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那將軍鞭梢兒一揚,似乎要抽下來,躬身於前的紀綱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依舊保持着躬身而立的姿勢。
將軍呵呵一笑,鞭梢繼續上揚,將眉批向上頂了頂,又伸手一扯頜下束帶,頰當展開,露出一張不怒自威的英俊面孔,正是漢王朱高煦。
朱高煦旁若無人地往前走,走到紀綱的逍遙椅前,往臺下看了看,慢悠悠地躺坐了下去。臺下面朝點將臺而立的將士“譁”地一下,齊齊轉向朝外而立。
朱高煦用珊瑚柄的馬鞭叮叮噹噹地敲打着紀綱的茶杯,悠然問道:“紀綱啊,現在選出多少秀女了啊?”
紀綱慢慢走到朱高煦旁邊,躬身道:“殿下,現在只是初選,由各地選送京師的秀女已達八千人,還有幾千人陸續送下,落選的會遣送回去,初步入選的,會由葉公公繼續進行篩選。”
朱高煦眉毛微微一揚,目光慢慢定在紀綱身上,緩緩地道:“也就是說,最終名單,尚未確定?”
紀綱已知道漢王爲何而來了,他就是吃定了陳瑛一向隱忍,才用此事壓陳瑛氣焰,萬沒想到陳瑛大失常態,居然爲了這件事請動了漢王。他再囂張,也不敢與這位比他更狂、更囂張的漢王叫板,只得忍氣吞聲地道:“是,尚未最終確定!”
朱高煦“嘿”地一聲,道:“把花名冊取來!”
紀綱咬了咬牙,返身走去,朱高煦搖着躺椅,繼續用鞭子叮叮噹噹地敲紀綱的茶杯。一聲聲好象抽在紀綱的臉上,朱高煦今天來,就是要赤裸裸地打他的臉吶。
當着自己的部下,當着校場上數萬號男女,紀綱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紀綱取了花名冊走到朱高煦身邊,朱高煦也不瞧他,只道:“找。有個叫範馨蓮的,給本王找出來!”
紀綱低聲下氣地道:“殿下,這七八千個人的名單……”
話未說完,朱高煦狠狠瞟他一眼,目中滿是戾氣。紀綱不由心頭一寒。
朱高煦淡淡地吩咐道:“找!”
紀綱咬了咬牙,只好在衆目睽睽之下,含羞忍辱地翻起了花名冊。那花名冊是按照筆劃等檢索方法編制的,要找一個人卻也不難,不一會兒,紀綱翻到那一頁,遞給朱高煦,道:“殿下……”
朱高煦眼皮一抹。陰陽怪氣地道:“筆墨紙硯!”
紀綱咬了咬牙,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紀悠南趕緊端了墨和筆來。
兩個人一左一右站在朱高煦左右,朱高煦躺在椅上,兩人爲了要他看清,只好把身子彎得極低,朱高煦懶洋洋抓住筆來,潤一潤墨。看一眼紀綱託着的花名冊,便往‘範馨蓮’的名字上提筆一勾!
朱高煦冷笑着站起身來,說道:“人我帶走了!”
紀綱欠了欠身,不卑不亢、聲音雖不大,卻十分清楚地道:“殿下,這可是給皇上選女人!”
朱高煦好象被踩了尾巴的貓,霍地一下轉過身來。手中鞭子沒頭沒腦便是一頓抽,破口大罵道:“混帳東西,拿父皇來壓本王!你不過是我爹養的一條狗,敢衝着你家少主人狂吠!”
紀綱直挺挺地站在那兒,既不躲也不避。任由鞭子雨點般落在頭上、臉上、肩上,臺上臺下,無數人屏息而立,鴉雀無聲。
朱高煦抽得累了,用鞭梢輕輕一挑紀綱的下巴,紀綱緩緩擡起頭來,臉上幾道血痕,緩緩沁出血珠。
朱高煦陰森森地一笑,輕輕地道:“本王今日把你打死在這兒,也就像打死一條狗,你信不信?”
紀綱抿着嘴脣一言不發,朱高煦哼了一聲,轉身向臺下走去,邊走邊道:“帶了人走,龍江驛演兵去!”
片刻功夫,朱高煦的人找到了那位叫範馨蓮的姑娘,把她扶上戰馬,朱高煦一馬當先揚長而去,緊接着三策馬數千精兵潮水般退去,呼嘯着往城東去了。
紀綱自袖中慢慢摸出一方手帕,紀悠南趕緊搶到紀綱面前,殷勤地接過手帕給他輕輕擦拭頰上鮮血,惶恐地道:“大人,快些……回去敷點藥吧,可莫留了疤……”
他還沒說完,紀綱突然一記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紀悠南被打愣了,手帕脫手失落,被風吹着飄向臺下。
“大人……”
“啪啪啪!”
紀綱掄圓了膀子,連吃奶的勁兒都拿了出來,使勁地抽打着紀悠南的臉頰,抽得他兩頰赤腫,口鼻竄血。
紀綱抽得累了,才甩一甩手上沾着的血跡,咒罵道:“陳老匹夫什麼舉動都沒有?這個啞巴虧他吃定了?廢物!純粹一個廢物!”
