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章 大小姐的脾氣
刁世貴和華得官的總旗官兒放在冠蓋雲集的京城只有芝麻綠豆大,他倆卻是從祖爺爺那輩就在京城錦衣衛裡頭廝混的主兒,三教九流街坊市井之間混得溜溜熟,什麼地痞流氓、賭檔掌櫃、妓院老鴇、低品太監,乃至達官顯貴府邸的長隨、門房、小二爺,就沒他倆不認識的。
遊七太爺就是張居正相府的大管家,姚八太爺大名叫姚曠,本來是張居正身邊的長隨,近來也升了管事。
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張居正獨掌朝綱,以攝政自居,家僕又何止七品?遊七、姚八背倚大樹,勢傾中外,衆官都爭相巴結,託他倆在張居正面前美言,因此而升官、弄到肥缺的比比皆是。
以刁世貴、華得官的能耐,也就敢吹吹認得姚八,至於遊七,他倆曉得厲害,連吹都不敢吹,免得牛皮吹破反受其害。
陸遠志和牛大力都有些不樂,明曉得這兩個是來奚落秦林的,身爲錦衣堂上官連相府的奴僕都巴結不上,還得指着屬下兩個小總旗來引見,這臉往哪兒擱?
偏生人家表面上是好意要替你引見,沒有什麼話好駁他,也只好悶在肚子裡自己生氣。
秦林卻裝得比任何時候都老實,歡歡喜喜的道:“啊呀,真是運氣好!虧得馮指揮爲本官撥來兩位這麼得力的屬下,否則還真摸不到門路呢。那麼,便請兩位替本官和那位姚八,或者遊七說說,安排本官拜謁張相爺吧!”
刁世貴、華得官兩個差點沒咬到舌頭,兩人面面相覷,實在沒想到秦林臉皮居然這麼厚,把別人的奚落當了真,還順杆就往上爬!而且、而且風大不怕閃了舌頭,遊七、姚八的亂叫,還要人家安排他拜謁張相爺,你當相爺是破廟裡的土地爺呢,想見就見?
可牛皮已經吹了出去,再收回來反而叫秦林看了笑話,沒奈何,刁世貴目光巡梭,找了個相熟的門子,笑眯眯的打躬作揖:“趙老哥,我們司里長官想拜拜姚八太爺,您看……”
“哎呀刁老哥的吩咐,小弟敢不從命?”那門子趙老哥的表情不像開始對陸胖子那麼冰冷了,滿臉堆下笑來,正當刁世貴暗自得意時,他又話鋒一轉:“可惜不巧得很,張相公進宮還沒回來,咱們姚八太爺隨在他身邊,這會兒也不在府中。”
刁世貴難免有些失望,但門子的態度已讓他覺得比秦林有了面子,笑嘻嘻的回來稟報:“秦指揮,不是咱不盡力,確實是不巧得很,姚八太爺不在府中,要不,您老下次再來?”
華得官在旁邊笑得牙齒痛,下次再來咱可不替你引薦了,你等着吃閉門羹吧!爺們在京師地面上混了幾十年,像你這號年輕氣盛的外省土老冒見得多了,不叫你多碰幾個釘子,你不曉得京城水深水淺!
秦林只是無所謂的笑笑,走上一步,主動和那門上的老趙拉手,“這位趙老哥是吧?在下錦衣衛指揮僉事秦林……”
“張嘴就是老哥老弟的,你誰呀?”老趙半點面子也不給,就要掙開去,可接下來眼睛一瞪,嘴巴一張,喉嚨口咯的一聲,滿臉堆下笑來。
原來秦林手籠在袖子裡,神不知鬼不覺一錠馬蹄金就送了過去,這才笑眯眯的道:“請哪位進去和管家大爺說聲,和敬修、懋修兩位公子月夜泛舟的故人到了。”
我靠!刁世貴、華得官兩個見了秦林這一手,差點兒打了個倒栽蔥:這哪兒是外省來的愣頭青啊?“袖裡乾坤”耍得爐火純青,官場上歷練了幾十年的老滑頭,也不過如此了吧。
至於什麼故人,自然是扯淡的,哪個到相府來拜謁的不是東拉西扯的攀關係?
老趙也是微微笑,掂掂馬蹄金沉甸甸的壓手,暗道這個官兒倒懂事,便笑眯眯的叫他等一會兒,自己進去回。
秦林頗爲悠閒的在石階上踱來踱去,還饒有興致的伸手去摸相府門前那兩隻大石獅子,別人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衆多門子、錦衣校尉、等着求見的賓客,乃至刁世貴、華得官兩個,都等着看他的笑話。
一招袖裡乾坤搞定門子老趙,可府中管事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看看這錦衣官兒也沒帶什麼箱籠、擡盒、大捧大捧的黃白之物,以區區四品錦衣僉事的位分,哪有那麼容易就見到大明的當朝第一人?恐怕連府中管事都結交不上吧!
沒等多久,忽然有位身穿玄色金團花絲棉袍的中年人連滾帶爬的跑出來,一邊跑還一邊罵老趙:“狗**的貨,爺怎麼和你們說的?要是有位姓秦的錦衣僉事來了,趕緊告訴咱……結果倒好,差點叫人家吃閉門羹,哼,你們耳朵都長到屁股上了?”
