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三娘手中的劍,被突如其來的石子打飛,她怔在原地,默默流淚,卻無語。
那人無奈的走進房間,將她手中的劍拽了過去,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臉頰。
“三娘,你玩的忒大了。”
一聲長嘆,葉歡拽着趙三孃的胳膊,離開了木屋。
二人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泥濘的土地中,葉歡走在前方,趙三娘跟在他的身後。
靴地踐踏地面,將雜生的野草印在泥地裡,地面上留下一個個鞋印。
趙三娘盯着地上的腳印,目光順着腳印,看着前面那個身着黑袍,甚至有幾分脆弱的背影。
很久了,自從兩人離開木屋後,中間過程中沒有說過一句話。前面的人影往前走,一言不發,只是一腳一腳的向前方走。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嘛?”
“沒有。”
“那你就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嘛?”
“沒有。”前方的背影略微頓了頓,晃了晃肩膀道:“我都明白。”
“你明白!”趙三娘啞然:“你怎麼會明白?”
“能有什麼不明白的。”葉歡搖搖頭:“三娘,入夢散是大玉兒給你的吧?”
“不是,是尚貝貝。”下意識一句話脫口而出,趙三娘目瞪口呆,睜大眼睛道:“你都知道!”
葉歡苦笑着搖搖頭:“隱龍寺下山弟子,如果被人下了毒都不知道,那也太給隱龍寺丟人了。
”
“你,你”趙三娘俏臉羞得通紅,半晌憋出一句話:“你無恥。”
葉歡回過頭,目光擱在趙三娘臉上。趙三孃的眼睛觸及到他的目光,看到這目光中有無奈,有惋惜,也有一抹難以描述的悵然。
“談不上無恥,我也是第二天才明白的。”葉歡道:“藥在酒精中,你給我塗藥的過程中,入夢散沁入血肉,我纔會神智大亂,被迷了心竅。”
揮揮手,目光看着趙三娘:“說這些有些無恥了,有了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三娘,其實你不下藥,那一夜未必就能平安度過。三娘,你有些心急了。”
趙三娘無言以對,頭微微低下去,俏臉羞得通紅。
“快些走吧,別讓人趕上來。”
葉歡道了一聲,重新邁開腳步,二人一前一後,繼續往前方走。
“昨夜,你說了你的事,其實我不想聽,世間其實並沒有感同身受這四個字。你心中有你的苦,我未必是那個理解的人,也未必願意嘗試去理解。”葉歡一邊走一邊道:“反正現在也沒事,今天是個機會,我也說說我的事情吧。”
“我願意聽的。”趙三娘亦步亦趨跟在葉歡身後,輕輕道。
葉歡不置可否,開口說道:“關於我,你肯定調查過,我是什麼身份,身後有什麼背景,怕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將我查了個底掉。”
趙三娘沒有否認:“多少年提心吊膽,我也是爲了安全起見。
”
“我不怪你。”葉歡揮揮手道:“我不提我在江湖中的身份,只是說葉家,說我本來的家族。葉家勢大,在龍城堪稱隻手遮天。這種事,龍城的人都有個瞭解。我葉歡被龍城稱爲淨街閻羅,其實也就是仗着葉家的背景。但是,葉家爲何勢大,又憑什麼能做到隻手遮天的,現在怕是龍城知道的人不多了。”
“我知道。”趙三娘道:“葉家的關係在軍方,葉家老太爺當年也是位高權重,後來下放來到龍城,纔有了葉家的根基。只是後來,因爲某些事,葉歡的聲勢一落千丈。葉歡,我查了查,中間似乎有某些人的手腳。”
“我明白。這些事我也一直再查,差不多,也快有些眉目了。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今天我要說的不是這些。”葉歡道:“我想說的是我的太爺爺。”
“葉家真正起來,是從我太爺爺開始,當年他是佔山爲王的土匪,後來實在混不下去了,就拉着手下從了軍。後來慢慢的,也就混得出了頭,有了自己的根基地位,算是洗白了吧。”葉歡笑笑:“這些祖宗的事情,說起來其實也不露臉。我想說的是,他老人家當年佔山爲王的時候,有個匪號,叫白面書生。”
說着,葉歡轉過頭,目光望着趙三娘:“白面書生,這四個字,你有什麼印象嘛?”
“白面書生?”趙三娘唸叨着這四個字,最後搖了搖頭。
“都一百年了,你肯定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但你知道這個人的,好好想想,往魔教這條線上想。”
“一百年,教中”趙三娘忽的睜大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掌刀護法葉秋歌是你的先人!”
