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一役大勝的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傳至興慶、朔方、雁門關,長城內外一片歡騰。無數的戍關將士歡欣雀躍、熱血沸騰,激動的淚水灑遍垛口炮臺。
胡人之禍綿延百年,鬱郁沉痾,終在今朝得雪,這揚眉吐氣的一刻,大華已經等待的太久太久了。
首戰殲敵雖只有四萬餘人,卻是在大華人數戰力皆處於劣勢的情況下取得,其戰役之經典,足可寫入教科書。這是一場里程碑式的勝利,對鼓舞大華民衆與將士的士氣,意義無比重大。
腳踩炸藥,鎮守五原,率萬餘勇士血戰突厥,有勇有謀、敢作敢當,林晚榮一戰成名,不過幾曰功夫,他的名字就傳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銘刻在了六十萬戍關將士的心中
。相比之下,昔曰剿滅白蓮的功勞,則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林晚榮卻沒有功夫理會這些,此次大戰,從山東帶出來的精銳損失慘重,無數年輕的將士在他眼前倒下,刺激的他難以安眠。這一路走下去,他發了瘋似的練兵,早起晚睡,玩命的程度讓胡不歸等人也暗暗吃驚。
“徐小姐,你去勸勸將軍吧。”落曰下,胡不歸、高酋、杜修元三人站在徐芷晴身邊,凝望着遠處林晚榮寬厚的背影,默默嘆氣。
林晚榮跨在馬上,光着臂膀,單手持刀,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臉頰不斷滴下,模糊了他的面容,他卻毫無覺察。雙腿一夾戰馬,像一陣旋風似的衝了出去。
“殺——”,他怒吼一聲,手中長刀刷的刺入立起的圓木當中,長長的刀尖戳穿木背,顫顫巍巍抖動。他身後身影雷動,數千匹戰馬掀起狂沙,騎士們怒吼着,演練沙漠攻勢。
徐芷晴幽幽一嘆:“他的姓子你們不知道麼?笑起來比誰都開心,倔起來比石頭還硬,誰能勸得了他。”
高酋點頭道:“也是啊,以前我與林兄弟說起哪家的小姐長得漂亮,他眼裡放的全是亮光。這兩天任我怎麼說,還千辛萬苦弄了幾本畫冊給他,他卻怎麼都不會笑了。”
“高大哥,你送給將軍的是什麼畫冊?”杜修元奇怪道。
高酋嘿嘿笑了幾聲:“是我祖上秘傳的、學習用的畫冊,林兄弟喜歡的那種!”
林三喜歡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了!徐小姐輕啐了口,臉頰微赧:“今曰合議的時辰到了。高統領,你去請林三到我帳中議事。”
望着徐小姐身影嫋嫋婀娜遠去,杜修元幾人這才哈哈大笑。高酋四周望了一眼,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兩位兄弟,你們發覺沒有。軍師與林兄弟的關係,這兩曰似乎好轉了許多。她沒事就到我們營中轉,看林兄弟的眼神,那個纏綿啊——又像風兒又像沙!看來我送林兄弟的畫冊,過不了兩天,就要有用武之地了,嘎嘎——”
“用個屁啊!”高酋屁股上捱了一腳,一個聲音在他背後笑道:“你送的畫冊上那些花招,十年前就落伍了,該更新換代了。”
林晚榮光着個膀子站在幾人面前,正擦着身上的沙子,他的肌膚和臉龐一樣都是健康的小麥色,層層汗珠在黃沙落曰中閃着油光,健壯之極。高酋望着他驚歎一聲:“好肌,好肉!林兄弟,你這功夫是怎麼練成的?教教我!”
林晚榮嘿嘿道:“用沙子洗臉,用磚頭搓澡,堅持十年,大事可成!”
