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七八天來的連續行軍,休息的很少,錦衣衛緹騎和官兵們都很疲乏,本來卯足了勁要打上一仗,但發現是一座空城之後,士兵們精神放鬆,頓時有些倦怠和疲憊。
宋楠看着臉色發白阿欠連天的官兵們,明白隊伍需要休整一番,加之未摸清賊兵動向,更是輕易不能出兵;鑑於此,宋楠連番下達命令,命十餘騎兵出城沿着東南西三個方向尋找賊兵的動向,其餘兵馬駐紮休整待命。
斥候騎兵派出之後,宋楠並未休息,他帶着王勇和李大牛以及數十名親衛營貼身緹騎,騎馬在不大的文安縣城的大街上繞了一圈。
整個縣城像是被龍捲風捲過的地面,滿地的狼藉和血污,鼻端臭氣熏天;僅有的幾條街道上,完好的房舍已經不多了,兩旁破爛的屋子,探頭探腦的都是些老弱婦孺,壯年男子一個不見,顯然是都被拉進賊兵之中入夥了。
“大牛,將那幾百壯丁押着命他們清理街道上的垃圾,這滿街的臭氣定是有屍首未掩埋,須得趕緊掩埋或者焚燒,否則將有大疫。”宋楠皺眉命令道。
李大牛答應一聲,趕緊回頭去帶人押解了廣場上的七百多所謂的賊兵來,開始對街道房舍進行清理。
宋楠和王勇騎馬繼續沿着街道走,行到西城一處街道上時,忽然發現一羣衣衫襤褸的百姓正圍在一處涼棚外不知道在幹什麼,見到數十騎官兵到來,百姓們默默的閃在一邊,讓宋楠等人通過。
宋楠騎在馬上緩緩經過,涼棚中,一名以青布蒙面的布衣女子正拿着勺子在一口大鍋裡往外舀湯水注入伸在鍋邊的百姓們的碗裡。宋楠覺得疑惑,下馬走進粥棚之中,那女子自顧替百姓舀着湯水,對宋楠的到來似乎一無所覺。
宋楠拱手道:“這位大嫂有禮了。”
那女子停下手中的勺子,擡起頭來看了宋楠一眼,旋即斂琚一禮低聲道:“官爺有禮。”
宋楠見那女子露出的眉眼之處甚是清爽,肌膚也光潔並無半分皺紋,再看那女子的髮式,並非成婚的婦人梳的髮髻,自悔失言,忙道:“原來是位姑娘,得罪了。”
那女子低低道:“無妨。”說罷便繼續動手給百姓施粥。
宋楠道:“此地動亂,姑娘能行此義舉可敬可佩,賊兵沒有爲難姑娘麼?”
那女子道:“奴家躲了起來,聽聞城中平息了下來這纔敢出來,鄉親們沒吃沒喝,幸而我家地窖之中尚有一袋存糧,便拿出來熬了粥飯給鄉親們充飢,也算不得義舉。”
宋楠點頭道:“原來如此,好好一個文安,竟成了這個模樣,當真讓人痛心,賊兵禍害百姓,這筆賬我一定找他們算。”
那女子愣了愣,低聲道:“他們不是賊兵。”
宋楠皺眉道:“什麼?”
跟在宋楠身後的王勇喝道:“你這女子,竟敢如此說話,莫非你與反賊有勾連不成?”
宋楠盯着那女子冷聲道:“他們作亂禍民,姑娘爲何要替他們辯解?”
那女子道:“他們本來就不是賊兵,他們大多數是文安的老百姓罷了。”
宋楠道:“之前也許是百姓,但燒殺劫掠之後難道還是百姓不成?”
那女子靜靜道:“自然是該死,但是這難道完全是他們的錯麼?你們這些官老爺可知道民間疾苦,十室九空倒也罷了,官府還逼着百姓種地交租養馬,百姓沒有活路,這纔會幹這些傻事,他們有錯,但別人便沒錯麼?”
王勇怒喝道:“住口,你這女子,居然對反賊加以維護,莫非是反賊一夥不成?”
