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揮了揮手,宮人盡數而出,偌大的殿裡,只剩了兄妹兩人。
李英傑一時如坐鍼氈,嘴角牽出一個難看的苦笑,躊躇道:“太后!”
李太后深深打量他,眼中似有深意,默然不語。
上位者不可捉摸的心思令李英傑四腳冰涼,臉成青白之色,嚇得撲通跪倒在地,央求道:“太后娘娘?”
李太后深嘆了口氣,半晌才道:“起來吧,你我兄妹,何必這麼見外。”
李英傑五官微微扭曲,如何敢起,忙道:“微臣不敢,請太后明示。”
李太后捻着手裡一顆一顆的佛珠,斯條慢理道:“若哀家沒有記錯,侯爺今年五十有七。”
李英傑額頭滲出密密的汗,道:“勞太后掂記。”
“起來說話吧,到了花甲之年,身子不比年輕之時。”李太后終是不忍,言語間已然有了鬆動。
李英傑暗鬆一口氣,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坐定,不敢往上首瞧,咬咬牙道:“太后臉有憂色,不知可讓微臣分擔一二!”
此話講得極爲大膽,然李太后卻並未動怒,只冷眼看了他一眼,幽幽嘆道:“漢高祖三子,初封王,生母薄太后,帝奉養無怠。母常病,三年,帝目不交睫,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仁孝聞天下。先帝病逝,這偌大的深宮只餘下哀家一人苦苦支撐,哀家看着侯爺夫妻和眸,兒孫環繞,頗爲羨慕啊!”
一字一句,都如重擂。狠狠的擊在李英傑的心上,他張了張嘴,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
長門宮富麗堂皇的大殿裡,靜得連一絲風都沒有。
李太后淡漠一笑,目光深深道:“侯爺可還記得文成三十二年。”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驚得李英傑渾身脫了力,渾身上下如在烈火上炙烤一般,他頹然跪倒在地,哀道:“太后娘娘!”
李太后目中閃過淚光,慢慢瞌上了眼,聲音卻無比堅定道:“無父何怙。無母何恃,你幫哀家一個忙……”
……
暮春三月的京城,暗香浮動。
春日的午後,永遠讓人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然北琴湖邊。卻遊人如織。
湖邊有座亭,名荷花亭,亭邊柳條搖曳,峰石嵯峨。
亭中一灰衣男子背手而立,身形微胖。遊人紛紛攘攘,去了又來,來了又去。男子似被眼前的美景所引,許久未動。
許久。一粗布衣裳的青年男子踏步而來,立於灰衣男子身旁,間隔一人身位。遠遠瞧去。兩人似並不認識,只共同沉醉於這春日的花月清風。
“來了!”
“何事?”
“公子讓你派人暗下保護林西。”
“保護她,爲何?”
“有人夜探高府,公子怕她有個閃失。”
“就憑她,人精一個,誰能傷得了她?”
“花拳繡腿。自保不易。只需半年。”
“我說齊進,你不是一向與她不對付的嗎?”
“公子喜歡。我奈如何?”
說話間,一羣錦衣少年入得亭中。嘻嘻哈哈,不甚熱鬧。
不消片刻,亭中男子一左一右,似從未相識的兩個路人,各自離去,
……
明月如鉤,清輝如水。
連天邊的星星也分外明亮,似晶瑩剔透的水晶,一閃一閃的,跳動的歡如
林西滿心悲哀的跪倒在欣然院的院子裡,兩眼發直,脣咬得慘白,身子搖搖欲墜,心下有些懊悔,早知如此,昨兒就不該讓師弟好生照料那廝,出了一時之氣,換來罰跪,這買賣,做得虧心。
果然老天爺是公平的,它給了你一個春光明媚的白日,就不會給你心情舒暢的夜晚;它給了你灌醉主子的機會,就一定會讓你爲此付出代價。
林西的代價是:跪兩個時辰自省。
原因是身爲二少爺的貼身大丫鬟,沒有起到照顧,提點,規勸及死諫的責任,放任主子醉酒。
而那個爛醉如泥,被人擡上馬車,又被人扛下馬車的二少爺,此時正睡得昏天黑地,鼻子冒泡,全然不知道因爲他的過錯,連累了別人。
林西牙齒磨得咯咯直響,心裡把罪魁禍首高子眈罵了個地動山搖。似這般有酒膽,沒酒量的貨就該喝死他,然後往哪個犄角旮旯裡一扔,隨他自生自滅。
原本今天她計劃的好好的,等二少爺入睡後,換身行頭,去探一探夏夫人的屋子。
高相爺已經一連三天歇在正房了,今兒個怎麼着也該往姨娘房裡換換口味。趁着心頭的這股子雄心壯志高漲,一鼓作氣的把事情做完,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現在倒好,瘸着兩條青紫的腿,憑她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別說做賊了,自保都是困難。
一陣冷風吹來,林西打了個激靈,低垂下了頭。
……
荷花從屋裡走出來,定定的看着月色下林西清瘦的背影,無聲的嘆了口氣。
她悄無聲息的走到跟前,蹲下。
“給你留的,先墊墊底吧。”
林西擡眼去瞧,一盤已然冷的如意糕。
“不用了,荷花姐姐,等我跪滿這兩個時辰後,再吃吧。省得讓老爺,夫人知道了,把你牽扯進來。”
荷花若有所思的掃了她兩眼,冷聲道:“回頭二少爺再要出去,你推掉,我跟着!”
