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新鎮小城的城牆黑影出現在地平線上。這座小城並非建制上的城池,而是霸州衛以南輻射的一所千戶所駐地的寨堡,久而久之人煙聚集,寨牆越築越高,倒成了規模;而霸州衛也分駐了一個千戶所在此,肩負着左近文安雄縣等地的治安之責。
便是這座彈丸小鎮,如今卻成了人煙浩鬧之所,霸州衛的兵馬和霸州隨軍官員彙集在此,爲的便是對付南邊百餘里的文安叛賊。
宋楠的一千錦衣衛騎兵校尉來到新鎮寨堡北門外,未靠近寨堡北門,城頭便是一輪羽箭射了下來,射的錦衣衛們措手不及一陣慌亂,幸而城頭上的兵馬也只是警戒性的射擊,並非爲了傷人,倒是沒造成什麼傷害。
宋楠下令穩住陣型,騎馬帶着貼身親衛和萬志王勇等人趕到城下,只見鄭達和侯大彪正對着城頭大罵,城頭上火把閃閃,立着數百守城的兵士,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宋楠吩咐幾句,侯大彪空着雙手舉着火把策馬上前,城頭上有人高喊道:“來的是什麼人?”
侯大彪高聲道:“我等是京城趕來的錦衣衛緹騎,快開城門。”
城頭上一陣慌亂,不久後一名軍官摸樣的人站了出來叫道:“京城來的錦衣衛麼?你們來此作甚?”
侯大彪一路奔波又累又渴,正心中惱火的很,罵道:“我錦衣衛的事情要你來管?還不開城門麼?誤了公事爺我要你的命。”
那軍官被唬了一跳,終究還是不放心,開口又道:“不是我們不開城門,我等奉命守城,不準開城門,以防有敵混入城中。”
侯大彪更是怒不可遏,怒吼道:“叫蔡猛出來見老子,他孃的,真是混帳的很。”
守城軍官聽到蔡猛之名愣了愣道:“你們認識蔡百戶?”
侯大彪怒罵道:“廢你孃的話,去告訴蔡猛,錦衣衛衙門都指揮使宋大人親自前來,一炷香後若不開城門,他這個百戶也就到頭了。”
這句話果然管用,盞茶時間,便聽城頭上有人高聲叫道:“諸位大人恕罪,卑職是霸州錦衣衛千戶所轄下新鎮百戶所的蔡猛,守城的兄弟是衛所官兵,他們也是奉命從事,卑職這便請他們開了城門。”
片刻後城門大開,蔡猛帶着幾名錦衣衛的旗官飛騎而出前來迎接,見到宋楠,衆人滾鞍下馬叩拜,連聲告罪迎接來遲。
各地的錦衣衛衙門千戶宋楠見過大半,這蔡猛是個百戶,倒是第一次見,當下溫顏道:“起來吧,咱們能進城了麼?”
蔡猛是個三十來歲的孔武漢子,聞言忙道:“請請,守城的都是一幫王八蛋,回頭屬下收拾他們。”
宋楠道:“他們也是職責所在。”
說罷催馬往前,在蔡猛的引領下往城中進,侯大彪兀自氣鼓鼓的罵道:“老蔡,這他孃的寨堡關着城門作甚?守城的兵馬傻了麼?這纔剛黑天便一個個跟孫子似的。”
蔡猛擺手道:“鎮撫大人,別提了,事情麻煩了。”
宋楠淡淡插言道:“是不是文安縣的反賊難以遏制,已經威脅到新鎮的安危了?”
蔡猛衷心讚道:“大人明鑑,正是因爲如此,卑職數日前傳上去的消息不知大人可見了,文安縣的反賊們已經炸鍋了,前日霸州衛的陳衛帶足了五千多兵馬立誓要剿滅反賊,可沒想到在文安北郊竟遇到賊兵正面列陣阻擊。賊兵人數竟然達七千多人,又仗着地勢的險要,一下子便將霸州衛兵馬打懵了;死傷了兩千多人,陳衛差點中了匪首一箭,帶着剩下的三千多人逃回新鎮。回來後便立刻下令寨門緊閉,嚴加盤查;到處有消息說,賊兵即將進攻新鎮,新鎮寨內都是一片人心惶惶呢。”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宋楠吁了口氣道:“果然如此,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這一敗便更是不可收拾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蔡猛道:“卑職下午剛命人將消息傳出去,估摸着快馬明日午後能到京城教大人知曉,卻不料大人親臨於此。”
宋楠道:“辛苦了,我錦衣衛衙門的緹騎可受了損失麼?”
蔡猛道:“那倒是沒有,一百多號人這兩天我都叮囑他們隨時待命,若是賊兵真的敢攻這裡,咱們也不能幹看着不是?”
