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鳳舞衛大營內的雲錚舌戰羣雄,好不輕鬆寫意。但靖江孤山小村裡的北山無雪卻是深蹙着眉頭,一貫淡然的玉容上竟也泛起了一絲忿怒。
好個蕭芷瓊,好個金蟬脫殼!
原以爲瓊花郡主在淮安露面之後,行蹤已經被掌握,卻不料蕭芷瓊敏銳過人,竟然在淮安留下一名與其身材相似的女供奉假扮自己,本人卻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淮安。等北山無雪一干屬下發現,蕭芷瓊卻早已經人去樓空,芳蹤飄渺了。
北山無雪性子雖然清寧,但處事卻是十分認真的,更何況掌握狼堡的遼人郡主南下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被她視爲一場針對大魏朝巨大的陰謀,現在負責情報的自己竟然出了這麼大的漏子,她豈能繼續心平氣和地留在此處?
這時的她心中不禁有些後悔,留在此處雖然時不時能與那人交流下看法,也是所謂“配合”他掌控大局的需要,可是天知道他現在根本沒工夫搭理這件事——亦或許他是故意不搭理的呢!
蹙着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來,北山無雪決心已下,她感到自己必須親自出馬了,否則耽誤了大事日後定然後悔不迭。
起身收拾了一下,打個包袱,帶上兩套衣服、一些寶鈔和碎銀,北山無雪便出了院門。院中早有幾名年齡不一的手下在外侯着,一見小姐如此出來,就知道她是打算親自出馬了。幾人不禁面色慚愧,紛紛上前。
“小姐,我等無能,請小姐責罰。”
“小姐,您在給我們一次機會,這回我們就是不睡覺,也會一直盯着那女奴酋,斷不讓她再溜了!”
“小姐……”
北山無雪擺擺手,淡然道:“甲組,繼續探查蕭芷瓊下落行蹤;乙組,分別聯絡江寧東閣東方無晴小姐、淮安的南宮無雨小姐以及蘇州寧家的朋友,將最近的情報通傳過去,請他們協助調查;丙組,將此事詳細回稟燕京的監閣仙子和閣主(指北山藏鋒),另外告訴閣主,請他不必擔心南邊的情況,繼續加強晉冀兩省的監控力度,防止遼人的情報人員趁機滲透;丁組,隨我同行。”
一干人等雖然有些懊惱,但北山無雪指令以下,他們也只能紛紛抱拳應是。
蘇州,太監弄。
太監弄是地名,因爲蘇州織造便在此處不遠,而蘇州織造中有許多皇室派來監工的太監,他們大多住在此處,久而久之這條街便成了“太監弄”。
這些太監督造着賺錢如圈錢一般的蘇州織造,自然大多富不可言。太監沒有了某個重要戰鬥工具,青樓若建在此處,怕是生意頹唐,但精緻的美食店子座落於此,則是正好合適。
在太監弄,不論是要吃名菜、大菜,抑或是要吃小吃、點心,都十分方便。花式之多,足以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今日的天色十分清爽,碧空如洗,萬里無雲,但又有着初夏少有的涼風,正是出門遊玩的好天時。太監弄一如往常,人來人往,行人摩肩擦踵,盡顯蘇州繁華。
外半街的小吃店、小吃攤人聲鼎沸,內半街的幾家高檔酒樓則安靜許多,倒不是生意不好,只是能來這裡頭消費的人,多少有些身份,便不像外半街那般喧囂鬧騰,大多隻是靜靜地點上幾樣菜,要一兩盅美酒,安而食之。
但如此寧靜沒多久便被一陣馬蹄聲打破。“得得”之聲忽然大作,內半街的幾家大酒樓上幾乎都能聽見,稍有見識的人聽見這一陣馬蹄聲都不禁有些驚訝,因爲這來的並不是一匹馬兩匹馬,而是一羣。
什麼人竟然在太監弄這裡顯擺?莫非不知道便是蘇州府尊大人來太監弄用膳,也只是輕車簡從,來那麼一輛兩輛馬車便是麼?在太監弄內半街吃飯的人,誰不能調動些馬匹,但沒有人會把架子擺到這裡來,因爲這地方實在太有名,以至於許多朝廷權貴、世家名流常常流連,萬一你一個架子擺在上官面前了,情何以堪?
但今日卻是出了稀奇,那外頭的人似乎擺架子擺成了習慣,竟然足足來了十一輛馬車!
