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柳掌櫃被鄭國寶請了過來。他帶着幾名夥計還有帳房先生,拿了算盤、帳簿還有立好的契約。鄭國寶將其讓進客廳,甯中則與嶽靈珊均未出現,只把這事交了鄭國寶處理。
鄭國寶道:“柳掌櫃,如今市面上,河套股的價值是九折,我沒說錯吧?加上你的一成利息,是兩萬九千七百兩,湊個整,給你三萬。現銀若是不夠,就用地來補。你們錢莊這些天收的地也不少,估價的事,也就不用我攙和了,你們自己看着估,總不至於有人膽大包天,來欺到我頭上吧?連公公,讓人把銀子擡來,柳掌櫃的先過秤。”
連德祿道了聲遵命,擺手命人去擡銀兩。柳掌櫃問道:“怎麼?這嶽大俠欠的債務,國舅爺替他還了?”
“不錯。本官與嶽大俠乃是朋友,既然他欠了你的債,好友之間有通財之義,我替他歸還,也是天經地義。柳掌櫃當初若不是覺得我到最後肯出來善後,又怎麼敢放心大膽的放貸?畢竟華山派那點地產,可是頂不上三萬河套股的價值。”
柳掌櫃一笑道:“國舅,您這就是誤會了。小的我可是一直以爲河套股會跌的,哪知道,它說漲就漲了?我與嶽大俠也是朋友,實在是真心實意的想幫他。再說,他既與國舅是朋友,怎麼又去做空河套股?這事也是讓在下看不明白啊。不過既然國舅出面了,我柳某也還想要結交國舅這個朋友,這筆帳。就算了吧。”
只見他拿出那份字據,雙手遞到鄭國寶面前。鄭國寶卻不接手“這筆債可是大數目。柳掌櫃幾時那麼大方了?這可與我知道的晉商,大不相同啊。再說這一次。你們柳家要大大出血,三萬銀子可再不能說不當回事了吧?”
柳掌櫃一揮手,那幾名夥計與帳房退了出去,他雙膝跪在鄭國寶面前,只將雙手高舉,將那份字據託到頭頂。“馬千里背信棄義,居然在背後捅我一刀,此仇不報,誓不爲人。柳家只求國舅兩不相助。便感激不盡。這點微薄之禮,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還望國舅不要推辭。”
鄭國寶問道:“怎麼?你們柳家已經下定決心與馬家決裂?”
“非是我們下定決心,而是馬家逼我們下定決心。家中已經來信,馬千里開始在錢莊裡面搞整頓,要借這次河套股的事,收拾我們柳家的人。所虧空的資金,全要我柳家承擔,藉機收買我柳家所佔有的股本。看來他馬千里是想要獨掌錢莊大權。惠農錢莊這份家業。是當年幾位前輩浴血拼殺出來的,他馬家休想獨吞。他不仁,我們不義,自然沒什麼好說。只是他馬家倚仗着搭上國舅爺和鄭娘娘。便要爲所欲爲。我柳家不敢求國舅幫忙,只求國舅兩不相幫,便銘感五內。”
鄭國寶這才接過那份契約。隨手放到懷裡。“起來吧,跪着怪難受的。你們和馬家的事。我一個外人,本就不該攙和。只要你們別鬧的太過分。錦衣衛就全當沒看見。錢,你該拿還是得拿,難道我堂堂國舅,還要佔你點小便宜?”
