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金枝並不想讓高珩知道自己入宮面聖,也不想當着元熹公主的面多說些什麼,於是刻意將馬車停在路邊,等到前面的二人走遠以後,這才吩咐車伕繼續前行。
她很清楚,自己其實從未質疑過高珩的真心,也知道他對元熹公主並無感情。
即使方纔心裡泛酸,也不過是一種因爲在乎而生出的本反應罷了。
她心裡真正所擔憂的,是方纔入宮時周帝的態度,和他們二人之間那番意味深長的對話。
“好你個程金枝,竟然敢在朕面前如此大逆不道!太子乃我大周皇室血脈,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你這麼說,到底是何居心?”
聽到程金枝赫然提到“滴血驗親”四字,周帝像是毫無防備地被人戳中了心裡某處刻意隱藏至深的缺口,一時間面帶怒色地繃緊臉頰,連音量都驟然擡高了幾分。
“請陛下恕罪,臣女不敢!”
見周帝的態度陡然轉變,程金枝深知自己觸及到了這位帝王不願承認的心事,於是便匆忙俯身跪下,臉上卻並無懼怕之色。
“臣女雖不知陛下如何得知臣女在九幽臺和景嬪娘娘之事,卻也明白皇家的顏面重於一切,陛下身爲九五之尊,豈能容外面那些無知小民橫加議論?此刻,應該比誰都想讓這場謠言儘快息事寧人。”
“哼,流言蜚語從來都如同如洪水猛獸,這悠悠衆口又豈能輕易堵住?朕現在倒是更在乎,那個在背後散播謠言的人。”
周帝神情嚴肅地冷哼了一聲,繼而將目光緊鎖在程金枝身上,迷離的眼眸中升起了一片凜冽的迷霧,卻有着一種能夠穿透人心的力量。
程金枝知道,他在懷疑自己,更在懷疑高珩。
這或許也正是他今日忽然召見自己的,最終目的。
“你口口聲聲說不相信景嬪所言,如今卻又讓朕滴血驗親,程金枝,你不覺得你所說的和你做的,太過太自相矛盾了嗎?”
周帝在原地踱了幾步,目光卻始終緊扣在程金枝身上,帶着一種洞察一切的敏銳和透徹,似乎一定要在今日找出他所追尋已久的答案。
確實,在周帝眼中,比起沉重睿智,又時時懂得趨利避害,難以看穿的高珩,程金枝一個婦道人家,已然要容易對付許多。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似乎太小看了面前這個,看似大大咧咧,心無城府的丫頭。
秉持着與其輪到對方質問,倒不如先聲奪人的原則,程金枝迅速調整好起伏不定的心緒,擡起眼簾直視周帝,澄澈的眼眸中厲芒閃爍。
“臣女知道陛下此刻心裡一定在懷疑,臣女與謠言一事有關。不僅如此,恐怕連燕王殿下都成了陛下所疑心的對象。可是請陛下細想,臣女是何時關進九幽臺?景嬪娘娘又是何時無故暴斃?如果臣女真的有不臣之心,既然當時已經聽聞景嬪所言,爲何不趁熱打鐵立刻造謠生事,卻要等到現在纔有所行動?”
程金枝不緊不慢地說着,見周帝眼中的霧氣逐漸散去,轉而思慮加重,便繼續道:“退一步講,殿下也是一樣,很多事情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另生事端,他亦不會拖延至今。況且謠言起風之時,臣女尚在病中,陛下知道殿下對臣女情深意重,那段時間連朝政都極少過問,一直在王府之中陪伴臣女,無微不至,又何來別的心思去散佈謠言構陷太子?”
“咳咳,你這個丫頭想太多了,朕之所以問你這些,只是想盡快找出造謠生事的兇手,也好加以嚴懲,以儆效尤,並非對你和珩兒有所懷疑。”
見程金枝說的如此直接明瞭,言語之間卻又不乏道理,周帝自知方纔的言語多有不妥,於是便咳嗽兩聲話鋒一轉,臉色也變得有所緩和。
“陛下聖明。衆所周知,殿下和太子之間多有嫌隙,陛下即便真的心生懷疑也無可厚非。只不過,殿下是聰明人,亦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不會在背地裡暗箭傷人。同樣,也不會做這些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可笑之事。”
程金枝字句懇切地說着,心裡又何嘗不知道,自從自己被太子抓走受此重創,痛失親子之後,高珩對太子的恨早已超越了從前任何時候。
此刻的他,比起從前只爲保全自身和親人而不得不奪嫡爭儲,變成了一心一意只想要登上皇位,看着太子和趙皇后摔入深淵,萬劫不復。
正因如此,程金枝才害怕高珩因爲心中那深重的恨意,而一時衝動犯下過錯,抑或是遭人有機可乘。
無論周帝此刻這些話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必須盡力圓說,替高珩撇清干係。
其實,自岑風指出此事很有可能是楚人在背後搗鬼之後,周帝對高珩的疑慮本就所剩無幾。
此刻又聽程金枝這番合乎情理的解釋,原本緊繃的心緒也隨之鬆弛了許多。
即使他並不十分寵愛高珩這個兒子,卻也已然不希望,他會犯下這樣膽大包天的過錯。
“朕瞭解珩兒的性子,他素來懂事,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明白的。”
周帝附和般地點了點頭,默然片刻之後,繼而轉色道:“不過...既然景嬪會說這樣的話,看來早已思慮周全,正好想利用你造謠生事。你心中,可有想到什麼可疑之人?”
“臣女…臣女不過是一介婦道人家,平時識人不多,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可疑人物。”
程金枝故作爲難地抿了抿嘴,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可以用來充當替罪羊的人,靈光一閃間,心中已有了目標。
“真要說的話,太子乃當朝儲君,國之根基,若他受到什麼波及或是傷害,輕則朝局不穩,重則國本動搖。在臣女看來,縱觀大周之內,有這番心思的人,那便是數月前……”
她說到此處故意收住話頭,歪着頭瞄了周帝一眼,就聽他脫口而出道。
“你是說,那些楚人?”
周帝眉間一挑,對程金枝的答案並不感到意外,相反還覺得順理成章。
於是,心中對楚人的疑慮和擔憂,又深深地加重了一層。
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提醒他,高珩所娶的,正是堂堂的南楚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