十一輛馬車,前後五輛便已經是華貴異常,尋常縣府之尊萬難有如此座駕。但最爲震駭的卻是那居中一輛馬車,其華貴精緻實在讓人由不得不揣測那車中之人莫不是從小在金山上長大的。
那馬車竟然通體由紫檀香木製成,車轅車窗雕飾得美侖美奐,車上描金飾銀不說,連那拉車的四匹駿馬套着的馬嚼子竟然也似黃金製成,端的是讓人震撼無言。
十一輛馬車好像看不見行人,只顧揚鞭開路,嚇得路上許多官商名士紛紛避讓,有心罵上幾句,又顧忌人家這般跋扈,怕是什麼惹不得的大權貴,只好強壓住怒火,低哼一聲:“不與你一般見識!”
這車隊耀武揚威地開到得月樓前,忽然齊齊停住,前後十輛馬車上各下來幾人,每人皆是二三十歲的威武漢子,手中皆拿着又寬又厚、捲起老大的紅色毛毯,走到那最中間的馬車邊。
中間的馬車靜靜地停在得月樓的正門前,衆多行人這才發現,趕車的“車伕”竟然是一位面容姣好、嬌滴滴地姑娘家,看年歲正是花信年華。她見各人站好,不由得輕聲一笑:“小姐說,就這吧。”聲音婉轉,聞之愜意。
那些拿着紅色毛毯的漢子們一聽這話,立即將手中的紅毯對準得月樓猛然一抖,十道紅毯錯落飛去,先後落地,竟然在地面上組成鋪就了一條長長的鮮紅地毯。別看是十截地毯組成,那拼合之處卻是恰到好處,一點也不會露出縫隙。
那車伕姑娘輕輕一躍而下,環顧了一下四周行人,忽然冷哼一聲:“都把眼睛閉上吧,我家小姐的容貌,也是你們能看的麼?”
一衆行人一聽這話,不禁心頭大怒,你們飛揚跋扈也就罷了,既然出來吃飯,還能不讓人看麼?
一人脾氣暴躁,當下怒道:“莫非你那勞什子小姐長得太醜,見不得人麼?”
車伕姑娘妙目一轉,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本姑娘乃是爲你們考慮,奈何你等竟然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就譬如說你吧,似你這等豬頭狗眼,若見了我家小姐玉容,怕不要自慚形穢得立即舉刀抹脖子!竟然也敢懷疑我家小姐的容貌,當真是不知羞恥。”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譁然。因爲說話那人雖然略胖了些,但跟豬頭總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的,而且整體來看,也似乎不應該會見着誰竟然要自慚形穢到抹脖子的地步。但話雖如此,被也被這車伕姑娘的話勾起了心思,想要一睹車中佳人的芳容。
便又有人冷笑起來:“好個尖牙利嘴的丫頭,鄭某人見過的美女佳人卻是不少,不說秦淮河、西湖畔,就算那些大家閨秀、繡閣千金,鄭某人也睡了無數……倒還真沒有發現這世上還有美得讓人自慚形穢到要抹脖子的,你家小姐若是漂亮至斯,又有何不敢露面讓大家一睹爲快的呢?若當真有如此佳人,鄭某人就是不惜一命也是一定要見見的。”
那車伕姑娘還未說話,車中卻忽然傳出一聲輕笑。
那聲音雖是從車中傳出,卻彷彿在衆人耳邊發出,猶如春風一般撩人。一干人等都有一種錯覺,似乎有一個絕色佳人在自己耳邊吐氣如蘭,輕聲一笑,卻讓人骨頭都酥了一般,全身好似被人抽去了骨頭,差點沒軟倒在地上。
還沒從那一聲輕笑中回過神來,卻又聽見那車裡傳出輕輕地說話之聲。這下所有人都立即聚精會神,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要聽清楚這聲音究竟多麼勾魂,一個個只恨自己父母不好,沒給自己遺傳上一對兔子耳朵。
車中女子卻輕聲微嘆道:“只是吃點東西,怎麼又弄成這樣呢?”這話有些沒頭沒腦,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但那聲音之婉轉輕靈,卻彷彿從天界而降,猶如仙女的神音,讓人不覺自醉。
衆人一聽,卻是在心癢難耐之餘恍然大悟,原來方纔這排場並不是這位小姐要擺的!是了,這就是了!這位小姐一聽聲音便知道是神仙中人,豈能有那般俗氣?定然是因爲出身高貴,下人們早已習慣了這樣做,纔會有剛纔這一幕的。唉,這位小姐當真可憐,雖有絕世芳容,也只能做那籠中金絲雀兒,美則美矣,卻沒有半分自由了。
這些人不知不覺中已經將車中女子認可爲神仙中人,卻又“可憐”起人家的高貴的身世來。先前說話的那位鄭公子嚥了一口口水,喉頭滾動不已,心裡似乎有七八隻爪子在左抓右撓,讓他心癢難耐,但偏偏平日裡的口才都憑空消失了,楞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在那裡乾着急。
