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御醫出門後便沒了聲息,未見外面有所動靜,柳煙兒深感疑惑,將手中的小碗放在牀榻邊的托盤上,微微蹙眉,正想開口尋問,忽的又聽見了閨門打開,有人進來了。
身在裡屋,並不知進來的是誰。柳煙兒暗想:這麼快就回來,定然是那個姓李的,死皮賴臉不肯離開吧!她深敢困苦,想親自去婉拒,便開口道:“風姐姐,幫我把屏風上的裙子拿來。”她側過頭梳理着長髮,神色間很是疲乏。
進入屋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隔着珠簾看去,卻見繡牀幔帳之間,曾經聰明伶俐的柳煙兒臉色蒼白的嚇人。趙閒暗暗搖頭,多好的姑娘,才小半年沒見,被折騰成這副摸樣。
他左右看了看,並未依言去拿羅裙,徑直走到間隔內外屋的珠簾前,擡手掀起簾子,手指在書架上輕輕敲了敲。
“風姐姐,那個姓李的定然又不肯離開對吧?真是煩人,我親自去會會他好了。幫我盤下頭髮…”柳煙兒說着話,緩緩轉過頭來,忽的瞧見趙閒微笑着站在幾米開外。她頓時愣了,小口微張,驚喜與不可思議全寫在臉上。
不過轉瞬間,她就反應了過來,‘呀!’的驚呼了一聲,極爲利落的把小臉埋進了絲被之中,驚慌失措的悶聲道:“大人,你何時回來的……你快出去,這是卑職的閨房,讓人瞧見怎麼辦……”說的好似很羞惱,言語中卻暗暗夾雜着許些無奈,害羞是假,怕趙閒看見她現在的摸樣纔是真吧。
腦袋也埋入了絲被之中,只有纖手露出稍許,抓住被子的邊緣。不停悶聲說着話,摸樣倒甚是有趣。
趙閒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不禁輕輕搖頭,走過去在牀榻邊坐下,輕聲道:“煙兒姑娘,我又不會吃了你,不用這般見面就躲着我吧!”
被子裡的妙人往繡牀內側縮了縮,悶聲嗚嗚道:“並非躲着大人,只是卑職身體不便無法見客,你…你先去陪風姐姐吧,她有好多話要與你說…”心中窘迫的她,也只能很沒義氣的拿好姐妹來擋槍了。
既然來了,趙閒自然不能出去,見她往繡牀內側移動與自己保持距離,不禁輕聲打趣道:“你在牀上給我留個位置作甚?莫不是想讓我躺下與你說話,這個要求…挺特別的,趙某恭敬不如從命……”
“別!”柳煙兒驚呼出聲,進自己閨房已經很窘迫,在躺牀上來還得了。她急忙露出小臉拒絕道:“誰要你躺下說話了!做人不能這般無恥!”擡目看到眼前之人,卻見他微微笑着並沒有躺下的意思,她頓時反應過來自己上當,又氣呼呼的把臉蒙了起來。
驚鴻一瞥,卻也看見她臉兒蒼白,嘴脣毫無血色,喜怒間眸中都帶着幾分疲憊,說話用了很大的力氣。趙閒本來的幾絲笑意漸漸逝去,轉而沉默下來,幽幽長嘆了口氣。
感知到他的沉默,柳煙兒何嘗不知其原因。縮在絲被中猶豫片刻,她似是不想提這些煩心的事情,忽的探出我見猶憐的小臉,露出幾分明媚的微笑:“好啦好啦!我把臉露出來還不行嘛!多有不便,不能起身參見大人,你可莫要爲此生氣啊!”
趙閒無奈搖頭,自托盤上端起小碗,將勺子抵在她跟前,輕輕道:“煙兒姑娘,你可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把自己累成這般模樣,無異於在我的胳膊上痛了一刀,不快快好起來,我會一直痛下去的。”
看着抵着眼前的勺子,柳煙兒臉兒頓時紅了幾分,纖瘦將自己撐起靠在牀頭,並未張口,而是將勺子接了過來,輕輕搖頭道:“大人說笑了,煙兒不過一介弱女子,身若扶柳命比紙薄,幸得大人的信任纔有所功績,也算是不枉此生了。現如今大人歸隱,也用不上煙兒了……”
“怎麼會!”趙閒連連搖頭,看着她小口喝着粥,微微笑道:“誰說我歸隱,我只是不願扯進齊樑兩國合併後的權利紛爭罷了。等天下徹底太平,我說不定還會再度出山了,現在北方韃子未平,東瀛狼子野心虎視眈眈,我趙閒堂堂男兒,豈能坐視炎黃子孫受異族欺凌。到時候,我需要個得力助手製造火銃火炮,這個人在我看來,也只有煙兒姑娘你能勝任,你若不早早養好身子,我豈不是寸步難行了。”
“啊?!”柳煙兒頓時愣了,繼而咬了咬下脣,懷疑道:“大人,你,你說的是真的嘛?”