柳掌櫃聽了這話,總算是答應收錢。但是依舊說道:“這回大軍復套,犒賞、慰勞乃至撫卹、燒埋都是不小的數目。小號願意竭盡所能,爲國舅分憂,爲朝廷解愁。至於那些名門仕宦家的田地,您不方便去收的,小的情願出頭幫襯。”
他也看出來,鄭國寶的主要注意力,還是集中在富豪家的田地上。畢竟那些士紳名門,都是千方百計的擴充自己的土地,要讓他們把地獻出來不是易事。但是有他在裡面幫忙,憑藉他這柳閻王、活剝皮的手段,那些名門想不交地,也是做夢。
更何況柳掌櫃在此經營多年,也有他的人脈更有非凡的手段,若是兩下彼此結盟,日後在陝西搞風搞雨也就方便的多。那些西商將來若是從各處回來,西安府還得有一番爭鬥,柳掌櫃屆時便是一支可用奇兵。
鄭國寶道:“好。你有這份心,就好說了。只要把收地這事做的成,我自然要在天家面前,爲你美言幾句。馬家的子弟能做官,你柳家的子弟,一樣可以入仕麼。只要你們能夠忠於朝廷,忠於天子,就能保證自己的榮華富貴。現在麼,我要你保證一件事,就是不要讓那些士紳籌到款子。到時候逼得他們只能去賣地,否則就還不出我的債。若是你讓他們調到銀子,保住了田地,那咱們之間,也就沒什麼好說。”
柳掌櫃笑道:“一切還全靠國舅您的栽培,小的無非鞍前馬後,爲您乾點粗活,這便是您擡舉小的,給條活路了。國舅放心,小人這還自顧不暇,怎麼可能讓他們調到銀子?而本省的幾個錢莊票號,要麼就是那些老財的對手,要麼就自己都賠的快當褲子了,怎麼有餘財去救那些縉紳?如今整個陝西,都是銀根緊縮,您就放心大膽的收地吧。”
他如今的目的只有一個,報復馬千里,找馬家討回公道。爲了實現這個目標,他自然要盡力在國舅面前買好,因此辦事上也就格外用心。
等到點齊了銀子,他又道:“這筆錢,不算是替嶽大俠還債,只算是國舅在小號入股。以後每年,都會有您的分成。華山派的女俠若是有什麼用度上的困難,也可來小號週轉,保證一切從優。”
鄭國寶也不推辭,只道:“我的分紅,你回頭替我存在櫃上。等我有用時,自然會來支應。勞軍、徵地,這兩件差使,是當前一等要緊的事情,可不能給我耽誤了。”
隨後幾日,整個西安府陷入了一種莫名的動盪之中。無數昔日的名門、大戶都在一夜之間瓦解冰消。宅院易主,田地換東家。雖然西商這個時代成爲一支較爲活躍的商團,但是遠水難解近渴,鄭國寶一共纔給他們留了五天的時間,又去哪籌措那麼多現款?而即使加上他們窖藏的銀子,也往往還不出所欠的高額債務。更別說鄭國寶不肯緩限,也只能把視如生命的田地賣掉。
這裡面還有些中產之家,本來積蓄就不比王煥章那種大戶,指望這次炒河套股發橫財的。連田地都算上,也還不出國舅的債,便只好落到典當房產,甚至賣妾賣丫鬟賣女兒的地步。
往日那些錦衣玉食,文采風流的公子們,換上了青衣小帽,躲藏着從後門出來,茫然不知去向。那些大家閨秀們,則在丫鬟的攙扶下,哭哭啼啼的走在街上,跟着自己的家人,盲目前行。
另外還有些則更慘,被自己的家人以一個相對合適的價格出售出去,換取債務上的減免。即使是嫡出之女,只要姿色姣好,也逃脫不了這個命運。甚至還有一些姿色出衆,家裡又不肯賣的,就在某個陰暗的角落裡,失去了蹤跡。包括王煥章的孫女,本來在閨閣之中,居然也莫名其妙的被人擄走。這些士紳告上官府,也只是遞進去了呈狀,再無下文。
煉青鋒的羅劍魁爲首的那些賭贏的士紳們,則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瘋狂的收債、放債,更改土地契約。連那衙門裡的書辦,都比平日的工作量增加了幾倍。尤其如今這些人也知道,衙門要進行大整頓,很多老吏即將丟掉飯碗。即使與這次河套股無關的人,也得打點起精神,避免被殃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