門上的衆位門子、值守校尉,等着求見的賓客,眼珠子嘩啦啦往下掉了一地,原因無他,這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中年人,就是相府大管家,大名鼎鼎的遊七太爺!
遊七有多牛?他不僅是相府的大管家,還是張居正與馮保的中間人,出手便有風雲雷雨,與馮保家奴、時任東廠掌刑千戶的徐爵平起平坐,宮中的小太監、朝中的言官,都熱心與他交結,相互稱兄道弟,一二品的大臣見他,也都客客氣氣稱遊七爲賢弟或者“楚濱先生”,甚至連邊關將帥也有主動拜到他門下的。
偏偏這位相府大管家、楚濱先生,爲了見小小的四品錦衣僉事,跑得滿頭大汗,唯恐怠慢!
遊七在相府多年,一雙眼睛毒辣得很,掃視一眼便看準了秦林,擦拭着汗水,笑容滿面的一揖到地:“這位就是秦指揮?小的是相府家奴遊七。哎呀,門上的小子們狗眼看人低,您老看小的面上別和他們計較,來來來,快些裡面奉茶,等我進去稟報兩位公子和小姐。”
那老趙見這陣勢,魂魄都快嚇掉了,連忙哭喪着臉,一再哀懇着才把剛纔那錠馬蹄金塞還給了陸胖子——他可不敢當面還給秦林,被遊七太爺瞧見如此怠慢貴客,怕不把他兩條腿打斷?
秦林卻是苦笑着摸了摸鼻子,兩位公子好見,小姐有些不好見面哪……
沒奈何,不報這層關係又見不到張居正,只好按遊七的安排坐在門房旁邊的偏廳上等。
這一番待遇就不同了,七八個門子都過來端茶倒水,泡着上好的六安瓜片,瓜子花生蜜餞點心流水價端來下茶。
與此同時,刁世貴和華得官兩個大眼瞪小眼,失魂落魄的溜着走。
“老刁,怎麼我覺得腿有點軟呢?”
“老華呀,我腦袋也暈暈乎乎的哩。”
兩個人都尋思這位長官和相府到底是什麼關係,能叫京師炙手可熱的遊七太爺像奴僕下人一樣服侍他?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他老丈人魏國公在京師可以說沒什麼勢力,根本不可能叫相府的人如此卑躬屈節呀!
“恐怕秦指揮和馮指揮,是要有一番龍爭虎鬥了,”刁世貴若有所思的說着,不知不覺嘴裡已把“姓秦的”、“土老冒”、“愣頭青”換成了“秦指揮”。
突然背後有人打招呼:“兩位老哥,好久不見哪?請留步。”
回頭一看,是李皇親家裡的崔管事,武清伯李偉就是當朝慈聖李太后的父親,萬曆帝登基以來這幾年,武清伯府在京師中也算紅極一時。
刁世貴、華得官不敢怠慢,趕緊和這人作揖打躬,問他來意。
崔管事把手一招:“有位貴人想見見兩位,請隨我來。”
武清伯府的管事都要口稱貴人,刁、華兩位可不敢違拗,老老實實的跟着崔管事走,剛走到衚衕裡頭,忽然頭頂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倆被涼水潑醒之後,就身處一間光線昏暗的房中,剛想動動,七八道寒光閃爍,冰冰涼涼的劍鋒架在了脖子上。
有人逼着本來尖細的嗓子,粗聲粗氣的道:“不準動,動一動就死!”
這聲音有些像女人裝男人說話,或者……太監?
一個沙啞中帶着磁性,卻又改換了調門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問你們什麼,老實回答,有句虛言,立刻送你們歸陰!”
刁、華兩個嚇得渾身汗出如漿,知道遇到惹不起的人物了,膽戰心驚的往那邊看,只瞧見一雙圓溜溜、亮閃閃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倆。
“小的們不敢說謊,貴人要問什麼,小的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剛纔張府那遊七,是怎麼和姓秦的說話?”
原來是爲着秦指揮和相府的事情!刁世貴登時放了一半的心,趕緊詳詳細細把剛纔的事兒說了一遍。
那人聽到後頭,就有了幾分怒意:“遊七是說的通報兩位公子和小姐?”
“確實如此,我兩沒有半句虛言!”刁世貴和華得官指天畫地的發誓。
那人手一揮,刁世貴心頭一涼,腦袋上又被重重敲擊,暈了過去。
燈光亮起,徐辛夷徐大小姐香腮氣鼓鼓的,豐潤的嘴脣撅了起來:“哼哼,果然又去會那位相府千金了……”
殺氣騰騰啊!
女兵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侍劍指着刁、華兩個問道:“小姐,這兩個怎麼辦?”
“打一頓,遠遠扔出去!”徐辛夷雙手叉着小蠻腰,踱着步子把地上兩條死狗踢了幾腳:“哼,想欺負秦林?太可惡了!”
侍劍爲首的女兵們都嘻嘻直笑:小姐到底是向着秦長官哪。
“笑什麼笑?”徐大小姐杏眼圓睜,怒道:“秦林是我丈夫,只有本小姐纔可以欺負,別的什麼人想欺負他,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