那女子道:“奴家和他們若是一夥,也不會呆在這裡給百姓們施粥了;奴家不是替他們辯護,奴家只是有話直說罷了。”
宋楠靜靜道:“你是誰?尋常女子說不出這些話來。”
那女子怔了怔,緩緩擼下臉上的青布,露出一張端正清秀的臉龐來道:“奴家叫劉月蓉,文安造反的劉六劉七兩人便是奴家的兩位胞兄,我是他們的親妹妹。”
衆人大驚,王勇一聲吆喝,數名親衛躍上前來,刀劍並舉指着劉月蓉,匪酋的妹子想必也身手不凡,生恐她會暴起傷人。
宋楠也是嚇了一跳,這女子是劉六劉七的妹子,居然不跟着賊兵離開,反倒呆在這文安縣救濟百姓,此事當真奇怪。
“諸位將軍,奴家一介弱質女子,何必刀劍加身?難道你們還怕我一個女子不成?”
“伶牙俐齒!反賊家屬,作同謀論!你倒是膽子不小,居然敢呆在文安縣城之中,莫非以爲官兵攻不進小小的文安縣城不成?”王勇喝道。
那女子悽然一笑道:“奴家爲何要走?兩位兄長造反,非奴家所能阻攔。奴家知道,兄長造反之後,我劉家九族都要受誅連,但這些我能有什麼辦法?奴家能做的只是不跟着他們禍害百姓,留在文安縣中以綿薄之力施捨給遭他們禍害的百姓粥飯,減輕他們的罪責罷了。”
宋楠心中驚訝,劉月蓉選擇留在文安縣,定是知道自己不能倖免,若她選擇跟隨其兄的隊伍奔襲他方,或者還有活命的機會,但她卻選擇呆在這裡施粥飯,顯然她並非同意其兄的造反之舉,但即便如此,既爲反賊親眷,又怎麼能逃脫罪責。
宋楠輕嘆一聲喝道:“帶走。”說罷轉身出了涼棚往外走。
王勇喝道:“跟我們走。”
劉月蓉在宋楠身後叫道:“這位將軍,奴家有一請求。”
宋楠轉身道:“請講。”
“容奴家舍了這鍋粥飯再跟你們走,我這一走,他們都要捱餓了。”
宋楠凝步半晌,迴轉過來走到大鍋邊挽起了袖子抄起一隻木勺來道:“好,我助你一同施粥。”
劉月蓉一愣,但見宋楠伸手招呼一羣嚇得躲得遠遠的百姓們道:“鄉親們排好隊過來領粥飯,要記住,這是劉姑娘施捨的粥飯,可要記着她的恩情纔好。”
百姓們小跑着上前,飢餓的驅使下,但有飯吃,其他一切都可置之度外;劉月蓉輕嘆一聲,也拿起一隻木勺來,一邊招呼着大家小心別擠別燙着一邊將一勺勺的稀粥注入他們的碗碟之中。
一鍋稀粥很快便施捨的乾乾淨淨,慢慢聚攏而來的百姓卻還有數百人沒有輪到,一大鍋粥看似不少,其實也就百餘碗便沒了;劉月蓉看着百姓們失望的神色,低聲請求道:“將軍,可否再容奴家煮上一大鍋施捨給百姓如何?您發發慈悲,瞧瞧這些鄉親,都幾天粒米未進了。”
宋楠搖搖頭道:“不準。”
劉月蓉臉上露出失望之色,低頭道:“好吧,奴家知道要求的太多了些,奴家現在是反賊的家眷了,無權提出什麼要求。”
宋楠道:“你放心,我會命人帶他們去縣衙廣場,我會命人熬幾大鍋的粥飯給他們吃,你可以放心了。”
劉月蓉大喜道:“將軍,你真的會這麼做麼?奴家代百姓謝謝將軍了。”
宋楠擺手道:“倒也用不着你來道謝,賑濟百姓本就是朝廷的責任,要你來謝算什麼?姑娘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你可知道即將面對你的是什麼麼?”
劉月蓉黯然道:“無非一死罷了。”
宋楠冷笑道:“一死了之倒好了,可惜沒那麼便宜,你會被充入奴籍,也許會被充入教坊司或者官妓所,受盡種種你想不到的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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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月蓉臉色發白,張着小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宋楠心中暗歎,這女子根本不知道朝廷對待犯人女眷的刻薄和兇狠,好好一個姑娘家,今後的命運將不堪設想,也不知道她爲何要自己袒露身份,或許是內疚於其兩位兄長所爲,求死贖罪吧。
“求將軍成全奴家一死。”劉月蓉喃喃道。
宋楠緩緩搖頭,劉月蓉猛然躍起身來朝旁邊的木柱撞過去,宋楠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劉月蓉叫道:“讓奴家死,讓奴家死。”
宋楠低喝道:“帶走!”
衆親衛上前將渾身癱軟的劉月蓉架上馬背,一行人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