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尹老太太婆媳走遠後,三夫人終於攆了上來,遠遠的瞧得孔琉玥穿着與老太夫人太夫人差不多的誥命朝服,再想着方纔朝拜時她們都在前面,惟獨自己要在最後面,她的面色不由有些難看。
但在走過來之後,臉上已換上了笑容,親親熱熱說了一句:“讓祖母、娘和大嫂久等了!”
老太夫人笑着點了點頭,又與路過的命婦們作了辭,然後去到午門外,與早已侯在那裡的傅城恆和傅旭恆回合之後,一道回了永定侯府。
傅希恆和三夫人站在垂花門口等,瞧得老太夫人的車停下,忙迎上前攙扶,隨即又將太夫人攙了下來,一大家子擁着往樂安居走去。
盧嬤嬤早已領着丫鬟婆子們接了出來,將老太夫人接進屋裡後,一大羣人便圍着老太夫人,或服侍更衣,或打水淨臉,或沏茶捧點……忙得不可開交。
老太夫人因見太夫人和孔琉玥並三夫人都站在一旁,想上前幫忙又無從下手的樣子,因笑命道:“你們也都累了,各自回去梳洗更衣罷,梳洗好了,過來這邊吃飯。”
婆媳三人也都穿着沉重的誥命服整一上午,的確是又累又餓,聞言也就沒有推辭,應諾後退出了樂安居。
將太夫人送回景泰居後,孔琉玥與三夫人有一段共同的路,孔琉玥心裡雖不待見三夫人,當着丫頭婆子們的面,總不好做得太過,於是只能含笑與她一道往前走,心裡卻是打定主意,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說話。
卻沒想到她不開口說話,三夫人卻有話說,“對了大嫂,您今兒個可見着幾位長公主了?說來其中一位安陽長公主,還與咱們家,不對,應該說是還與大哥頗有淵源呢……”說着掩嘴一笑,拿眼直看孔琉玥,一副等着她發問的樣子。
孔琉玥對她還沒說出口的後半段話是一點不感興趣,那位安陽長公主能跟傅城恆有什麼淵源?至多不過是傳過緋聞或是有過一段過往罷了,這世上的人,又有誰是能純粹得沒有一點過往的?她看重的從來都是眼前和將來!
所以她只是笑了一下,不鹹不淡應了一句:“是嗎?”便再無他話。
三夫人的笑容就僵住了,眼裡也飛快閃過一抹忿然,她就不信她能對與丈夫有過一段過往的旁的女人一點都不介意,尤其那個女人還是身份尊貴的公主,一定是當着她的面兒,她不肯露了怯,所以強忍着,實則心裡已不知恨成了什麼樣兒!
眼裡隨即便又閃過一抹了然與得意,不用孔琉玥問,自己便已笑着說道:“說來安陽長公主當年與大哥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只可惜大哥的親事是一早就定下了的,安陽長公主再尊貴,也不好與人公然搶夫婿不是?於是在大哥娶了第一位大嫂後,也含恨嫁了人,第一位大嫂去世時,還曾聽說過她想與駙馬和離呢!誰知道終究造化弄人,竟讓一對有情人,終究只能抱憾餘生了!哎呀,我與大嫂說這些陳年舊事作什麼,沒的白讓大嫂因此而與大哥生分了,真是該打!都是我胡亂說嘴的,大嫂可不要放在心上!”
一邊說,一邊不錯眼珠的盯着孔琉玥的臉看,惟恐漏看了她臉上一絲半點傷心難過的表情。
沒想到孔琉玥卻是半點傷心難過也無,反倒嫣然一笑,“三弟妹自己都說了你是胡亂說嘴的,我又怎麼會放在心上呢?”
三夫人被噎得一滯,笑容也僵了臉上,片刻才擺出一副同情的樣子“安慰”孔琉玥道:“我知道這樣的事攤在誰身上,一時半會兒間都會受不了的,畢竟誰願意自己的夫君心裡有別的女人?大嫂您若是心裡難過,沒關係的,只管說出來便是,作弟妹的是一定不會笑話兒您——”
她話還沒有說完,孔琉玥已淡笑着扔下一句:“這是我和你大哥之間的事,就不勞三弟妹操心了……”拐過彎徑自走了。
餘下三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怔了一下,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待自己的輕慢,不由氣變了顏色。
她恨恨的望着孔琉玥的背影,良久,竟慢慢的笑了起來,孔氏,你就裝罷,就不信你真能當從不知道這件事,我看你還能裝到什麼時候!
