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心腹這麼奉承,按理來說是一件很得意的事了,不過,張佳木卻沒有什麼輕鬆之感。
他心中隱絕覺得,對手這一次搶先發動,聲勢巨大,如果不是安排心腹臥底,可能已經被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但事情到現在這裡,仍然都是在他的掌控之下,敵人反而是被他牽着鼻子走一樣。
就算是曹石之輩蠢而愚笨,但似乎準備了這麼久,以他們的實力,也不至於就這麼處處被動,一點兒反制也沒有
“大人,來了”年錫之一直在看着街面上的動靜,這裡原本就是官衙林立,道路都比外城要寬闊的多,放眼看過去,全是一排排一片片的官衙和大道,沒有那些遮住視線的房屋店鋪,視線自然可以看的很遠,此時年錫之全身一振,戟指喝道:“大家看”
隨着他的手指去向,張佳木和徐穆塵也放眼看去,兩人俱是身形一震
此時的北京城不比後世,哪怕是深夜也到處都是光線,視線可以望出去很遠。此時站在高處,放眼看去,百步之外便是黑漆漆的一片。在這無月的黑夜,哪怕就是宮城方向,也是一點兒東西也瞧不着,雖然要是到了白天,巍峨的端門、午門、奉天門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宮城四面的角樓城樓也看的很清楚,甚至,可以穿越宮城,一直看到玄武門外的萬歲山,亦就是後世的景山。
整個視線的直線距離不超過十里,所有的建築除了宮室殿宇之外都很矮,可以一覽無餘,根本沒有擋住視線的建築。
因爲沒有工業污染,所以白天的時候天空蔚藍,視線極佳,夜晚如果有星有月,亦可以遠視。
今晚漫天飄雪,自然無可遠視,但錦衣衛早就有所準備,在鄰近的幾個街口高處都掛上了燈籠,明瓦風燈做的很大,幾十上百盞的燈籠光下,可以看到風雪肆虐,把一盞盞燈籠吹的來回晃動,而雪花就在燈籠的光線之內,飛舞飄動,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幾人在避風處,置酒而歌,觀雪而飲,倒也是一件人生快事了。
此時年錫之看到的,卻是各個街口都有旗幟飄動,先是看到舉着大旗的人影,接着便是如林的長槍大刀鐵矛長戟,再下來便是全副武裝,鎧甲鮮明的士兵,在士兵羣中,還有無數騎着戰馬,穿着將軍的鎧甲,披着鮮紅的斗篷遮蔽風雪,同時在向這邊指指點點的軍官。
這一下,年錫之面色慘白,呆了好一陣子,才又道:“大人,這情形不對啊。”
“是不對”徐穆塵要冷靜從容的多,他數了數對方軍中的旗幟和旗幟上的裝飾字樣,再看看陣中騎馬武官的數量,當下便道:“大人,對方是真花了血本了。”
“總兵旗二,副將旗七,參將旗十,遊擊守備千總把總旗過百,”張佳木也是冷笑,只道:“不知道是都是誰了?”
“將旗雖多,人並沒有那麼多。”徐穆塵又道:“不過,也是正經動用了京營兵馬,約摸在五六千人之譜。”
年錫之沒有帶過兵,也沒有出外行走的經歷,所以一下子看不出這麼多門道來。張佳木和徐穆塵這麼一說,他二人冷靜異常,卻是把這個純粹的書生急的滿頭大汗,他只覺得後背一陣陣的發涼,而眼角卻是一陣陣的冒着熱氣,再一拭額頭,卻真是有汗如雨下。
張佳木見他如此,卻是哈哈大笑,打趣他道:“原來人緊張到這種地步,卻果然是能在這大雪的天飈汗啊。”
“大人,休要取笑。”年錫之道:“曹吉祥在宮中,來的是不是曹欽?不過,怎麼有兩處總兵旗?”
