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令高茉莉身形一顫,正欲說話,卻聽身後有人喚道:“茉莉快來,朱家小姐作了首好詩,剛剛被太后賞了,咱們快去瞧瞧。”
高茉莉咬了咬脣,眼中的不捨清晰可見:“表哥,我看去瞧瞧,一會再來尋你!”
崔瑾辰搖了搖頭,如實道:“茉莉,不必再來尋我,太后看我不順眼,被她瞧見了,只怕影響你的閨譽。雖說咱們倆是親過親的,總要避諱着些,沒的讓人說咱們高,崔兩大世家的人,沒有規矩。”
“表哥!”
高茉莉銀牙緊咬,卻知他講的句句是實情,若不然也不會初一,十五扣着人不讓出宮。遂一跺腳,深看了崔瑾辰一眼,方纔離去。
崔瑾辰目送她離去,心下不知爲何,輕輕的嘆了口氣。
天高雲淡,風清日朗,何時他才能脫得開這牢籠,看萬里雲捲雲舒,走九州大好河山。
目光微轉,卻是一個熟悉的身影,獨立於花間,似遺落在人間的精靈,又似幾欲乘風而去的仙子,只一眼,便讓人再移不開眼去。
崔瑾辰略一凝視,心頭猶豫,然腳下卻不自覺的,慢慢移步開了。
“鳶尾表妹!”
花叢間纖瘦的女子驀然回首,莞爾一笑。
“表哥!”
……
秋風乍起,落葉飄零,三人繞湖而行,恍若小時候拿着魚竿,揹着魚簍子,行走在小河邊,所不同的是,少了黑狗東東。
一片秋葉嫋嫋而落,停於林北肩頭。
林南眼尖,停步道:“師弟,你慢些走,我幫你拂去。”
林北笑而不語,只將肩往前湊了湊。
林南剛伸出手,偏又止住了:“小西,你離得近,你幫師弟拂一拂!”
林西嗔看了林北一眼,臉上似不情願,嘟着粉粉的小嘴,手上卻不曾猶豫半分。
林南覺得她的表情好玩,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師妹啊,你似乎又長高不少。再過些時日,就到師弟肩膀了。”
“真的?”
林西歡喜道:“如此說來,我屬於後發制人的。師姐,你可要小心了,將來我越過你!”
林南挺了挺胸,臉上似有得意之色:“越過我,好像還差了些吧!”
林西眼睛一亮。我的個娘哎,師姐胸口的鼓鼓的,似又豐腴了不少。
林西悄悄垂眼看了看胸前,不甘心的哼哼兩聲,湊上前壞笑道:“師姐,那日落水,有人死死摟着師姐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是……”
“林西,看我如何饒得了你!”林南一插腰,一跺腳,作勢要打。
林西一貓腰,迅速躲在林北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得意道:“師姐惱羞成怒了,要打人,師弟,快來救我!”
林南撩起衣袖,頭髮一甩,佯怒道:“師弟,你讓開,這丫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林西得意扮了個鬼臉,正欲說話,繡花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
林北覺察到異樣,長臂一伸,將人摟在懷中。
林南俯身暢笑道:“叫你得意,瞧瞧,遭了報應了吧!”
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嬌叱。
“林西!”
數丈之外,李鳳津立在桂花樹下,滿臉鄙夷道:“怪道尋你不見,原是跑了這裡與男人私會來了。”
林南,林北二人臉色煞時頓了下來。
林西則截然不同,心頭大喜,心道這貨我還沒去尋她,她便送上門來的,來的好。看來崔瑾辰那一番唱唸作打,未將她唬住。
只是不等她開口,林北便冷笑道:“大庭廣衆之下,何來私下一說,這位小姐的眼神,莫非有些與衆不同!”
林西捂嘴暗笑。竟忘了這師弟也曾是那毒舌的主,如此說話,已是很給來人面子了。
李鳳津臉色微變,一把拂開身後之人的手,怒目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大聲宣譁。”
林北反脣相譏:“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大聲吵鬧?”