孔琉玥回到蕪香院,白書藍琴等人迎上來,行禮後簇擁着她進到淨房,卸妝梳洗起來。
梳洗完畢,傅城恆回來了,她又忙着服侍了他一回,才一起去了樂安居用午飯。
吃飯時,三夫人的眼珠一直在孔琉玥和傅城恆臉上打轉,孔琉玥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偶爾甚至還會微笑着回視三夫人一眼,弄得她頗爲狼狽。
倒是傅城恆在感受到三夫人投過來的目光幾次後,微微蹙起了眉頭。
待回到蕪香院,便問孔琉玥道:“你與孫氏在打什麼眉眼官司?我瞧着她整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
孔琉玥見問,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問我,還不都是你鬧出來的!”把三夫人之前與她說的話大略說了一遍,末了故意板起臉道,“老實交代,你跟那安陽長公主到底好到了哪一步?爲什麼連三弟妹都知道,是不是所有知情人都拿你們當一對兒?還說什麼‘竟讓一對有情人,終究只能抱憾餘生’,你抱憾了嗎?”
經過這陣子的相處,傅城恆也已經頗爲了解她了,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她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要說夫妻間應適當增加一些情趣這一點他是很贊成的,但這情趣,不應該由旁人抱着不好的心態來爲他們增加!
他於是決定不順着孔琉玥的話逗她了,而是正色說道:“因爲皇上和姐夫的關係,我小時候的確與安陽公主算得上要好,但僅此而已,等大了些後,便幾無往來了,倒是沒想到會被那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孫氏曲解成這樣,且等着罷,我會很快讓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
孔琉玥就知道三夫人多半是在歪曲事實,爲的就是想讓她和傅城恆夫妻不和,傅城恆的侵略性有多強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若是他真看中了哪個女人,又豈會不弄到手的?——當然,她很懷疑他之前曾看中過哪個女人嗎?
不過,看之前安陽長公主看她時的嫉恨目光,倒像是真有這回事似的,就算是傅城恆沒有跟她兩情相悅,至少單相思的肯定有的!
思及此,饒是已在心裡告訴過自己誰還能純粹到沒有一點過去,她還是有些不痛快,因爬到榻上,居高臨下看着傅城恆,叉着腰半真半假的說道:“過去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從現在起,你要記住,你是我的了,是我一個人的了,若是以後你再跟別的女人傳出這樣那樣有的沒的,休怪我不客氣啊!”要將一個標準的只知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土著”,改造成一個只知一夫一妻制的當代新好男人,她任重而道遠啊,所以,得從細節做起,得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纔是!
傅城恆從未見過她這樣的一面,不,應該說是他從未見過任何女人這樣的一面,先是怔了一下,隨即便忍不住大笑起來,這樣的她,讓他覺得既新鮮又有趣,還帶着幾分可愛,真是讓他怎麼看也看不夠!
本就不是兇悍的人,強裝起兇悍來,連自己都覺得彆扭,偏還要面對他的大笑,孔琉玥不由有些惱羞成怒起來,又覺得他是一點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只當自己是在開玩笑,因此態度纔會這麼輕慢,因沒好氣道:“你笑什麼笑,我說正經的……”
話沒說完,就見他反而笑得越發厲害了,她不由越發生氣,惡狠狠的警告他道:“不準笑了,不準笑了……你再笑,我就咬你了啊……唔……”
話沒說完,整個人已被放倒在榻上,嘴也被密密實實的堵住了。
孔琉玥一邊掙扎,一邊腹誹,武將就是不好,如若是個讀書人,就是要打橫抱起她,恐怕都要費一番功夫了,哪裡會和某霸王一樣,抓她跟抓小雞似的,想怎麼抓就怎麼抓,想怎麼丟就怎麼丟?