葉歡抿起嘴角,無奈的點了點頭。
“所以,說起來,我也是魔教一脈。
”葉歡將雙手背在身後,道:“我太爺後來其實和魔教就沒有什麼牽掛了,他與憐花大師有一份交情在,也就是仗着這份交情,我拜了憐花大師,成了隱龍寺的下山弟子。”
趙三娘呆了半晌,很長時間沒有回過神來。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她自然沒見過葉勝歌。可是關於教中歷任重要人物,趙三娘是知道的。
而她驚愕的原因是,她沒有想到,自己面前的葉歡,竟然是百年前,掌刀護法葉勝歌的後人。
心中忐忑難安,她望着葉歡的背影道:“是因爲這一點,你纔會一直幫我的。”
“不是。”葉歡立刻否定了,開口道:“終究是魔教一脈,雖然我和你們沒什麼情分,但其實心裡也不想看着魔教這樣被趕盡殺絕。希望能留下一支香火。”
接着,葉歡轉過頭來,目光擱在趙三娘身上:“我很想承認,這是我幫你的原因,但不是。”
趙三娘望着葉歡,只見葉歡輕輕搖了搖頭,雖然緩慢,卻無比堅定。雨後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如此角度看着葉歡,葉歡腦後彷彿有光暈。
“但,不是。”葉歡肯定道:“我幫你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我不想看你死。”
“你是個好姑娘,這世上齷齪的人太多,男人,女人,都太惹人生厭了,讓人望一眼,就想吐。但你是個好姑娘,我不想你死。”
趙三娘無言以對,良久,長嘆一聲,她將腮邊的汗珠抹掉,開口道:“我手上有幾十條人命,可以說,沾滿鮮血,難道我還是好姑娘嘛?”
“殺人放火,我也做過,也不能說,死在我手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罪有應得。所以死後我怕是也會下地獄的。”葉歡語氣不重,但意識卻很堅定:“因此,我並非是什麼好人。在大多數人眼中,我是個壞人,所以殺人放火的事情,我不介意。在我心裡,當你是個好姑娘。”
“我不是。”
“我說你是你便是了,其他人怎麼想和我沒關係。”
“我不是。”趙三娘重複了一句。
葉歡心頭有些煩躁,道:“爲什麼說你不是。”
趙三娘仰起頭,看着葉歡:“我都被你睡了,還能稱得上是姑娘嘛?”
葉歡愣了好一會,訕訕的揮揮手,扭過頭道:“說話就說話,扯這些幹什麼。”
趙三娘冷哼一聲,不去看葉歡,嘀嘀咕咕道:“男人都是靠不住的,睡了,佔了便宜,就像提上褲子不認賬。你和其他人,沒什麼區別。”
葉歡瞪了她一眼,不知爲何,卻有些心虛。心中雖然覺得,這種事,男女都有便宜,真說只是自己佔便宜,怕也靠不住。但問題是,幾千年下來,國人都這種見識。這種事,好像都是女人吃虧,男人佔便宜一般。
葉歡擺擺手,把這個話題掠過去,輕咳一聲,算是重新調整好了情緒。。
“你下藥迷我,成了男女之事,其實是有些心急了。我不是那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心裡對你打過十萬八千次注意,就算不下藥,我也未必放過你。畢竟,一個男人都和一個女人都脫光了衣服,還是人煙不見的一座木屋,是個男人,都會有些心思的。”
趙三娘臉色有些羞紅,低着頭,輕聲重複道:“非得把這件事,翻來覆去的說嘛。”
葉歡笑笑,邁步繼續往前走,開口繼續道:“你想殺蘭若寺和沐雲英,我也不怪你。十五年前,圍攻陰石窟,逼死趙西華,的確也有萬卷山莊和雲南沐家的份兒。他們是我的朋友,而未必是你的朋友。你想要殺他們,也是理所應當,我說不出什麼,確實也不想說什麼。”
“蘭若寺和沐雲英死在你手,也就相當於死在我手中。無論我怎麼寬慰自己,都稱不上無辜了。到那個時候,不說別人,即便是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魔教中人了。蘭兄和沐兄兩條人命,就算,就算”葉歡輕咳兩聲:“就算是我的投名狀吧。”
趙三娘身體僵在哪裡,看到葉歡回過頭,目光擱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眼睛裡面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只有平靜。可是微微攥緊的拳頭,卻證明他肺腑中,有別的情緒蓄積。
“三娘”葉歡略微頓了頓:“你看本大少,還算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