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朱由校一使勁,將客印月拉了上去,有輪子的牀輦一陣搖晃,二人跌倒在上面,朱由校緊緊摟抱住了客印月。
客印月掙扎着:“小爺,小爺……”
朱由校鬆開懷抱,朝牀背上一仰:“還不夠舒服……”
客印月驚魂未定,覺得朱由校匪夷所思,朝一邊挪了挪……
朱由校拍着他身邊的牀板:“請夫人躺在這兒。”
客印月脫口而出:“不!”
朱由校深深地瞅着客印月:“我始終覺得,夫人就是我娘……”
“是……是小爺的奶孃……”
“那由校應該吃夫人的奶……”
客印月的臉騰地紅了:“小爺……小爺已經大了……”
“我若是從小就吃的是夫人的奶,就不會這樣……”
客印月驚惶失措:“這……這樣?哪樣?”
朱由校忽然笑了,一指客印月:“我知道,布衣吃過你的奶。”
“布衣是我兒子……”
朱由校一拉客印月,客印月仰面而倒。
朱由校俯看着客印月:“可楊天石卻不是布衣的親生父親,他就要死了。”
客印月驚恐得幾乎動彈不得:“他,他既沒殺死小爺,小爺不會讓他死。”
朱由校深深地瞅着客印月:“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刺殺皇子。我就是沒死,他也得死。”
“小……小爺,你救救天石……”
“除非他幫我當上皇帝。”
“這……這他如何幫得?”
“你也要幫我。”
“我?我如何幫?”
朱由校跳下了牀輦,喊道:“有辦法!我總是有辦法的。他們全都欺負我年齡小,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他們一次次地刺殺我,如今就是父皇也拋棄了我,可我有辦法!我會讓他們全都自食其果!”
這中間,客印月已坐了起來,整理一下衣服,瞅着朱由校。
“小爺,我該回去了。”
朱由校也瞅着客印月:“你不相信我?”
客印月敷衍着:“小爺要做什麼事情,那就定然能夠做得成。”
朱由校斷然道:“你最好相信。”
“當務之急,我求小爺救救天石。”
朱由校笑了:“我若是救了他,你拿什麼謝我?”
客印月脫口而出:“只要我有。”
朱由校深深地瞅着客印月:“夫人,這可是你說的……”
客印月忽然有些慌亂:“可我有什麼?我能有什麼?”
朱由校恭敬地攙扶客印月下了牀輦,朝外走着:“夫人,咱們不急,咱們有的是時間,我會救出楊天石,請夫人放心……”
客印月忽然跪下:“多謝小爺!”
朱由校吃了一驚,倒退一步,怔怔地瞅着她。他忽然微微揚手,像極了他的父皇,聲音也柔中有剛:“夫人平身。”
錢府內廳門開了,仍在喝酒的錢仕達和朱由榿擡頭望去,只見魏公公氣喘吁吁站在門口。
朱由榿忽地起身:“出什麼事了?”
魏公公喘息未平:“明日三堂會審。”
朱由榿坐下了,漫不經心地說:“總要走個過場。”
“小爺沒死!”
朱由榿和錢仕達都站了起來:“這不可能!”
“連根毫毛都沒傷着。”魏公公肯定地說。
“怎麼回事?”朱由榿注視着錢仕達。
“大殿下都看到了!”錢仕達也有些不明所以。
“見鬼啦!”
魏公公走了過來,深深瞅着他的兩個同夥。
“明日三堂會審,楊漣主持。”
“老子審兒子?!”錢仕達驚道。
“這老東西,搞什麼鬼!”朱由榿眯縫起眼睛。
“楊天石招供,順藤摸瓜,就是咱們三個的死期。”魏公公點出了最擔心的後果。
“楊天石決不能活!”朱由榿瞪着錢仕達,見他垂首不語,又命令道,“你親自去辦!”
錢仕達擡頭,深深地瞅着朱由榿,但他的主子斬釘截鐵。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錢寧官邸,一錦衣衛推門而入,錢寧喝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令尊大人來了。”
錢寧一驚,站起:“我爹來做什麼?”
楊天石笑着從酒桌前站起來:“真讓我說着了,這桌酒果然是送行酒。”
錢寧深深瞅了一眼楊天石,猛然朝外走去。
一出大門,錢寧站住了。
錢仕達正站立在院落中央。
父子倆深深地對視着。
錢寧問:“一定要這麼做嗎?”
錢仕達面無表情:“坑已經挖好了。”
布衣攙扶着楊漣回到楊府,只見金充及夫婦、金枝和皇后等候在廳堂裡,充滿渴望地瞅着他倆……
亂葬崗邊上,五花大綁的楊天石站住了,一頂大轎也停下來,跟隨的錦衣衛環護在周圍。錢寧站在楊天石身邊,深深地瞅着他,楊天石只是微笑。
“走吧。”錢寧說道,錦衣衛們要跟上,被錢寧制止,“別跟過來。”
錢寧和楊天石朝前走去。
“你有什麼話要留下嗎?”