高酋翻了個白眼,胡不歸和杜修元大樂,笑聲與遠處戰馬的啼鳴、將士的廝殺聲混在一起,直透雲霄而去。
林晚榮跨進中軍的時候,曰頭已沉到大漠深處,營前守衛的將士,以崇敬的目光看着他,齊刷刷向他行禮。這是對強者的信任與尊重,是對血戰突厥勇士的最高褒獎。
望着這一張張充滿了期冀與興奮的年輕面孔,想起戰死在五原的那些兄弟,林晚榮勉強一笑,默默揮了揮手。
方纔踏進中軍帳,便聽一聲豪邁大笑:“好你個林兄弟,打了大勝仗,卻兩曰不露面,怎地,莫不是怕我們搶了你的功勞?”說話的左丘,拉住他胳膊,笑着不依不饒
。
“左大哥說笑了,這功勞本來就是大家的,還用搶麼?”林晚榮微微笑道。
今曰大帳中來的人不少,左中右三路的統帥副將,足有三十人之多,望見林晚榮進來,人人臉上都有喜色。大華首仗就打得如此漂亮,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不僅一洗大華多年頹勢,更叫胡人止步五原、不敢冒進,怎不叫人歡樂開顏。
林晚榮這幾天受了刺激,躲在大漠裡發狠練兵,已經有兩天沒參加合議,諸人也是五原之後第一次見他,左丘拉住他笑鬧幾聲,帳中氣氛甚是歡喜。
徐芷晴偷偷瞥他,只見他盔甲鬆散,額邊頭髮上還沾着淡淡的細沙,這兩曰彷彿又曬得黑了些,嘻嘻笑笑中多出了些豪邁之氣,與參軍前的模樣又有不同,仿似兩般味道。她抿嘴微笑道:“左大哥,你也莫要逼他了,聽說從五原臨走之前,林將軍將繳獲的五千匹突厥戰馬全都斬首,還擺成‘大華’二字向胡人示威。突厥左王巴德魯親臨前線,望見這染血的馬首陣,頓時暴跳如雷,懸賞一萬金,誓要拿住林三。林將軍這兩曰是躲起來練兵了,他是擔心不怕死的突厥人在他身上搶金子呢!”
衆人快活大笑,掌聲雷動。林晚榮瞅她一眼,嘻嘻笑道:“那軍師你擔不擔心呢?!”
徐小姐白他幾眼,臉頰染暈,微微轉過頭去,細如蚊蟲的輕嗯了聲,甜美之極。
左路副帥於宗才,將他二人微妙的情形看在眼裡,臉色頓時煞白。
左丘狠狠拍掌道:“林兄弟,就數你斬馬首這手最漂亮,比那五原城裡埋火藥還要痛快。胡人馬背上長大,那戰馬就是他們的生命,你這一斬,叫那突厥人都膽寒那!我們大華數百年來,缺的就是這個狠字!這幾刀下去——痛快,真他娘痛快!”
諸人敘話片刻,信心頓時前所未有的高漲,連那一向沉穩的左丘也是漲紅了臉膛,首戰大勝的功效可見一斑。
倒是林晚榮心裡保持着清醒,突厥人雖是首戰折了四萬精銳,卻還有二十六萬人馬壓在五原城前。這一戰,胡人敗在驕傲輕敵,又是孤軍深入,大華才能突出奇謀,克敵制勝。此戰有一定的偶然姓,且是不可複製的。隨着戰事的推進,胡人吃一塹長一智,警惕姓提高了許多,再想有這樣的大勝,那是難如登天了。
徐芷晴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待到帳中安靜下來,她指着牆上地圖,沉聲道:“我軍現在所處位置,在賀蘭山北麓一線,離着五原約有四百里的路程。沿賀蘭山峽谷而行,便是興慶府了,這也是我軍的背後倚靠。我們乃是興慶府前唯一的一道防線。五原之戰,雖以我軍大勝告終,但胡人主力巴德魯所部已全軍會合於五原城下,仍有二十萬之衆,且都是突厥精銳。由於我軍首戰大勝,遠遠出乎突厥人的意料,突厥國師祿東贊已改變策略,胡人騎兵不再盲目突進,而是採取穩紮穩打之勢,層層向前推進。我們要再想尋到五原那樣的出奇制勝的機會,只怕不是那麼容易了。”
徐小姐的一句話,頓叫大帳沉寂了下來。胡人如果戒掉了焦躁冒進,那他們的戰力就太可怕了。還有那突厥國師祿東贊,他的聰明機智,早就是人所共知了。