宋楠點點頭道:“做的好。”
說話間,一千盔甲鮮豔的錦衣衛精銳快速通過寨門洞,兩邊城牆上和寨門後的道路兩旁,數百霸州衛官兵呆呆的看着這一羣目不斜視身板筆直的錦衣衛隊伍;衛所官兵對錦衣衛緹騎半就懷着羨慕的心思,看看人家高頭大馬武器裝備精良,盔甲都紅黃鮮豔,身後披風獵獵作響,精神頭十足,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撲撲的藤甲,簡直丟人丟死了。
大隊騎兵轟隆隆馳過寨堡中心大街,引得街邊的居民樓上樓下開着窗戶偷眼往外看,見大隊的騎兵馳過,衆百姓既高興有惶恐,高興的是似乎鎮中又來了援兵,惶恐的是,既然援兵到來,便是說明賊兵攻城的消息是真的了。
新鎮錦衣衛百戶所衙門坐落在東門,單獨有個小廣場和一個大衙門,錦衣衛衙門的大擴充運動,讓這個原本只有五十多人的百戶所一下子成了滿員狀態,錦衣衛在朝中的勢力增強,在地方上也很有作用,新鎮寨的衛所衙門索性將東城的一小片地方劃歸錦衣衛駐紮。
即便如此,一千騎兵駐紮進錦衣衛營中還是顯得逼仄不堪,於是蔡猛安排在衙門口的小廣場上搭建了數百頂簡易帳篷,命新鎮當地的錦衣衛緹騎住在帳篷裡,京城來的騎兵們都被安置在設施相對完善的兵營中。
宋楠被安排住在錦衣衛衙門後堂的院子裡,小院子四五間房間,被雖宋楠而來的錦衣衛各級大佬們統統霸佔;對蔡猛而言,這是個表現的機會,他也做的相當不錯,兩個時辰不到,自宋楠到下邊的騎校們都已經安頓了下來。宋楠洗完澡來到院子裡的時候,一桌酒菜已經擺在了院子裡。
衆人落座入席,數日來快馬奔波,讓在京中過着安逸生活的宋楠也有些吃不消,兩條大腿麻酥酥的痠痛,暗忖若在京城中,這會子恐怕已經躺在涼蓆上,小郡主柔軟的小手已經在替自己推拿痠痛之處了,在這裡便只能強忍着了。
蔡猛殷勤的佈菜倒酒,衆人喝了一輪後,鄭達將酒杯一頓道:“孟千戶,這裡的人有些不懂規矩吧,我家大人來到新鎮,這裡的官兒一個都不見來拜訪,不是說霸州知府隨着霸州衛也來到這裡了麼?還有那吃了敗仗的陳衛,怎地不來跟宋指揮說說情況?打敗仗還打出面子來了是不是?”
衆人哈哈大笑,蔡猛道:“鄭副鎮撫休惱,他們怕是剛得到消息,剛纔府衙派人來問了情形,卑職都如實告知了,恐怕他們一會便要來拜訪。他們敢怠慢宋大人,我也是不依的。”
宋楠擺手道:“咱們可不是來擺譜的,他們來不來拜訪我們,我們都是要幹自己的事兒,錦衣衛衙門本就和當地的州府衛所要保持距離,咱們若和他們打得火熱,還怎麼偵緝消息,怎麼找他們的麻煩?”
蔡猛尷尬笑道:“大人教訓的是。”
宋楠笑道:“當然,也不是老死不相往來,還是要適當的保持聯絡和溝通,我的意思是保持咱們錦衣衛的獨立性,纔有威懾力,才能更好的行使咱們的職責。”
衆人明白宋楠的意思,這是宋楠一直強調的錦衣衛衙門的處事原則,保持適當的距離,免得和衙門軍隊太近乎,真要有事,反而礙於面子下不了手,也容易滋生包庇袒護貪腐等惡瘤。
酒過三巡,一名旗校蹬蹬蹬來報稱霸州知州齊之春和霸州衛指揮使陳衛來率一干官員來訪,宋楠微微一笑,知道這幫傢伙們肯定會來,自己從京城來,來的原因不明,定是把他們嚇着了。
齊之春和陳衛兩人帶着十幾個官員呼啦啦涌進小院子來,登時將小院子擠得滿滿登登,雙方行禮已畢,宋楠依舊坐在酒桌上道:“諸位大人見諒,我這一路奔波,實在是餓的不行,諸位想必也用過飯了,本人便不讓你們了,我邊吃咱們邊說話,不算是唐突吧。”
齊之春忙道:“大人說的哪裡話,久聞宋指揮威名遠播,沒想到還能蒞臨小小新鎮,真乃我等榮幸;早知大人辛苦,我等便不該來攪擾,明日設宴給大人接風洗塵,還望大人賞臉。”
陳衛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他謊報了軍情,又剛剛吃了敗仗,而錦衣衛指揮使宋楠突然來到霸州城,心裡正犯嘀咕,哪有心思考慮什麼唐突不唐突。
宋楠道:“明日恐吃不成飯了,諸位大人來的正好,本人正想抓緊時間瞭解一些文安反賊的情形;蔡百戶,怎不端些凳子椅子讓諸位大人落座啊。”
蔡猛撓頭道:“沒有凳子椅子啊,咱們衙門裡的凳子椅子都拿走用來搭帳篷了,要不諸位大人席地而坐如何?”
齊之春忙道:“不用不用,咱們就站着說話也成。”
宋楠道:“站着不妨事?”
齊之春等人道:“不妨事不妨事。”
宋楠點頭,自顧吃了幾口酒菜,一干霸州隨軍官員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像是接受訓斥的小學生一般。萬志王勇侯大彪等人心頭暗笑,宋指揮這派頭甩的足,眼裡壓根沒有這些傢伙們,換成誰來到地方也不能這麼囂張。還是錦衣衛衙門有臉,宋大人可是誰也不鳥,人人側目的劉瑾都沒能奈何自家宋大人,更何況這些下邊的小嘍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