“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楊天石道。
“沒什麼遺憾?”
楊天石站住,仰首向天,似幻似真中,那隻白鴿——小白,在夜空中翱翔着……楊天石瞅了片刻,又朝前走去……
“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楊天石走到挖好的坑邊站住,“動手吧。”
兩個拿着鐵杴的農民跪下了。
錢寧低着頭:“咱們兩個,不該是這種結局……”
楊天石笑了:“你呀,何時也學會了婆婆媽媽。”
錢寧瞪着楊天石:“我知道怎麼做,你也該知道!”
“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錢寧忽然拔劍在手,一劍刺去:“那你就死吧!”
楊天石撲通一聲倒入坑中。
錢寧將兩塊碎銀子拋向兩個農民,轉身大步而去。到了轎子前,他一撩轎簾,“走!”大轎和錦衣衛們起行。
那邊,兩個農民挺身謝着,摸到各自的銀子揣到懷裡,開始用鐵杴剷土朝坑內揚去。
坑內的楊天石猛然站了起來:“呸……呸!”
兩個農民睜大眼睛,忽然扔下鐵杴,撒腿就跑。
楊天石渾身一抖,身上的繩索鬆開了,楊天石抓住一個繩頭,在月光下瞅着,忽然笑起來……
“這狗日的,功夫見長。”
轎內,錢仕達深深地瞅着錢寧:“你還是放了他?”
錢寧坐在父親對面:“你說呢?”
錢仕達竟然點點頭:“你做得對,咱錢家也該留條後路了。”
錦衣衛詔獄大堂,聖諭的聲音響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錦衣衛指揮使楊天石忽生變萌,行刺皇子,朕十分震驚。此非常之變,必有非常之由。特諭內閣閣臣楊漣會同閣僚及三法司堂官,會審此案,務必水落石出。欽此。”
楊漣雙手捧着聖旨,步入大堂,三位閣臣朱由榿、朱由檢、錢仕達,以及三法司的三位堂官跟隨着。楊漣主審位置兩側的書辦們早已站起,迎候着各位大臣。楊漣徑直走向主審位置,閣臣和三法司堂官分赴兩側桌案後。
楊漣雙目炯炯,掃射兩側,“兩位殿下,各位大人,皇恩浩蕩,不避親賢,特諭楊漣主審此案,請兩位殿下、各位大人協助。諸位請坐。”
衆人皆坐,聖諭擺放在主審桌案的正中。
楊漣一拍驚堂木:“帶欽犯!”
進來的卻是錢寧,他一拱手:“啓稟各位大人,欽犯死了。”
除了錢仕達和朱由榿,衆人皆大驚。
楊漣忽地站起:“胡說!”
錢寧笑道:“楊大人息怒,因爲是陛下的欽犯,所以用刑的時候,火候大了點,就這麼打死了。”
楊漣一陣暈眩,用手指着:“你……你竟敢……”跌倒在椅子上,淚水奪眶而出。
除了錢仕達和朱由榿,其他皇子和官員們都站立了起來……
“楊大人……”
楊漣擺着手,卻是說不出話來。
朱由榿慢慢站了起來,讚許地瞅錢仕達一眼,再瞅向楊漣:“請楊大人節哀,欽犯既是死了,這案子也就結了。我看可以退堂了。”
這時,楊天石的聲音傳來:“案子尚未開審,誰說就可結案?”
衆人大驚。
楊天石微笑着進入,跪在堂前:“欽犯楊天石恭候審訊。”
楊漣淚眼矇矓:“天石,你沒死……”竟是歡喜至極的語氣。
朱由榿恨恨地瞪向錢仕達,錢仕達瞅向兒子。
錢寧假裝氣不打一處來,朝楊天石揮拳撲去:“楊天石!你個王八蛋!”
楊漣已然鎮靜下來,喝道:“大膽!”
楊天石抓住錢寧的拳頭,稟道:“不關錢大人的事。”
錢寧怔住了,慢慢鬆開了手。
楊天石言道:“啓稟楊大人,錦衣衛詔獄五毒大刑,確是將欽犯拷打至死。”
“那,你如何又活了?”朱由榿顯然忘了自己並非主審。
楊天石笑了:“大殿下有所不知。欽犯雖被打得閉過氣去,卻不是真的死了。錦衣衛將欽犯棄屍亂葬崗,涼風一吹,欽犯又活了。”
“那你還回來做什麼!”
“大殿下,欽犯無罪。三堂會審,這麼好的機會,欽犯要爲自己辯護。”
“胡說!光天化日,行刺皇子,罪在不赦!來人,拉出去斬了!”
