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怵目驚心

俞蓮舟於片刻之間快攻二百餘招,實則是爲了不給宋青書半點喘息之機,暗自思索破敵之策。待其想通了如何破解宋青書陰毒奇詭的抓法,便即故意緩得一緩,誘敵入彀。

他左手憑空畫的幾個圈子,乃是太極拳法中的“亂環訣”,武當派的不傳之秘。在場者除了殷梨亭和張無忌之外,便只有曾受過張三丰悉心指點的龍小寶瞧得出其中的精微奧義。俞蓮舟能在片刻間尋思出致勝之道,可見其武學造詣何等精深。

這“亂環訣”非將太極功法修至極高境界決計施展不出,宋青書所學奇功雖是天下一等一的陰狠殺手,但論及深奧精微之處,與太極功一正一邪,不相伯仲。何況宋青書畢竟功力尚淺,雙臂登時便給圈住,俞蓮舟遂以“**勁”裡的“鑽翻、螺旋”二勁,將宋青書的兩條胳膊寸寸絞斷;跟着又下重手將其顱骨擊碎,宋青書立時重傷垂死,只剩下了一口氣。

武當七俠一生對敵,非十惡不赦之徒,極少這般痛下殺手。今日俞蓮舟爲給莫聲谷報仇,豈會再留一分慈悲之意?是以先殘其臂,再碎其腦,隨即便欲一腳穿心,要宋青書當場死得慘不忍睹,哪知周芷若驀地殺到,長鞭如幻,不過三招竟已將他圈在其中,此時若要取他性命,爲夫報仇,實是易如反掌。

這一場惡戰可謂峰迴路轉,意外迭出——先是宋青書以奇詭抓法,險些重創俞蓮舟;接下來輪到俞蓮舟使出武林罕見的迅捷快招,將其打得狼狽萬狀。跟着宋青書故技重施,旁人本以爲俞蓮舟怕是又要在劫難逃,豈料俞蓮舟竟能在對敵搏鬥之際,短短時間之內便即思得破敵妙招,揮手間反敗爲勝,制對手於死地。

羣雄對俞蓮舟精深的武功佩服得五體投地,眼看宋青書勢必要慘死當場,不禁齊聲歡呼。誰知奇變又生,一個傾國傾城,嬌怯怯的年輕女子,忽然使出衆人前所未見的神奇鞭法,不過三招之下,竟將名滿江湖的武當二俠困入死地,衆人的歡呼聲登時變成了一片驚呼。

眼見周芷若隨手一擊,便可殺了俞蓮舟,不料卻陡然收手,冷冷說道:“此時取你性命,必定不服。快取兵刃來!”這等氣度,哪裡像是一個初涉江湖的年輕女子,便是一派掌門想來也不過如此。

周芷若出手三鞭,在場數千豪傑高手沒有一人見過,只當是峨嵋派另有隱秘絕學。但龍小寶一見之下,便知周芷若所使的鞭法和身法絕非峨嵋武功,隱隱有一絲極其模糊,似曾相見的感覺——難道她所用的當真便是號稱天下武學總綱的《九陰真經》上的武功不成?

這貨心中驚疑不定,暗忖當下屠龍刀和倚天劍既非郭靖、黃蓉請鑄劍大師,將楊過贈與郭襄的玄鐵重劍溶解,加以西方精金所鑄而成,那麼假設鑄成刀劍者另有前輩高人,倒也算是勉強說得通。如果這刀劍之內當真藏有《九陰真經》或是《武穆遺書》,龍小寶甚至可以大膽猜測兩柄神兵利器,乃是黃裳,或嶽王爺所鑄。但即便假設成立,現下一刀一劍卻均是完好無損,而且峨眉派向來只有倚天劍在手,屠龍刀卻跟隨謝遜流落海外二十餘年,現今又落入成昆手中,周芷若又是從哪裡學會《九陰真經》上的神妙武功呢?

刀劍俱在,既非如此,若想習得真經上的博大武學,那便只能是有高人傳授。然則當世通曉《九陰真經》的絕頂高手不過寥寥數人——其中二人自然是大俠郭靖和女俠黃蓉,而且黃蓉修習《九陰真經》所載深奧武學的境界,比起郭靖可是相差頗遠。還有兩位一個便是神龍見不見尾的“東邪”黃藥師,另一個則是當年曾在襄陽城外的蒙古軍營中大戰金輪法王、瀟湘子等數大高手,龍小寶卻未能有幸相會的“老頑童”周伯通。

這其中黃老邪自負極高,狂傲不羈,明知女兒女婿早已將真經全本熟記於心,二十年來勤修不綴,卻偏偏不屑求之,因此多年以來便只記得當年他的愛妻嘔心瀝血默寫而成的半部真經。至於楊過和小龍女,還有龍小寶本人,均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得窺極少一部分的真經功法,比黃藥師還要遠遠不如。

小寶思來想去,郭靖夫婦鎮守襄陽城多年,除了自家兒女,武氏兄弟之外,未曾聽說還有其他傳人。何況他夫婦二人每日操心軍國大事,哪有多少閒暇時間教導女兒徒弟,是以郭芙和武氏兄弟武功不高,爲人處事更是魯莽輕率,一半是因爲自身資質有限,一半也是因爲郭、黃二人疏於教導。況且郭靖本是極其光明磊落之人,又豈會暗地裡覓得佳徒,卻來故作神秘,不予示人?