趙閒輕輕笑着:“即便不入仕爲官、上陣殺敵,我也可以做個海商。遠赴海外周遊列國,可以去萬年冰雪環繞的極比雪域,可以去欣賞風景壯麗的熱帶雨林,甚至古老神秘的金字塔,恐怖野蠻的食人族,以前書本上才能見到的東西,我都可以親眼見識個遍。只是路上事物繁多,總得找個幫手,煙兒姑娘興趣使然,因當很喜歡這份工作吧?”
柳煙兒聽到張大的小嘴,自小不能輕易外出的她,讀過的書已經放滿整個屋子了,四書五經詩律古詞,讀多了終究感到枯燥乏味。漸漸的她便喜歡上了那些自北齊流傳過來的雜書其談,很少外出的她比任何人都向往外面的世界,也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會對製造火藥等男子都不輕易接觸的事物感興趣了。
她眼中閃過幾絲憧憬,卻又帶着幾分不可思議:“你說雜書所寫,全部都是真的?書上說極西之地,有絕峰壁立千刃,終年積雪,入雲三分。遙遠的北方,有天山山脈、雪海天池,相傳就是天上的瑤池。還有海外異族,黑皮膚、白皮膚、藍眼睛、黃頭髮,小時候我天天抱着那些書本,幻想那些稀奇古怪的景色,只是長大了後,覺得那些都是騙小孩子的,難不成北齊大梁之外,真的還有那些東西?”
趙閒輕輕點頭:“大梁朝廷自閉固守,致使尋常百姓坐井觀天從未了解外面是什麼樣子。其實在北齊,已經有數不清的異族船隊來往了。外面的世界,比你我想象的要大,不止書說的那些,或許還有你我都沒見過的壯麗景色,等着我們去發現了。”
柳煙兒聽到眼中全是小星星,激動道:“我小時候,便希望能去書上說是的地方看看,若真的能周遊海外,踏足世界每一片美麗的地方,得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她心中有個期盼,或許對身體恢復也有好處吧!趙閒露出幾絲微笑,看着她眼中的憧憬,心中忽的跳了幾下,恍然間,一個美麗的面孔,在眼前漸漸重合。看着面前的麗人,他神色微微恍惚,也不知心思瞟到了那裡。
“趙閒,你在想什麼?”柳煙兒察覺到了他的突然失神,不禁輕輕問了一句。
“嗯?…哦!”趙閒猛然回過神來,旋即搖頭苦笑:“只是想到了個女孩,她和你一樣的具有冒險精神,嚮往外面神奇的世界。如果兩人在一起,定然有很多共同語言吧!”
女孩?柳煙兒眼睛轉了一轉,頗爲好奇的問道:“能讓大人您失神的女孩,應該非常迷人吧?”
點了點頭,趙閒打趣道:“都說和你很像了,你說迷人嘛?”
“嗤!大人你真會開玩笑。”柳煙兒頓時笑出聲來,臉蛋兒緋紅一片,掩脣香肩抖個不停。稍許,她又咬咬下脣,輕聲問道:“那你喜歡她嘛?”偷偷瞄了趙閒一眼,不知爲何,她眼中竟帶着幾分羞怯。
“喜歡?”趙閒沉默稍許,臉色卻複雜了幾分,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最後終化作無聲一笑,沒有說下去。
見他不說,柳煙兒也沒有追問,只是嚮往的看着窗外,幽幽道:“天有多大,地有多高,若不親眼看見,永遠也沒法想象出來。若是有機會,我定要陪着你們出去環遊天下,只是,只是我……”她輕輕吁了口氣,神色黯然的低下了頭。
“別隻是了,想去就要勇敢去追求,只要有心,我們就已經在路上了。”趙閒擡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輕笑道:“你可莫要再向上次那般不顧惜身體,我連遠在北齊的神醫都可以請來,還有什麼困難做不到?你若是自暴自棄,我就真的沒辦法了!”
以前聽說哪位北齊的神醫能治自己的病,柳煙兒卻從未放在心上,畢竟遠在長安,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本已經心生絕望,準備用最後的精力綻放一次,再了無牽掛的凋謝,哪想到趙閒真把神醫請回來了。
思念至此,她臉色便露出幾絲愧疚,低着頭弱弱道:“煙兒知曉,日後定當好好保養身子,等待和大人共同遊歷天下的那天……還有,謝謝你!謝謝你爲我的身體如此上心,我給你添麻煩了。”
趙閒擺了擺手,嘻嘻道:“我們關係這麼親密,提什麼謝謝,上次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獎賞你了。”
“上次?”柳煙兒呆了一呆,蹙眉問道:“上次什麼事情?”
趙閒認真道:“就是你製造出三千隻火銃,沒完成就將你許配給四德,完成了就賞你個……”
“呀!”柳煙兒急急擡手打住了他接下來的話,窘迫的低下頭道:“你莫要亂說,我要生氣了!”
