謨樾回到家中，沒有了爹和哥哥的這個家，空落的讓人窒息。
她看看爹喜歡坐在桌旁的那張長凳，又看看爹放在桌子上，歪倒在一旁的酒觥，心被揪着一陣疼痛。
這世上，她最親的兩個親人，不知何故，竟在同一天裡，被人抓走，此後便杳無音信，更不知此時此刻，他們是死是活？只恨自己這個時候，徒有一腔復仇之志，卻也無能爲力，而這般弱小的身體，便是想去尋個究竟，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爹和哥哥身上都穿的單薄，大北風呼呼地叫着，謨樾在火膛前想着這些，看了看自己從山上帶回來的這個小姑娘，一直高燒不退，也由不得她只顧想着這些了。
她端來一隻木盆，又從水缸裡舀了幾舀子冷水，幫小姑娘換掉蓋在她額頭上的冷水帕子。
她看見小姑娘白白淨淨的小臉兒上，一對彎彎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眼角下有明顯的淚痕，知道她定是自己又偷偷地哭過了。
許是高燒的原因，小姑娘紅紅的小嘴脣兒，起了一層白色的皸皮。
謨樾給她用了麻黃和紫雪丹熬了濃濃的湯藥，已經晾了好一會兒了，剛叫醒了小姑娘，師孃推門進來，雙手搓着，哈着熱氣兒。
“謨樾，還是去到我們家去吧，別在這兒挨着了，還讓師孃擔心。”
師孃說着，走到昏睡的小姑娘面前，就連人帶被子的，將小姑娘背在了背上，嘴裡還嘟囔着：“這是多冷的天兒啊，還犟着守着這裡，卻也不知生了火。你哥哥堆在院裡的那些木柴，可是堆着看的。唉，這謨椓是多能幹的小後生……”
到了師孃家，賢芝沒在屋裡。
“啊，我讓賢芝去給那畀孃的兒媳婦送艾湯去了。這幾天的惡露若不除盡了，便會滴滴答答，沒個完，會落個漏傷。你們倆先待會兒，師孃去抱捆柴。”
師孃是個說敢就敢的人兒，若要是放在前世，這樣能吃能幹，又不分彼此地喜歡幫着別人的女性，定是個被人人豎大拇指稱讚的“三八紅旗手”。
師孃頂着風，抱着一捆柴禾進來，甩甩頭上的雪花兒，麻利地拍拍身上的黍米杆碎末兒，就着火膛裡的火，蹲下來開始燒火。
“謨樾，別站着，快跟師孃點根菸棒子。”
師孃說着，從腰間提出個煙桿子，這帶着煙鍋兒，吊着菸袋子的煙棒子，謨樾見過，前世鄉下人抽的就是這種旱菸袋，可師孃這個還沒有更新到那一步的煙鍋子，有娃娃拳頭那麼大，煙桿子卻短粗粗的，被掏空了的小竹竿兒，倒是這菸袋子挺別緻，上面還繡了牽牛花。
見謨樾打量這煙棒子，師孃說：“啊，這是賢芝她爹好這一口，見他吧嗒着有滋有味的，也跟着學了，可不就學上了。唉！賢芝她爹，被人抓走，連這個都沒來得及帶上，你說他這要是想這一口的，可咋整。”
謨樾將煙鍋，塞進菸袋子裡，舀了足足一鍋子的菸葉兒，遞給了師孃。
師孃從火膛裡撿了根燃着火的小黍米杆兒，對着煙鍋，熟練地壓了幾下煙鍋裡的菸葉，便“吧嗒，吧嗒”地吸了起來。
“你爹，他只喜那口酒。這畀孃家的酒，都被他給喝光了，只想着他喝點酒，活活筋絡也是好的，那曉得他是越喝越多，越喝越沒了底兒，竟沉迷了下去，整日裡，將自己灌得醉二麻二的，醫術也慢慢地給丟了，虧着還教會了謨椓識得藥材，這藥材換些柴米的，掂量着跟着你爹學得個半吊子的醫術，只能醫些頭疼腦熱的。這十里八鄉的，若有個急病，可不就只能等死了。唉！你爹的醫術，當年可是朝廷都請了去的，得了這名聲，可也害了他一世啊。哪裡會想到，這都走出了這麼遠，還是遇上了那避之不及的太尉府上的。”
師孃說着，舀了兩碗黍米粥，用煙桿子指了指，說：“先吃點兒黍米粥吧，吃了便好生的睡一覺，你爹和你哥哥這都沒了消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師孃尋思着，要不，咱還是聽你爹的，把家搬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着。”
“不，師孃。咱不能搬家，若搬家了，搬得遠遠的，爹和哥哥回來，就找不到家，也找不到謨樾了。”
“傻孩子，你爹，爲啥要搬家，不就是不想讓他們找不着嘛。”師孃瞥了她一眼，又說：“師孃也奇怪，這幾天，他們像死了一樣，咋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們這個時候，都去上山了。”
小姑娘乖乖的喝完藥，用筷子挑着本來就只是清湯清水的黍米粥，聽着師孃講到了太尉府，便說道。
“哦？你怎麼會知道。”
師孃好奇地看着小姑娘。
“師孃，綰偲就是太尉府上的，從小就是。”一顆米粒掉在了桌子上，綰偲用筷子捻起來，放進了嘴裡。
“你，你是太尉府上的。”
師孃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謨樾。
謨樾搖搖頭。
這個叫綰偲的小姑娘，喝了一口黍米湯，若無其事地說道：“師孃，那個鸞娘說我娘是城旦舂，城旦舂的人，都在山的那一邊嗎？山那一邊的城旦舂，是不是也和我娘一樣，沒有伺候好鸞娘？便被送到了山的那一邊，綰偲的娘，她會不會死掉了？嗚嗚——”
綰偲說着突然哭了起來。
師孃和謨樾相互看了看，她們倆誰也無法回答綰偲的問題，但她們聽出來了，綰偲她娘，是被處了城旦舂徒刑之人。
師孃吃驚地看着綰偲。
“謨樾，這綰偲，可當真是那太尉府上，被處城旦舂的女兒，她娘便是……”
“師孃，我娘是在太尉府上爲奴。奴婢也是爲奴。”
綰偲抹抹眼淚，看着她們。
“可，謨樾，如此，你將這綰偲藏匿於家中，便已觸犯了刑律，你我這都是觸犯了刑律，這可如何是好？”
師孃着急地在屋裡轉着，突然靈機一動。
“先去那畀孃家去躲一躲，她家官府裡有人。綰偲，切莫說你是城旦舂的女兒。可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