“老頑童”周伯通行蹤不定,平生只喜歡玩耍胡鬧,唯一算是記名弟子的耶律齊也不過學了他兩三成的功夫。莫說《九陰真經》這等號稱天下武學總綱的蓋世奇功,便是老頑童自創的雙手互搏之術,耶律齊也是難以入門得法。事實上耶律齊天生聰慧,資質頗佳,否則一生癡於武道的周伯通又怎能瞧得上眼?

周伯通天性好武成狂,書中所寫縱是百歲高齡,每日仍然勤練不綴。即便武功早已練到登峰造極,天下罕有敵手的極高境界,倘若被其見到旁人所創,別出心裁的高明武學,也要千方百計學會了方纔心滿意足。但若是要他耐下心來教徒授武,卻無異於癡人說夢,絕無可能,因此耶律齊儘管費盡心思挽留,也只不過跟周伯通斷斷續續學了一年武功而已。

如此一來,便只剩下黃藥師尚有一線可能。但當年龍小寶參與襄陽大戰之時,便曾問起過黃藥師的蹤跡,當時黃蓉頗爲無奈的回答,即便是她這個女兒也有七八年未曾與其相見,時常掛念老父是否安康。當年郭靖與黃蓉成婚,定居桃花島之後,黃老邪便開始雲遊四海。初時還能一年回來兩三次,那也多半是因爲牽掛出生不久的外孫女郭芙。

此後不過數年,黃藥師與家人相見的次數便越來越少,從一兩年而至四五年,到最後便成了黃蓉所說的七八年。如此推想,黃老邪的性子雖然不似周伯通那般童心不泯,一刻也坐不住,但也不願受到半點約束,喜歡自由自在,遨遊天下,十之**絕不可能會靜下心來再收一個美質良材的徒弟,悉心教導。

龍小寶抱着腦袋苦思半晌,仍是摸不着半點頭緒,而場中殷梨亭舞動長劍,已和周芷若鬥到一處。

適才俞蓮舟竭盡全力,竟然無法從周芷若的長鞭下逃脫,心下好生駭異。殷梨亭見師兄有傷在身,而那女子的武功又是這般深不可測,當即挺劍而出,出言挑戰。他們師兄弟二人心意相通,均想今日情勢兇險無比,想要逃出周芷若的長鞭一擊,極是渺茫,寧可自己先攖其鋒,和她鬥上一場,即便死在對方手中,也可讓另一人瞧出幾分端倪,那麼再戰之時,便多了幾分死裡逃生的希望。

俞蓮舟想接過師弟的長劍,殷梨亭卻是平生第一次不聽師兄所令,堅決不肯遞劍。二人相視一眼,數十載同門學藝、親如手足的情誼剎那涌上心頭,這一瞬間,當真心念有如電閃,百感交集。

俞蓮舟想起三弟俞岱巖殘廢、五弟張翠山自殺、七弟莫聲谷慘死,武當七俠只剩其四,今日恐怕又有二俠要斃命於此,眼見殷梨亭眼中熱淚微盈,心知師弟和自己定是一般的心思。俞蓮舟想到六弟武功雖強,劍法卓絕,但性子卻極軟弱,倘若自己先死,必然心神大亂,未必能再拼鬥,萬難爲己報仇,卻也決計不肯偷生逃命,師兄弟二人勢必同時畢命於斯,於事無補。反之若是六弟先戰一場,即便身死,自己也能瞧出這女子鞭法的精義,或許還能跟她拼個同歸於盡。

當下俞蓮舟點頭道:“六弟,多支持一刻好一刻。”便即退至一旁,張無忌上前與他並肩而立。

殷梨亭的性情雖然有些軟弱,但平生遭遇勁敵,未曾有半點怯戰之心。當即長劍平舉,含胸拔背,沉肩墜肘,擺出“太極劍法”的起手式,沉聲道:“宋夫人,請!”

