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之後,衆官議論紛紛的往殿外走,今日殿上宋楠的破案過程歷歷在目,不管對宋楠有什麼看法,衆臣也不得不承認宋楠有些手段。
今日衆臣本已經私下裡認爲馬文升和孫玄難免無幸,誰知瞬息之間情勢扭轉,兩人不僅安然無恙,反倒將崔秀拿獲;但此案遠遠沒有了解,許良和那書吏是崔秀指使,那崔秀的背後又是何人?崔秀這個一直老老實實不顯山露水的吏部侍郎又爲何豬油蒙心去攪出這麼多事情來?顯然不太合理。
幕後之人是誰?人人心中都有一個名字,只是心照不宣無人說出罷了。
馬文升特意等在殿門口向宋楠道謝,宋楠今日可算是挽救了他的名節,宋楠昨夜去吏部衙門借了那些賬本和記錄,馬文升本不知宋楠的用意,此刻方知,宋楠早已謀劃好了一切,說宋娜娜運籌帷幄也不爲過。
“宋鎮撫,老夫多謝你今日相助,保的老夫名節猶在,慚愧慚愧。”
“馬大人不必道謝,破獲此案,馬大人大力協作也是關鍵,今後若還要麻煩吏部衙門之處還請馬大人多多幫忙。”宋楠笑道。
馬文升咳嗽了兩聲搖頭道:“宋鎮撫,怕是沒機會了。”
宋楠一怔道:“爲何?”
馬文升緩緩道:“老夫剛纔已經想好了,老夫已經八十歲了,也該告老歸鄉頤養天年,朝堂之上也是後輩的天地,老夫再戀棧不去,今日之禍始終難免;感謝宋鎮撫讓老夫保住晚節,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人老成精,今日的案子雖然了結,但馬文升也知道吏部衙門中已經不是鐵板一塊,劉瑾的手已經伸入衙門中,衙門中豈止有崔秀一人?急流勇退乃明智之舉,否則遲早一日還是被尋機轟下臺來,落個身敗名裂。
再者,宋楠救了馬文升,這份人情可不是白領的,和宋楠合作便已經是不該,文官們背地裡定然會罵自己沒有原則。
受文官集團的排擠,又在劉瑾的監視之下,加之再欠上宋楠的人情,馬文升無法應付這麼多的壓力,想來想去還不如辭官歸去來的便當,幾十年朝堂爭鬥,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宋楠默然不語,嘆道:“沒想到馬大人如此豁達,只是朝廷少了馬大人這樣的中流砥柱,皇上恐措手不及了。”
馬文升呵呵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朝廷中人才濟濟,也不差老夫一個。”
宋楠一笑道:“馬大人既已決定,下官也不便多言,唯有恭祝馬大人一路順風。”
馬文升微笑點頭,拱手作別,佛袖而去,宋楠心中微有愧意,這次事件中最倒黴的怕就是馬文升了,可說是躺着中槍;自己和劉瑾的初次交鋒便讓一位朝廷重臣躺槍倒臺,今後若是再有爭端,尚不知有多少人跟着倒黴。
宋楠吁了口氣,快步沿着奉天殿的臺階往下走,身後空蕩蕩的大殿內傳來一聲陰測測的話語:“宋大人,請留步。”
宋楠皺眉回頭,那是劉瑾的聲音。
“劉公公好。”宋楠拱手道。
劉瑾臉上帶笑回禮道:“宋大人和馬尚書言談甚歡,咱家也不便打攪,宋大人如今可是名動朝野,今日殿上的破案着實精彩,咱家是目瞪口呆啊。”
宋楠微笑道:“多謝公公誇獎,公公可有什麼事麼?”
劉瑾誇張的笑道:“哎,無事便不能跟宋大人聊聊天麼?你我之間很久沒有深聊過了,咱家覺得都有些生分了,哈哈。”
宋楠微笑道:“怎麼會生分?我倒是想和公公聊聊,但也知劉公公榮升司禮監掌印太監,公務繁忙日理萬機,不好意思來打攪罷了。”
劉瑾呵呵笑道:“是麼?咱家確實挺忙,但也看什麼人,別人來自是沒空,你宋大人要是來尋咱家,那是什麼事也撇在腦後的。”
宋楠大笑道:“劉公公這麼說真叫我汗顏無地了。”
劉瑾臉色一變道:“宋大人,咱家知道你是言不對心,咱家也知道你對我有敬而遠之之意,但無論如何你也不能和外廷文官們打在一起,且不說你是錦衣衛的官員,時刻要保持中立;況且……你難道忘了,外廷是如何對咱們的麼?他們要殺了你我,難道你不記得了?”
宋楠收起笑容道:“劉公公此言差矣,我可沒有和外廷打得火熱,只是案件所需公務上的接觸罷了;據我所知,劉公公倒是交了幾個外廷的朋友,不過這也正常的很,此一時彼一時,以前的仇隙,也不必永遠記着。”
劉瑾日漸胖圓的臉上神情嚴肅,輕聲道:“你是否還是因爲咱家薦了石文義爲指揮使而耿耿於懷呢?咱家其實也是爲了你好,你年紀太輕,履歷尚淺,若是一步登天豈非讓其他人說嘴。若你真因此事介懷,咱家可向皇上說說,撤了石文義,讓你升指揮使如何?”