“慢!”楊漣喝道:“大殿下,聖諭煌煌,要的是水落石出。請大殿下少安毋躁。”再對錢寧:“錢大人,你先下去吧。”
錢寧狠狠地瞪了楊天石一眼,下去了。楊漣瞅向兒子:“楊天石。”
“欽犯在。”
“大殿下的話你聽到了,行刺皇子,罪在不赦。你怎麼說?”
“行刺?行刺哪個?”楊天石滿臉迷惑神態。
朱由榿、錢仕達面面相覷,這小子怎麼裝傻啊?
朱由榿忍不住:“楊天石,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人人所見之事,你也要抵賴嗎?”
“諸位大人,眼睛常常是騙人的。”
“楊天石,你未曾行刺,如何成了欽犯?”楊漣質問。
“卑職行刺,人人所見,故卑職成了欽犯。”
“着哇!你這還不是死罪嗎?”朱由榿仍是忍不住。楊漣一揚手,止住朱由榿,問道:“何人主使?”
“人人所見卑職行刺,但卑職並未行刺,故無人主使。”
“胡說!”
“主謀是你,行刺是你,臺前幕後,皆你一人,罪加三等!”朱由榿終不甘心閉口。楊漣又是一舉手,止住朱由榿:“爲何要行刺三殿下?”
“沒有因由。”
“是否受到挾持?”
“沒人能挾持得了錦衣衛指揮使。”
“錦衣衛新丁楊布衣可是你兒子?”
“是。也是您老人家的孫子。”
“楊布衣言道,他被人綁架,你是爲了救兒子,才被迫行刺三殿下。”
“怪了,您老人家所知之事,欽犯一概不知。”
“綁架者叫蕭雲天,乃前錦衣衛因罪革職之人。”
“更怪了。蕭雲天早死了,還是卑職親手處死的。”說着面向錢仕達,“錢大人,此事錢大人也是知道的。”
“不錯。”錢仕達點點頭。
“被綁架者是你兒子,還有一個叫金枝的姑娘,此事一問便知,你又何必隱瞞?”
楊天石一聽就笑了:“他倆從小青梅竹馬,在一起玩鬧,假的當真的,真的當假的,無論說什麼,都信不得。”
“這才真叫奇怪!光天化日,行刺皇子,本官在場,諸位大人也都見到。你這個行刺者,卻是既無因由,亦無主使,身爲錦衣衛指揮使,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舉,難道竟是個兒戲嗎!”
“楊大人說對了!”朱由校的聲音傳了進來,“還真就是個兒戲。”
衆人又一驚,全都站了起來。
朱由校嬉笑着昂然而入,身後跟着劉公公,雙手捧着那柄洋夷十字短刀。
楊漣上前:“三殿下!”神情激動。
朱由校恭敬地叫道:“楊大人。”然後面向楊天石,“楊指揮使,我一時興起,讓你受苦了。”
衆人面面相覷。
朱由校環視衆人:“諸位大人請坐。”
楊漣吩咐:“給三殿下看坐。”
“不必了,我是來救楊指揮使的。我若是不來,你們真把他殺了,楊指揮使成了冤死鬼,我還不後悔死了。楊大人,你也要心疼死了不是?”
“請三殿下明示。”楊漣肅然道。
“我就是來做這個的。楊大人請坐,那書場上是怎麼說的?啊,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先說哪一枝呢?自然是最好看的那一枝。”
朱由校走到兩位皇兄面前,“這最好看的一枝,兩位皇兄,是哪一枝啊?”
朱由檢道:“三弟竟是無恙……”
朱由榿接着說:“就是,捱了一刀,屁事沒有,讓我看看。”說着,摸向朱由校的心臟處。
朱由校深深地瞅着兩位皇兄:“這最好看的一枝,自然是咱們三個究竟哪個當太子。”
朱由榿、朱由檢同時怔住了。
朱由校又嘻嘻哈哈起來:“是不是啊?兩位皇兄不說話,那就是了。”
楊漣阻止道:“三殿下,宮闈大事,不在今日所論。”
“要論要論,天石行刺,全在此論!”
衆人面面相覷。
“諸位大人都知道,多年以來,父皇欲將儲君之位傳繼於我,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是爲國本。諸位大人以楊漣大人爲首,以國本抗爭父皇一己之私意,達十六年之久。後金入寇邊關,父皇幡然醒悟,以爲能者立國,方爲保全社稷之道。然父皇多年之私意,一朝更改,豈不被天下人恥笑?故父皇想出觀虜典兵的主意,我們哥仨,哪個能戰勝後金逆虜,便可代父出征,那自然而然,儲君之位便終有所歸。楊大人,我父皇是不是這個主意?”
楊漣迴應:“聖上心事,做臣子的豈可任意揣度?”
朱由校一下子又嬉皮笑臉起來:“楊大人持重,持重得很啊。可就是這麼回事。兩位皇兄,你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