周芷若冷冷瞥了一眼軟癱在地,雙目突出,七竅流血,氣息將斷的宋青書,輕揮素手,便有三名峨眉派的男弟子奔出,將他擡了下去。周芷若從始至終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竟似對宋青書的死活漠不關心,哪裡有半點夫妻的模樣?羣雄瞧在眼裡,無不暗覺奇怪。

跟着周芷若便叫殷梨亭率先進招,彷彿全然沒將鼎鼎大名的武當殷六俠放在心上。殷梨亭年長周芷若甚多,若是面對晚輩搶先出手,原本極**份,但當此生死關頭,這些虛名殷梨亭全不在意,心想對方出手如電,倘若被其一佔先機,極難反手。當即左足踏前一步,劍交左手,使出一招“三環套月”,但見劍鋒光芒閃爍,嗤嗤微響,虛虛實實,實已臻至劍術之巔峰,旁觀羣雄忍不住震天價的喝了一聲彩。

龍小寶不動聲色,內心卻頗爲緊張,眼見殷梨亭以左手使出這一招“三環套月”,不僅深得太極三味,而且反其道行之,更爲出其不意,也是心中暗贊。只見周芷若輕飄飄的斜身閃開,殷梨亭左手長劍接連使出“大魁星”和“燕子抄水”兩招,在身前劃了個大圈,右手劍訣戳出,同樣出微響,似有劍氣破體而出,虛實難測。

周芷若纖腰輕擺,隨意閃避,似真似幻,殷梨亭的絕妙劍法全然無用。只聽周芷若朗聲道:“殷六俠,武當、峨眉同氣連枝,張真人德高望重,我讓你三招,算是還了貴我兩派的情分,禮敬張真人。”她便是大聲說話,語音聽來仍是極爲冰冷,但這句話卻說得頗識大體。

然而她話音方落,手中軟鞭恍若靈蛇顫動,直擊殷梨亭胸口。這一下去勢迅疾之,羣雄大半目光不及,殷梨亭急忙閃身向左,豈料對方長鞭竟爾彎轉回來,好似有靈之物,鞭梢直奔殷梨亭咽喉而去。

僅僅一招,殷梨亭便已遇險,心中大駭,但雖驚不亂,長劍“風擺荷葉”,仰身削出。但見鞭劍相交,耳聞一聲輕響,殷梨亭只覺虎口熱,劍身上剎那傳來一道極寒陰氣,長劍險些脫手而飛,驚駭愈甚!

殷梨亭身經百戰,只道周芷若招式怪異,內力非己之敵,豈料對方的內勁奇詭莫測,竟似猶勝於己,如何不驚?當下凝神專志,只守不攻,將一套太極劍法使得圓轉如意,嚴密異常。周芷若手中的軟鞭恍若一條柔絲,竟似沒有半分重量,與渡厄、渡劫、渡難三大神僧的鞭法截然不同,威力卻是不遑多讓。但見她嬌柔的身子忽進忽退,忽東忽西,在殷梨亭身周飄蕩不定,如同御風而動,渾不似血肉之軀,本該曼妙之極,但羣雄看了一會兒,心中卻是莫名其妙的漸生寒意。

天下間身法迅捷,如鬼似魅的輕功高手雖是鳳毛麟角,但小寶和韋一笑便是其中最厲害的兩個,自然不會因此而太過驚訝。然則今日觀戰不過片刻,小寶心中竟也隱隱生出一絲恐懼之意,只因周芷若飄來蕩去的身形,委實太過鬼氣森森,邪氣凜然。便在此時,韋一笑突然說道:“她是鬼,不是人!”

這句話剛好說中小寶的心事,當即心頭大震,隨即腦海中靈光一閃,猛然想起一件事,不禁臉色劇變!

他終於想到爲何周芷若所使的鞭法,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微妙感覺——儘管二者的功力相差有如天地之別,但龍小寶可以斷定,周芷若的武功路數,與數日前那晚所遇的神秘人大致相同!

那神秘人的武功幾可與無名老僧並駕齊驅,龍小寶便是全盛之時,竭盡所能,恐怕也難在其掌下逃生,當真是畢生難忘!

這當口陡然想通了其中關節,小寶心驚肉跳之餘,登時四下張望,唯恐那神秘人突然現身,惶恐之色,溢於言表。幸好明教羣豪與各路英雄盡被場中比鬥吸引住目光,沒人注意到他神態的變化。

此時未及黃昏,廣場上陽光普照,若非四周站滿了人,真要懷疑周芷若其實已死,現下是她的鬼魂在持鞭與殷梨亭相鬥。龍小寶此刻所學,幾乎已將古往今來最爲頂尖的諸般傳世神功集於一身,正邪兩派的各種怪異武學所識甚多,但周芷若這般身法武技,如風吹柳絮,似水送浮萍,雖然遠遠不及那神秘人來去無蹤,恍若與空氣相融,但也實非人間氣象,二者異曲同工,有別之處無外乎功力之高下。

瞬息之間,龍小寶渾身寒意大起,心想莫非這世間當真有妖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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