林西心頭微暖。自打與荷花共事以來,她清楚的知道這個面色猙獰的女子有着一副柔軟的心腸。
心情莫名的好轉,咯人的青石磚瞧着也不是那麼的面目可恨。
林西故作輕鬆道:“沒事,荷花姐姐,我皮厚肉糙,跪幾個時辰扛得住。”
荷花深深看她一眼。半晌才道:“夫人看着嬌滴滴的人,哪知行事那麼狠辣。”
林西詫異。明明罰她下跪是高相爺親口下的令,這關夫人什麼事。
只短短一瞬,林西便明白了,荷花是崔夫人的人。出於對前主子的忠心,對頂替而來的後夫人有着強烈的仇恨。這就如同她跟師姐一樣,但凡出言侮辱師姐的人,都是她林西的仇人,不共戴天,沒的商量。
林西一想到李大小姐那張粉臉腫得像個豬頭。心下就很得意。
荷花見她笑得沒心沒肺的,心頭微震,端起盤子轉過身便走。
片刻後,人又回來了,手裡多了杯熱茶。
“點心不吃也罷。吃盅熱茶暖暖身子,春夜微寒,凍壞了身子,少爺跟前誰服侍?”
冰一樣的話語聽在林西耳邊,似甘露又似暖風。
她“哎”了一聲,接過茶盅,咕嚕幾下,飲了個乾淨。
“荷花姐姐。你人真好。”
荷花皺皺眉頭,冷笑道:“我不過是瞧你與旁的丫鬟不同罷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得林西不甚明瞭。
“荷花姐姐。如何不同?”
“這府裡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數百位丫鬟,削尖了腦袋往少爺跟前湊的不在少數,你與他們不同。”
原是這個不同,林西恍然大悟。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我長得醜。有自知之明。”
荷花冷笑:“這世上最難得的,便是有自知之明。”
林西細細揣摩這話中的深意。一時竟頓住了。
“聽說,你還有半年便要出府了?”荷花淡淡的聲音又起。
林西回過神。陪笑道:“嗯,先夫人恩典,讓我簽了五年的賣身契,到今年十一月,正正好五年。”
“家裡還有何人?”
“沒人了,就我一個。還有一對錶親在京城,回頭出了府投奔去。”
“你倒是打算得好,萬一人家不肯收留你,如何?”荷花眼中閃過傷痛。
林西下意識的想到師姐,師弟,隨口笑道:“不會的,他們對我極好!”
“對你好,還捨得你賣身進府?不過是哄騙人的話罷了。你自己多留個心眼,這些年存下的銀子收收好,關鍵時候能救命!”
林西不以爲然,笑道:“荷花姐姐今後有什麼打算,難道想在這府裡呆一輩子?”
荷花眸色一暗,幽幽道:“我這樣的人,出去了,又能如何?府裡好歹有口熱飯,有張暖牀,挨不了餓,受不了寒。”
林西覺察到荷花的異樣,思了思道:“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荷花姐姐,熱飯暖牀固然重要,若不得開心顏,一切枉然。”
“一切枉然?”荷花低語。
“一切枉然!”
林西擲地有聲道:“咱們有手有腳,有腦子,勤快些餓不死人。天大地大,何處不比這深宅大院來得自在?不用看主子臉色,不用提防旁人的暗劍,想吃粥吃粥,想賴牀賴牀,何等自在灑脫。”
“外面竟有這等好?”荷花躊躇。
“你想,春日看柳,夏日遊船,秋日賞花,冬日踏雪,食一日三餐,得一體貼男子,生若干兒女,度一生一世。”
“可像我這樣的人……”荷花話說一半,眼神黯淡。
林西緩緩搖頭,笑道:“就算是個天仙,她也有容顏衰老的那一天。幾十年後,還不都是一堆皺紋。”
荷花兩道劍眉高高揚起,正欲說話,卻見院門口多了一雙腿,擡眼一看,荷花忙起身福道:“大少爺來了!”
高子瞻恍若未聞,目光如炬的盯着地下之人,一言不發。()
ps:說來真真可笑,昨天將文上傳,結果忘了設定時間,包子顛顛的與春天約會去了,回家一看電腦,嚇了一跳。
由此看來,包子確實屬於沒腦子的人……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