“肯定不是曹欽,”徐穆塵道:“他是剛授的團營總兵,之前不過是副將罷了。京營之中,夠資格用總兵旗的,只有石亨一人,來者當然不是石亨,所以這總兵旗,不是京營將領,而是外路總兵官。”
“是的,你說對了。”張佳木已經看清楚了來者是誰,只覺得心胸中發冷發悶,他倒是沒有想到,石亨和曹吉祥拉攏到的人還真不少。
來的是懷柔伯施聚和海寧伯董興,這兩人都是曾經打過交道,也算熟識,只是因爲團營之事張佳木沒有應諾,惹的這兩位伯爺總兵大爲光火,後來就拒之於千里之外,再也沒有往來了。
這一次看來是石亨和曹吉祥用權位誘惑拉攏住了這兩位老總兵,至於復立團營根本就是幌子而已
施聚和董興都是帶老了兵的老總兵官,雖然都是在外當總兵官,但亦都是在京營經營多年,舊部之多,除了寥寥幾家之外,就屬這些手握實權多年的總兵官來的多了。他們決心一起動手,只是京營調動,沒有兵符印信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舊部雖多,但也無法入手。
復立十二團營,在皇帝來說是安插這些總兵官,平衡各方勢力,也是因爲舊制實在不能用了,只能採取這種團營制度,以讓京營恢復一些戰鬥力。不料,此舉正好落入人家的算中,一領了兵符印信,這些伯爺總兵的舊部也算是有了聽命行事的藉口,兩個總兵官立刻調出來兩團營的營兵,早晨領印,原本是要第二或第三天就動手,不料曹福來打亂了原本的部署,倉促之間,憑兩人的聲望權勢,也是一樣調出來五千餘人,雖然沒有之前預想的以兩萬人來對付張佳木,不過,看眼前錦衣衛這裡的準備,恐怕外面雪地裡的施聚和董興二人,也是覺得足夠了
“這一下真是落在別人算中了。”徐穆塵在外很久,經歷事多,雖然大事壞到如此地步,他倒也不算太過着急。當下默想一會,便向張佳木道:“大人,這裡很難守住了,就算守住,還有曹府的力量沒有算在內,若是他們在全力攻打大人府邸,太夫人和小姐有什麼意外,就算是咱們贏了,大人也很難開懷。”
聽他這麼說,有未盡之意,張佳木只是“嗯”了一聲,並不作答,而年錫之卻是情緒激越,怒道:“徐兄,你是什麼意思?是想叫大人投降麼?”
“當然不是”徐穆塵詫道:“怎麼會有如此想法?大人便是降,他們也饒不得,一樣要受辱而死。”
“這樣的話,”年錫之平復了一下情緒,問道:“這麼說法,是有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徐穆塵泰然道:“咱們在這裡,打着大人的旗號不變,苦守待援,能守多久是多久。大人則帶心腹直衛潛越出奔,至府邸,能取家小則取家小,不能取,也只能忍痛出城。緹騎和孫錫恩在正陽門附近,他們力量強大,可保大人平安出城。然後,再取幼軍,囤兵城外,靜觀城中動靜。這樣的話,也比在這裡被人困死要強的多了”
說到這,他笑了一笑,做瀟灑自若狀:“何必困守京城?事不協的話,天下何處不可去得,大人不是常說遼東是好地方,又說海外亦有絕大疆域,說到底,就是鄖陽也是王業之基,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
“此議有理。”年錫之亦是聰明絕頂人物,他已經聽了出來,這一次是政爭,誰出了城,就在政治上是死人了。但政治可死,生命倒不必浪擲,張佳木對他二人有恩,對很多人都有恩,大家不願這位團體的領袖死在城中,哪怕就是勢敗了,亦是不願
此時出城,雖然事後皇帝一定會允曹吉祥等人所請,宣佈張佳木是叛逆,但事在人爲,在幼軍和錦衣衛精銳的擁戴下,張佳木可以出奔,至於下一步的打算,徐穆塵也有建言。
遼東云云,當然不大現實,如果身邊人少,準備給徐穆塵出海用的大海船就在天津衛,倉促之間,可以揚帆出海,正好合張佳木出海尋覓良種的心願。
用這一條,徐穆塵相信可以打動張佳木,讓他選擇出逃。
至於鄖陽山中,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了。如果跟隨的人多,而張佳木又不願狼狽出海,那麼,邊戰邊走,到鄖陽山中可以守,可以戰,等過些年等曹吉祥等人勢敗,可能天子又會派使者持敕書而至,所以,情形也就未必完全絕望了
鄖陽附近是湖北與河南諸省交界,山高林密,現在就聚集了數十萬流民,官府亦苦無辦法,率數千精兵入其中,搞大了很難,但自保倒是綽綽有餘的。
這個建議,當然是徐穆塵這樣心智聰敏,而且反應極快,閱歷也極深的人才能在短時間內提出來,換了年錫之,雖然一樣聰明,但一時半會的,就絕對想不到出路在哪裡。
不過,徐穆塵還是苦笑,雖然提出反制自保之計,但心中之苦楚,卻是苦澀難言,剛剛還覺得事在掌握,人家突然殺出一支強兵來,就只能倉皇而逃
他不禁看向沉思中的張佳木,這位大人向來有急變急智,他,又有什麼辦法來解決眼前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