林西朝身側兩人遞了個眼神,悠悠上前一步,笑道:“大水衝了龍王廟,容我替二位引鑑一下。世子爺,這是我姨母,侯府大小姐李鳳津;姨母,這位是靜王世子,趙靖玥。”
李鳳津頓時傻了眼,未曾想前風朗俊秀的男子竟是靜王世子,暗暗後悔,忙上前福道:“原是靜王世子,有禮了!”
林北眼中的鄙夷清晰可見,虛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李大小姐,失敬了!”
李鳳津只覺得眼前的男子,有幾分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偏又記不起來。不由的走上前兩步,想要看得清楚些。
男子的面龐尚未瞧仔細,一個熟悉的身影落入眼中,李鳳津臉色大變,尖聲叫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南媚媚一笑道:“李大小姐,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林西,她是誰,你怎麼會與她混在一起!”
林西搖了搖頭,笑道:“姨母,混這個字,用得不好,她是我……”
李鳳津恍若未聞,眼前似有電光閃過,不等林西將話說完,便急道:“噢,我知道了,你勾引我弟弟不成,便跑去勾引高家大少爺,這會子又勾引靜王世子,你這個水性揚花的女人,你怎麼敢跑到這裡來丟人現眼。”
林北板着臉,渾身上下慢慢散發出陰冷的煞氣。
林南媚豔動人的臉上絲絲含笑,只見她小腰一扭,玉手輕輕搭在林北的寬闊的胸膛之上,臉湊近了,魅惑道:“世子爺,可是我勾引的你!”
林西瞧得目瞪口呆,哇哈哈,師姐啊,你這一招簡直絕了。
林北朝林西看了一眼,輕語道:“五十米之外,有人來了!”
言罷,手臂輕輕挽住林南,柔聲道:“沒有!你比那些死纏爛打,追着不放,當衆向男子表白的姑娘,要可愛的多!”
意有所指的一句話,令李鳳津簡直氣瘋,她咬咬牙道:“林西,你給我過來。整天跟些低三下四的女人混在一處,侯府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林西輕笑道:“姨母,將侯府臉面丟盡的,可不是我,我又沒有暈倒在楓葉林。”
李鳳津一聽這話,胸口怦怦直跳,怒不可惡道:“你還敢頂嘴。別以爲杖着有父親寵你,便不知天高地厚,這女人是勾欄院裡出來的,難道你也想跟她一樣?”
勾欄院裡出來的,也比你乾淨。
林西不怒反笑:“姨母,你說話可得小心,她是太后請來的貴客,剛剛還得了太后的賞呢?”
“放屁!”
李鳳津跳腳道:“姑母怎麼會請這樣的人,難不成她老糊塗了?”
林西痛心疾首道:“姨母,你的性子也該改一改了。太后這般疼你,你卻在背地裡說她老糊塗,這要是傳到太后耳中,她老人家該是何等的傷心。”
“你……你……居然敢教訓我,反了天了!”
林西盈盈上前,一把握住李鳳津的手,情真意切道:“姨母,倘若你學着人家楊姑娘溫柔賢淑,婉約可人,也不致於婚姻大事至今沒有着落,讓祖父祖母和太后心中着急。”
李鳳津一聽到楊姑娘三個字,只覺得怒從心起,不等林西說完,她便脫口而出道:“那姓楊的是個什麼好東西,什麼溫柔賢淑,什麼婉約可人,內裡還不知道是什麼勾檔呢?”