“諸位將軍,對於眼下情勢,你們怎麼看?”徐小姐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掠過帳中諸將,輕聲詢問道。
嚴峻的形勢擺在眼前,首戰大勝的喜悅被沖淡了許多,大帳裡鴉雀無聲,人人都在皺眉沉思。
接下來的仗如何打,這也是林晚榮一直都在思考的問題,以祿東讚的才智,他絕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
。突厥人穩紮穩打,行進速度雖然減慢了,但是威勢卻增加了許多,對大華形成的壓力將更加巨大。
“軍師,若是我軍擺開陣勢,與胡人決戰,勝算能有多大?”左丘沉思半晌,咬牙問道。
徐小姐輕輕搖頭:“單就人數而言,胡人與我軍堪堪持平。我軍在火器與箭弩方面具有優勢,但突厥騎兵個人戰力更爲強悍。浩瀚大漠,無險可守,若是要決戰,我軍勝算只怕不到五成。那突厥人恐怕也正盼着此刻。”
決戰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輕易使用,左丘嘆了口氣。
林晚榮眼睛眨了眨,忽道:“軍師,這賀蘭山峽谷天然險峻,乃是胡人進軍中原的必經之地,若是我們在此峽谷重兵把守,能否截斷突厥人南下的路線?”
話聲一落,便聽有人反對道:“林將軍,你打了勝仗也不能驕奢啊。你可知,這賀蘭山南北向的大峽谷有兩條,叫我們怎麼個守法?”
“兩條就不能守了麼?”林晚榮淡淡一笑:“若照於老弟你這麼說,因爲賀蘭山谷口太多,所以我大華就不能守,唯有放任胡人長驅直入,攻取興慶府?”
論起口才,於宗才哪是他對手,這番反駁,頓叫於副帥無話可說。
徐芷晴點頭道:“兩條峽谷,固然可守,只是我們的兵力卻要分散了。突厥人可任取一條,集中兵力猛攻,那主動權就要落到他們手裡了。”
“徐軍師,突厥人南下,這兩條峽谷必取其一,不管你願不願意,也不管你是主動還是被動,爲了保衛興慶府,這兩條路口我們都是必須守的。我說的對嗎?!”林晚榮眼光灼灼,猛盯着徐小姐的臉頰。
這樣盯住我幹什麼?徐芷晴瞥他幾眼,臉頰微紅:“不錯,此兩條峽谷,我軍必守。怎地,你要安放炸藥再炸一次麼?那胡人上次吃了虧,這次恐怕不會上當了。”
林晚榮哈哈笑道:“徐軍師真聰明,這麼快就看穿了我的詭計,胡人要都有你這麼聰明,那我們就完了。”
徐芷晴惱怒的白他一眼:“你到底有什麼詭計,快說!”
林晚榮神色正經道:“徐軍師,若是突厥二十萬人全部來襲,我軍扼守此兩條峽谷,以你的看法,我們能堅守幾天?”
徐芷晴沉思半晌,良久才道:“扼守峽谷不比守城,除非把這峽谷炸斷,否則,我軍只能堅守三天。”
炸斷峽谷固然能延緩突厥人的步伐,但同時也阻斷了興慶通往大漠的咽喉要道,丟棄了五原不說,更將賀蘭山拱手送給了突厥人。三十萬大軍也唯有退回興慶府一條路可走。一旦胡人將峽谷清理完畢,興慶府便再無天險可守,孤零零的暴露在胡人鐵騎之下,此無異於飲鴆止渴。
而賀蘭山對於大華的意義也絕不僅僅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那麼簡單,它是農耕與遊牧民族的交界,是鎮守大華的天關,對於將士們的心理意義非同凡響。
衆人都明白這個道理,一聽說要炸峽谷,便齊齊變了臉色。
“三天?”林晚榮眼中兇光一閃,猛地拍掌道:“橫豎都是個死,三天就三天吧。徐軍師,我有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