宋楠搖頭道:“劉公公,你錯了,我有今日的職位,可不是靠人提攜,皇恩浩蕩自不必說,但每一步都是我自己累功所致;入正南坊百戶是因蔚州軍功,升副千戶是我在坊間措施得力,升千戶是因羅芳對我錦衣衛的加害被我識破;升鎮撫使乃是我破獲內務府庫銀貪污一案;我自認這些官職升的明明白白,也做的心安理得,可沒想着劉公公替我幫忙。”
劉瑾盯着宋楠道:“宋大人,爲官之道可不是憑一己之力,一個好漢三個幫,功勞雖重要,人脈也是關鍵,難道宋大人還不懂麼?”
宋楠笑道:“我懂,但我不願爲了升官便丟棄原則,我有我自己的處事之道。”
“你的處事之道便是與我作對麼?”劉瑾終於怒了:“和咱家作對與你無半分好處,劉健如何?謝遷如何?韓文如何?哪個不是朝中翹楚,現在呢?他們又在何處?宋大人,咱家不是不念舊情之人,以前你也幫過咱家不少,咱家也不會忘了這些;但若因此便以爲咱家對你無限寬容,那你便大錯特錯了。”
宋楠呵呵冷笑道:“什麼叫與你作對?我宋楠只效忠皇上,在此前提之下,得罪了誰,或是幫了誰,那都不是我的本意;以前的事劉公公大可忘懷,若無意間得罪了公公,公公也大可記着仇,這些對我來說都是浮雲,換句話說,本人壓根不在乎。”
“好狂傲,好威風,也罷,咱家記住你今日的話,咱們之間從今日起以前種種一筆勾銷,日後若有得罪之處,宋大人可別怪我劉瑾不念舊情。”
宋楠冷笑一聲道:“昔日我曾跟劉公公說過,錦衣衛中有幾人不許動,但劉公公還是將矛頭對準孫玄,你早已違背諾言,還談什麼舊日情意;莫以爲大家都是瞎子,今日之事必是你背後籌謀,劉公公還是祈禱那崔秀別供出你來,錦衣衛的手段劉公公當心知肚明。”
劉瑾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崔秀?原來你以爲抓到了咱家的命門是麼?你去審吧,死人能開口倒也是咄咄怪事。”
宋楠一驚,心中亮起一道閃電,將之前便隱隱籠罩在心中的不安的烏雲照的雪亮,石文義自告奮勇派了他的嫡系錦衣衛大漢將軍押解崔秀去北鎮撫司,原來是別有目的。
宋楠大叫一聲:“不好。”轉身便往臺階下跑,身後劉瑾笑聲朗朗不覺,聽着令人毛骨悚然。
宋楠飛步趕往大明門外,正搓手亂轉的萬志王勇李大牛等人見到宋楠紛紛圍了上來,宋楠劈頭便問:“崔秀可押解到了衙門中?”
萬志跺腳道:“崔秀死了。”
宋楠如墜冰窖,雖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怎麼死的?”
“我等見大漢將軍押解崔秀出來,便跟着一起走,行至棋盤街石橋處,那崔秀忽然縱身躍入河中,我們準備下河去抓人,沒想到宮中的錦衣衛們卻彎弓射箭,將崔秀射死在河中,我們制止也來不及了。屬下等辦事不力,請宋大人治罪。”
宋楠怔怔半晌,啞聲道:“不干你們的事,你們沒錯;昨夜忙活了一個通宵兄弟們都累了,準他們一天假,讓他們各自回去休息吧。”
崔秀跳河逃走那是不可能,恐怕是故意被推下河的,之後便可以畏罪意圖逃脫之名加以射殺,這一切都是劉瑾和石文義早已安排好的,劉瑾豈容崔秀活在這世上;雖然宋楠早知崔秀此案不一定能抓住劉瑾的命門,便是崔秀不死供出了劉瑾也不一定會讓劉瑾倒臺,但崔秀如此輕易的便死了,還是讓宋楠有些接受不了。
但宋楠的驚愕遠沒有結束,當他馳回衙門之時,另一個壞消息傳入耳中,被收監的許良和錢康兩人雙雙在獄中以腰帶做繩懸樑自盡。
雖然這兩人早已無審訊的價值,他們也絕不可能知道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但兩人忽然在自己的衙門中死亡,還是讓宋楠暴怒不已。
很明顯,北鎮撫司衙門中有劉瑾的人,剛剛和劉瑾翻臉,便迎來這樣的消息,明顯是劉瑾的震懾之舉。
負責看管大獄的正是正南坊原千戶彭萬里,此君戰戰兢兢的站在宋楠面前不敢擡頭,人在他的手中死了,他難逃其疚。
“卑職失職,卑職……請鎮撫大人治罪。”
宋楠嘆了口氣擺手道:“去吧,他們自己要死,也看不住,好生辦差去吧。”
彭萬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千恩萬謝的惶恐退下,一旁的侯大彪忍不住問道:“宋大人,爲何不追究其責?”
宋楠道:“彭萬里絕不敢吃裡爬外,他沒那個膽量,這件事必是別人偷偷乾的,北鎮撫司中有內奸,這已經是板上釘釘,雖然咱們要找到內奸,但卻不能慌亂,我要你從今日起暗中細細調查,從幾名千戶調查起,所有人的履歷和行爲都要盯着,慢慢的梳理,切忌打草驚蛇。”
侯大彪表情嚴峻的拱手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