紀綱怒氣衝衝走下臺階,掃了一眼臺下噤若寒蟬的侍衛與候選侍女們,正欲拔步離開,一個秀女見他望來,便怯怯地舉起雙手,雙手捧在胸前,手中有一方手帕,卻是紀綱方纔飄落臺下那塊手帕,正吹落在她的懷中。
紀綱本來要走,想了想還是大步走過去,從她手中奪過手帕,在臉上狠狠地擦了擦,又擦了擦手,橫着眼一乜那候選秀女,見她年紀雖小,卻生得嬌俏清麗,又不乏伶俐乖覺的感覺,便道:“你叫甚麼名字?”
那小姑娘十三四歲,怯生生地退了一步,道:“奴家姓柳,小字吟荷。”
紀綱見她一退,下意識便去抓旁邊一個年紀略長於她的女孩兒的手,仔細一瞧,兩人倒有五六分相似,便道:“這女子又是哪個?”
柳吟荷道:“她……是奴家的姐姐……”
“叫什麼?”
“清墨!”
紀綱嗯了一聲,心道:“瞧其長相氣質,再聽聽這文雅的名兒,應該是書香門第。”紀綱點點頭。便道:“好,爺很喜歡你!你們姐們兩個,就不用參加選秀了,以後便侍候老爺吧!”
紀綱說罷,也不問她們答不答應,舉步便走,被他抽得滿臉開花的紀悠南亦步亦趨,低低提醒:“大人。這可是給皇上選的秀女啊,您……”
紀綱腳下不停,悻悻然道:“楊旭可以給他的侍衛選妻,漢王可以帶兵把人搶走,老子弄兩個女人侍候。怎麼啦?這麼多女人,入了宮也不過就是個宮女,怎那麼巧,偏是我瞧中的女人最中皇上的意?”
紀綱霍地停下,紀悠南幾乎撞到他的背上,連忙停住,紀綱指着他的鼻子道:“去,跟葉公公說一聲。把這兩個女人從冊子上勾了,給我送家裡去!”
說罷走到轅門,翻身上馬,竟一溜煙兒去了。
夏潯當日帶着衣衫不整的小櫻回到楊家別院,楊家幾位夫人恰好都在廳中,迎出來一瞧,小櫻一身新嫁少婦的打扮,胸前未縛胸圍子。往楊家客廳裡一站,胸前沒遮沒擋的,那模樣可真夠瞧的。不止小櫻覺得尷尬,弄得夏潯也不自在起來。
好在他及時打岔,說明事情來龍去脈,又着意地提了提一路過來,所遇到的因爲選秀女造成的種種風波。一衆妻妾也沒當着小櫻的面調侃他,茗兒趕緊引着小櫻下去,給她換了一身得體的衣服,暫且安頓府中,第二天才派人把她送回去。
因爲有了夏潯的吩咐。不只當地村鎮,就是縣裡頭也不敢再派人騷擾,這一家人算是重新過上了平靜的生活。如今圖門寶音皇后已經完全代入了新角色,也真把小櫻當自己親女兒看待。小櫻如今這年紀,在草原上也嫌稍大了些,又經過選秀一事,圖門寶音覺着是該給這女兒說合一門親事了。
可是她在當地深居簡出,一點人脈關係都沒有,任誰也不認識,還真不知該到哪兒尋摸一位乘龍快婿,不期然便想起了夏潯。在瓦剌時,她就覺得小櫻和夏潯之間有故事,此番又承蒙夏潯搭救,她覺得若讓小櫻嫁予夏潯,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料與小櫻一提,小櫻雖然對夏潯仇恨之意淡漠,可是心病依舊難以盡除,若做夏潯的枕邊人,實在有些接受不了。圖門寶音只道她還放不下阿魯臺太師之子阿卜只阿,便溫言解勸,更說出了一些小櫻所不知道的事情。
小櫻這才知道她和阿卜只阿,確實是她的父親和阿魯臺太師之間的一場政治聯姻,雖然說在雙方有意的安排下,頻繁的接觸讓她當時確實喜歡了阿卜只阿,可是知道這是出於別人的算計,她還是有種被人利用的感覺。
當初這事兒她這當事人矇在鼓裡,本雅失裡卻一清二楚。本雅失裡擔心聯姻使得阿魯臺更加勢大,對此事尤爲關注,他甚至還暗中調查,查到阿卜只阿另有情人等一些事情,只是還未等他利用這些消息予以破壞,就被阿魯臺察覺了,阿魯臺對他嚴厲警告一番,本雅失裡只得忍氣吞聲。
但是這事雖未張揚開來,他的皇后卻是全都清楚的,這時節也一一對小櫻說出,小櫻昔日那一段情,終於徹底幻滅。其實小櫻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和夏潯在遼東時朝夕相處,又曾色相引誘,雖說當時心頭有恨不覺情動,其實心裡已經留下了他的影子。
等她被夏潯義釋之後,心中恨意大減,時而想起遼東情形,未嘗就沒有些假戲真作的情愫。如今再經過幾次接觸,那一顆芳心更已動搖,可她畢竟不是因爲不能對阿卜只阿忘情纔不肯接受夏潯,是以圖門寶音透露這個秘密,依舊不能叫她釋懷。
圖門寶音也不知她到底糾結甚麼,便自打起了多多給她和夏潯製造機會的主意。
這廂夏潯在慈姥山悠閒多日,突然接到漢王在金吾後衛的校軍場打紀綱臉的事情,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可以混水摸魚了,便收拾收拾,打道回京了,美其名曰:爲了孩子的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