人定不姑息便是,何必說這些話,那宋楠家眷在京城,就算是有罪,也絕不會輕易逃走,督主稍安勿躁。”
範亨揚手道:“笑話,什麼叫誰是誰非尚未定論?你瞧瞧我手下役長田規,這臉上青紫的跟豬頭一般,足見你手下下手狠毒,我說牟指揮啊,到底咱們東廠跟你錦衣衛有何冤仇,你的人這般的下狠手?該不會是有人暗中指使吧,是不是瞧着皇上對咱們東廠信任和氣些心中不忿吧。”
牟斌氣往上撞,冷冷道:“範督主扯這些作甚?廠衛辦案,往往相互重疊,產生摩擦也是難免的,況且目前只是聽貴屬一面之辭,豈能得知來龍去脈?”
範亨哼了一聲道:“好,那咱們就等着那宋楠前來,我把話說在頭裡,今日若不給本督一個交代,可別怪我將此事稟報皇上,請皇上主持公道。”
牟斌冷然道:“範督主放心,必給你個交代便是,又何必拿這樣的小事去煩皇上。”
範亨道:“在你而言是小事,在我範亨看來,這事可不小,你……”
話說了一半,就見一名校尉快步入廳,來到牟斌面前稟報道:“牟指揮,正南坊錦衣衛衙門副千戶宋楠求見。”
牟斌站起身來,面容冷峻道:“叫他進來。”
校尉往外跑去,不一會,衙門口進來數人,當先一人布衣散發步履從容,身上還纏着數條鎖鏈,每走一步,鎖鏈便發出嘩嘩之聲,不是宋楠還有誰?
宋楠來到廳內,衝牟斌施了一禮道:“牟指揮,屬下宋楠帶罪來見。”
牟斌指着宋楠身上的布衣和鎖鏈道:“你這是作甚?”
宋楠道:“屬下昨日犯下大錯,自覺愧對牟指揮,故而自革冠帶,負枷請罪,請牟指揮發落在下。”
宋楠擺了擺手,身後跟隨的李大牛將抱着的一隻木托盤送上,托盤裡是錦衣衛的官服和兵刃腰牌等物。
牟斌皺眉喝道:“宋楠,上官尚未發落,你自己玩這一套作甚?”
宋楠道:“不用牟指揮發落,屬下也知道今次絕無倖免,我錦衣衛跟東廠動手,也不用去看誰有理無理。”
牟斌喝道:“這叫什麼話,什麼叫不用管有理無理?既有糾紛,自然是無理一方負責,你說這話便該掌嘴。”
範亨冷笑道:“瞧瞧這傢伙的一張利嘴,還負枷帶鎖來請罪,這場戲做的可真不錯。牟指揮,本督倒是蠻佩服你的,知道本督要來,居然讓這小子跟你演雙簧,佩服佩服,這場戲該讓皇上看看纔是。”
牟斌怒道:“範督主,你這話說的刺耳,什麼叫我和宋楠一起做戲?這件事我壓根纔剛剛知曉,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是事實。”
範亨冷笑連聲道:“好吧,既然宋楠已經來了,本督便看你如何處置此事,我可等着聽信呢,今日皇上要我巳時陪同遊西苑,本督可沒時間耽擱。”
宋楠這才知道,坐在右首椅子上的這個白白胖胖的傢伙便是東廠提督,司禮監掌印太監範亨,原來一大早這傢伙便帶人來興師問罪了,在看看範亨身後,昨日被自己痛毆的役長田規正怨恨的盯着自己,臉上一副殘忍的幸災樂禍的笑意。
牟斌心中也極爲惱火,宋楠此舉給他帶來極大的麻煩,錦衣衛和東廠在皇上面前的爭寵正落於下風,自己又不願像範亨那般爲了邀功而不擇手段的羅織罪名製造冤案,本想徐徐扳回局面,不料宋楠竟然來了這麼一處;看着田規鼻青臉腫的摸樣,牟斌心裡也很是解氣,但這件事如何了局,倒是棘手之極。
“宋楠,你和東廠番役因何而起衝突?還不從實招來?”牟斌很想知道實情,於是沉聲問道。
宋楠拱手道:“指揮使大人,卑職所領錦衣衛旗校和東廠的兄弟們並無恩怨,這次衝突也是事出偶然。”
田規忍不住叫道:“你說的倒輕巧,近月餘時間,我東廠兄弟每在正南坊拿人均受你錦衣衛阻撓,還說事發偶然,分明就是早有圖謀。”
宋楠微笑道:“照田役長這麼說,正南坊中只許你東廠拿人,便不許我錦衣衛拿人了?田役長不如請範督主上個摺子,請皇上解散我錦衣衛算了,大小事務全由你東廠包辦,豈不乾淨?”
範亨喝道:“放肆,小小副千戶,狡詐詭辯伶牙俐齒,莫以爲你在正南坊玩的那些花樣無人知曉,我來問你,我東廠在正南坊的眼線受你錦衣衛衙門滋擾恐嚇,嚇得不敢通報情報,你這麼做是何居心?難道你想包庇那些出言不遜誹謗朝廷居心不良之人麼?”
宋楠呵呵大笑道:“範督主,您這頂大帽子下官可受不起,下官按照錦衣衛職責辦事,東廠可設暗椿眼線,我錦衣衛同樣可設,至於選擇了同一個暗椿,這隻能說咱們兩家的眼光相同,都認爲何人合適何人不合適,叫做英雄所見略同。督主可去打聽打聽,我屬下之人可從未逼迫任何一人不準給送東廠通報消息,也未曾逼迫一人不準爲東廠眼線。”
範亨怒道:“狡辯你倒是有兩手,我只問你,既然雙方並無恩怨,爲何動手毆打我東廠番役?是否有人背後撐腰指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