聲音又尖又脆,連遠遠瞧着的兩個宮女都嚇了一跳,更不消說離得近的。
林西故意拍了拍胸口,裝作吃驚的樣子道:“姨母,你輕點說話,秦國夫人聽到了,指不定要鬧成什麼樣呢,剛剛在殿裡,因爲我的事情,將太后都難住了。”
李鳳津面色難看,嚷嚷道:“老妖婆,不過是仗着餵了先帝幾口奶,便倚老賣老,連姑母都不放在眼裡,等哪一天她兩腿一閉了,我倒要看看她秦國夫人府,有什麼好果子吃!”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人接話,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李鳳津看着林西一臉驚悚的樣子,順着她的目光,緩緩的轉過了身子。似有一道天雷在耳邊炸響。
數丈開外,皇帝,太后並衆外命婦齊刷刷的正盯着她瞧。
柱着柺杖的秦國夫人青筋暴出,眼中的怒火灼灼而燒,似要將她燃盡。
李鳳津腦子嗡的一下,覺得此情此景非常熟悉,似在哪裡經歷過。視線緩緩而移,遇上一對熟悉的目光,那目光素來和藹慈祥,爲何今日透着如劍的寒光。
林西嘴角擒起一抹笑意,輕輕嘆出一口氣。
對不住,李鳳津。雖然你是我的姨母,我與你身上流着同一人的血,奈何她是我林西這輩子,最最疼愛的師姐。誰讓她受一丁點的傷,我林西齜牙必報。
這個仇,我想報很久了,一直忍着遲遲未動手,是因爲我在尋找機會,尋找一個讓你從此再也爬不起來的機會。
林西慢慢的揚起了頭,臉上的笑,如秋風下的樹葉,略帶着一點蕭瑟。
李鳳津心中一片冰涼,萬念懼灰。只覺自己站立在無邊無際的曠地,四周空蕩蕩,孤零零,冷颼颼。
都是她,都是她害我說這些話的。她一定是因爲我搶了她的耳環故意要報仇的。
李鳳津感覺到天旋地轉,忽然舉起手,猛的朝眼前的臉,狠狠的打了下去。
卻聽得“啪”的一聲,林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小西!”
“林西!”
截然不同的兩個聲音,一個出自李太后之後,一個出自相國夫人夏氏之口。
李太后見林西伏倒在地,心中生出無限的恐懼,失聲驚叫。
夏氏只覺得這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她的心上,打得她暈頭轉象,痛不可擋。那一聲喊,就這樣伴隨着痛,脫口而出。
林南一見師妹被打,臉色煞時變得鐵青,未及深想,便要衝上去理論。
林北眸色一暗,手上稍稍用勁,死死按住:“你一動,她這戲,就演不下去了。”
秦國夫人冷眼看着太后失神的樣子,幽幽冷笑,將手中的柺杖重重的地上一擲,氣如洪鐘道:“老身活了七十幾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精彩的賞花宴。太后娘娘,請吧!”
李太后臉色暗沉,怒火已在眼中。
……
“啪!”
白玉瓷碗砸向地面,濺出片片碎渣。
跪在地下的李鳳津嚇得身子一顫,帶着哭音道:“姑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過是……”
“閉嘴!”李太后一掌拍下,目中寒光四起。
李鳳津從小到大何曾見過李太后如此疾言厲色,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只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
“哀家老糊塗了,養了你這麼一頭不知好歹的狼!”
“姑母,姑母……”
李鳳津爬行數步,抱着太后的腳哀哀痛哭:“姑母,是我錯了,姑母你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說那些話的,都是林西她逼我的,是她害我的!”
“她逼你?”
李太后陰陰一笑,笑聲悽慘。
“我賞給她的耳環,是她逼着你帶的?那一巴掌,是她逼着你打的,李鳳津啊李鳳津,你太讓哀家失望了!”
李鳳津泣不成聲道:“姑母,不是這樣的,是她與靜王世子勾勾搭搭,與醉仙居的掌櫃說說笑笑,我怕她丟了侯府的臉面,這才與她爭執了幾句,這才衝動之下打了她一巴掌。”
李太后拍案而起,怒目相對:“還敢狡辯,那兩人是她的親人,是哀家請她們入宮的。”
“親人?”
李鳳津停止了抽泣,茫然擡頭:“什麼親人?”
春陽忙道:“大小姐,靜王世子和那位南姑娘是小西姑娘的師弟和師姐。”
李鳳津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醉仙居的南掌櫃,居然是她的師姐,那麼……
腦海中似有一道電光閃過,李鳳津嚎道:“姑母,林西她在報復我,今天的事情,都是她害我的,是她故意的。我將她師姐下了大獄,所以她才設計好的……姑母!”
李太后見她半分悔改之意都沒有,氣得胸口突突直跳,淡笑:“她爲什麼要設計你,她如何設計你的,你一五一十的說與哀家聽,哀家替你做主!”
“我……”李鳳津頓時語塞。
李太后深吸一口氣,冷笑道:“李鳳津啊李鳳津,你讓哀家如何信你?”
“姑母,她不過是個外三路的私生女,我纔是你嫡嫡親的侄女,你爲什麼信她,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