趙閒見她心情放鬆下來,又有了嚮往的目標,緊緊提起的心才稍微放下。
畢竟是她的閨房,待久了終究不便,囑咐她好好歇息後,趙閒便退了出來。
輕輕將門關上,趙閒的臉色頓時又凝重了幾分,他跟隨花語多年,對醫術也略知皮毛。方纔觀察柳煙兒臉色,她的身體確實糟透的。
趙閒終究不算是大夫,心中急切卻無能爲力,只能轉道來的旁邊的暖閣內。
暖閣內悄聲無息,風憐雪早已經衣物穿戴整齊,齊臀的長髮也高高盤起,插了只絕美的銀色珠花,襯托潔白的臉頰閒的分外清麗出塵。
她靜靜坐着榻上,側耳傾聽着旁邊屋裡的交談。察覺煙兒妹妹心態漸好,對生活有了期盼後,她不禁喜上眉梢,暗暗讚道:大人果真博學,三言兩語,便讓煙兒妹妹重拾信心,如此一來,境況便好上許多啊。
聽見趙閒緩步走了過來,她忙整理着耳邊的髮絲,將衣裙的褶皺出撫平,才站起來欠身款款有禮的道:“大人!”
見她這麼有禮貌,趙閒忙上前虛扶起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道:“風姑娘,不要老叫我大人,我已經沒做官了。你若樂意,叫我哥哥就行!弟弟我也不嫌棄,當然,郎君、老爺什麼的更好。”
情哥哥、好弟弟,這我哪裡叫的出口。風御醫臉兒頓時紅了幾分,連連搖頭道:“大人!您莫要調侃妾身了!”她正處花信之齡,身爲御醫對保養更是注重,氣質成熟溫柔,臉蛋兒卻如嬰兒般細嫩,做出這般羞澀的動作,當真讓韻味十足。
美人在前,趙閒卻無心思在調戲了,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讓她坐下,認真道:“柳姑娘的身體,到底如何了?還有那個北齊神醫費羅,帶他去武昌那半個月,他當電燈泡打攪我與蕭姐姐的二人世界,我念他是神醫咬牙忍忍也就過來了,結果他竟然無能爲力,那我要他個徒有虛名的傢伙做什麼?”
風御醫猶豫稍許,才神色拘謹的坐在了他身邊,幽聲嘆道:“煙兒妹妹並非怪病纏身,而是她孃親在懷胎其間動了胎氣,先天稟受不足,氣血較之常人虛弱數倍。我學識有限,只懂得用藥物食膳認真調養,天長日久下來,雖不能讓煙兒痊癒,卻也能爲她多爭取十餘年時光。可是煙兒妹妹在你‘戰死’北齊時,心神受了重創,又起早貪黑不顧惜身體,現在新病舊疾相繼而來,我便再也沒有辦法了。不過那位費羅大夫醫術確實不俗,有治療此種頑疾的方法。”
“什麼?!”趙閒頓時大喜,急急拉住她的手問道:“真的?”
風御醫“啊!”的輕叫出聲,咬咬下脣道:“大人,你弄疼我了。”
“哦!不好意思。”趙閒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態,忙輕輕給她揉了幾下。風御醫臉頰頓時紅到了耳根,悄悄將手抽了回來,認真道:“費羅大夫自天竺帶來了秘方,確實醫治稟受不足的病人,可是此藥藥性極其剛猛,撐過去便能治好,撐不過去便…便…哎!煙兒妹妹身子幾乎油盡燈,用哪種法子,活下來的機率恐怕連一成都沒有。”
這可怎麼辦!趙閒頓時愁眉緊鎖,撓了撓額頭深感無力。風御醫也是輕嘆出聲,兩人沉默了下來。
稍許,內宅外在場傳來響動,趙閒眉頭微蹙,自窗口往下看去,卻見花語緩步走了進來,手上提着小小的藥箱。
趙閒頓時欣喜,忙下樓來到她身前,扶着她的手道:“小花,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了。”
“你倒是挺有心,家也不會就到這裡來了。”花語在他臉上輕輕颳了下,卻又輕輕搖頭嘆道:“柳姑娘身體的情況,我以前就已經知曉,只是我醫術有限無能爲力,聽說你從北齊帶回來的那個神醫也沒有辦法,這樣一來,怕真的沒辦法了。”
和花語來到暖閣中坐下,三人都眉頭緊鎖。她與風御醫到底書專業的,彼此的話題也特別的多。當聽到費羅有醫治的方法,只是藥性太猛沒法下藥時,花語似乎想起了什麼,若有所思的道:“若只是藥性剛烈柳姑娘無法承受,倒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方法。”
“啊?”趙閒眼前猛了一亮,吧唧的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大喜道:“我就知道你最有辦法了,快說快說!”
同時兩聲嬌呼,花語臊的差點一巴掌扇回去,急急捂住了臉頰嗔怒的瞪着他。風御醫也是臉色尷尬,還帶着幾分羞澀,靜靜垂眸不敢去看二人親熱,只是輕聲問道:“花語姑娘,不知你有何種方法,解決藥性剛烈的問題?若是用藥調和,藥性會大打折扣,恐怕行不通啊。”說的此處,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擡眼望向了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