好在那位車伕姑娘說話了,她輕笑道:“小姐,既然來了,總不能就走吧?總得嚐嚐這裡的口味,免得白跑一趟呀。”
她這話一出,在一衆行人眼裡頓時恢復了美好的形象,一個個在旁邊忙不迭點頭,恨不得大肆誇讚她幾句,然後代那車中女子答應下來。
車中女子沉默不語,一干行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了,生怕她說一個不字。
不過天隨人願,車中女子沉默片刻,終於傳出一句略帶無奈地清音:“好吧。”
雖然只是兩個字,對周圍的人羣來說卻如聽見了加官晉爵的聖旨一般讓人舒服,緊張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裡,然而又馬上提了上來——那馬車的簾子微微一動。
車伕姑娘在地上放了一個小錦墩,輕輕一撩車簾。
就在衆人屏息凝視,萬衆矚目之中,一個淡雅絕倫的身影從車中輕靈地出來了。
她的身材高挑纖細,朱脣瑤鼻,面如凝脂。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豔若滴。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而那如寶石一般的眼眸微微轉動,更添了幾分靈動,幾分清婉。一身淡雅水袖長裙,纖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當真是“東方萬木競紛華,天下無雙獨此花”!
如此一位天上謫仙似的女子,眼中卻似乎有着淡淡地愁緒,雖然輕微,猶如二月清晨西湖上的輕煙,但盈盈嫋嫋,終歸有所痕跡。
是什麼人膽敢讓這樣的仙女心中不喜呢?當真是罪該萬死!衆人的心頭立即泛起憤怒的疑問,恨不得立即上前詢問仙女,只待她說出名字,自己立即操刀子去找那人拼命。
仙子微微一轉妙目,最後卻看着那位先前說話的鄭公子。鄭公子頓時好像被神仙施了定身法,立即呆立不動。但卻嘴脣微張,喉頭滾動,臉上泛起病態的潮紅,似乎心中激動已不能剋制。
“剛纔是你說不惜一命也要見我一面,是嗎?”仙女面色竟然帶起了三分淡淡地微笑。
鄭公子早已感覺不到周圍在瞬間升起的殺氣,和幾十雙如果眼神能殺人則早已將他大卸八塊的目光。他只是在心頭閃過一個念頭:仙女跟我說話了,仙女跟我說話了!
他的嘴脣囁嚅了幾下,終於發出了聲音,只是那聲音卻乾澀地好像半個月沒喝過水一般:“是,是……”
仙女的笑容更加柔和了幾分,連先前那淡淡地愁緒都似乎被沖淡了不少。她輕輕地笑着,道:“現在你已經見到了呢。”
鄭公子好像失了魂一般,隨聲點頭:“是,是……”
仙女笑得越發開心,眨巴了一下猶如天上星辰一般的眼睛,彷彿帶着幾分企盼:“你能證明給我看嗎?”
“能,能,我能的!”鄭公子忽然精神振奮起來,眼睛左尋右搜,終於看見旁邊一箇中年文士身上配着一柄士子劍,大喜過望,連忙道:“兄臺能否借劍一用?”
那文士好像也有些恍然,順手解下佩劍遞給他。
鄭公子一把抓過,抽出劍來,轉過臉,怔怔地了仙子一眼。
仙子的笑容頓時多了一份鼓勵的意味。
鄭公子心中豪氣頓生,舉起劍,朝自己的脖子猛一拉!
鮮血飛濺,鄭公子頓時倒下,那目光卻仍然看着眼前的仙子……
周圍的人羣猛然一驚,頓時惶惶起來,剛要忍不住大聲嚷嚷,仙子的聲音卻傳進了耳朵:“呀,怎會如此?我……我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呀……鄭公子?”
人羣立即收聲,心中不禁恍然:是了,仙子明明只是開個玩笑,這傻子怎的就當真了呢?真是死不足惜!
他們這般想着,卻沒人計較仙子雖然嘴上這般說着,人卻已經盈盈走進得月樓去了,連看都沒有再看鄭公子一眼。
他們也沒有聽見仙子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句喃喃:“糟蹋那麼多女子,你難道不該死嗎?……玩了這麼一出,賣那舞怎麼也該注意到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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