她的掙扎很快便被“鎮壓”了,腦子也變得鈍鈍的,早忘記要腹誹了,迷迷糊糊的被抱到螺鈿拔步牀上,又迷迷糊糊的被吃幹抹淨了……
雲收雨歇之後,傅城恆伸出強壯的手臂摟住孔琉玥,在昏昏欲睡的她耳邊低語道:“你的話我都記住了,放心!”在白日裡行這樣的事體,已經是他生命裡破天荒的頭一遭了,連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會這般孟浪,再要讓他複述一遍她說的那些“肉麻”的話,他委實做不到,告訴她他已記住她的話,已是他的極限!
孔琉玥也約莫知道這一點,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
第二天是大年初二,府裡依然是熱鬧得不得了,一早起來傅城恆就親自帶了孔琉玥去晉王府拜年,之後又去了幾家王府,最後還去了輔國公府並幾家公卿之家。
回程的路上,孔琉玥想起慶親王乃是當今皇叔,傅城恆卻惟獨沒去慶親王府拜年,暗自遺憾不能提前幫韓青瑤看看她未來的家是什麼樣子之餘,忍不住問道:“……怎麼不去慶親王府?”
傅城恆嘴角就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那一位自年前起身體便一直不好大,據太醫說是耗損太過之故……”想起不該給她說這些,忙又道,“反正我是跟天朗交好,又不是跟他交好,明兒約個時間,單獨跟天朗聚聚也就罷了。”
孔琉玥點點頭,因爲韓青瑤的關係,她對慶親王府的那些破事兒也有所耳聞,知道滿朝文武一多半兒都是不齒慶親王人品的,傅城恆不願意與之多往來,也就很好理解了。
她隨即又想到方纔去晉王府,因來拜年的人太多,也沒顧得上細細說話,偏生她剛去時,晉王妃與她提了一句她託她幫忙給尹慎言物色一個合適夫婿人選的事已經有着落了,心裡不由有些着急。
但轉念一想,明兒晉王妃還要回孃家呢,到時候再細細分說也不遲,也就暫且把此事放下了。
回到府裡,老太夫人興致極高,命人做了一架小巧精緻的圍屏燈來設於當屋,命大家猜謎作耍,但凡猜中了,俱有賞賜;又命大家圍坐了玩擊鼓傳花,中了的人講笑話兒;晚宴時又命小子們放了煙花……一直玩樂到交三更,方命大家散了。
次日一早,晉王妃與永定侯府另外兩位庶出姑奶奶傅淡雲與傅淡梅,便與各自的夫婿一道,領着孩子們陸續回了孃家。
大秦風俗,初三日但凡有女兒的人家,都不會接待外客,只好好接待伺候在夫家辛苦了一整年的姑奶奶們,因此連傅城恆兄弟幾個都沒去外書房,而是待在樂安居,接待姐姐姐夫妹妹妹夫們。
兄弟姊妹們雖說都在京城,時常都能見面,但像今日人來得這般齊全的時候,畢竟是少數,及至見了面,自是好一番親熱,作長輩的又給孩子們都發了紅包,樂安居一時間是熱鬧得不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見過了,傅城恆作爲一家之主並長兄,便帶着兄弟姐夫妹夫們,辭了老太夫人,一行人魚貫去了外書房,剩下女眷和孩子們自在說話玩笑。
作爲如今的當家主母,孔琉玥自是比任何人都忙,但因一應事情都是早就吩咐下去了的,倒也不至於應付不過來。卻也不敢坐着,就站在老太夫人身後服侍着,不時用眼瞅瞅這個,瞄瞄那個,屋裡服侍的丫鬟們便隨着她的眼色或是上茶遞水,或是奉漱盂手巾,或是上點心,一時間倒也井井有條,沒出什麼狀況。
說笑着到得午時,孔琉玥忙又安排大家坐了席。
菜是一早便安排下去的,四冷佐餐四冷碟四點心十熱菜一品火鍋,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時令蔬菜全都有……自晉王妃以下的三位姑奶奶看孔琉玥的目光便都帶了幾分讚歎,心裡也不自覺將她和三夫人作起比較來。
尤其是兩位庶出姑奶奶,她們都嫁得不算好,二姑奶奶傅淡雲嫁的是工部一位四品官員的嫡次子,雖是嫡出,卻只得一個舉人功名,且也分不到幾分家產;三姑奶奶傅淡梅則嫁的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兒子,如今在翰林院任編修,一樣是芝麻小官兒,一樣分不到家產,只靠月錢和夫婿的俸祿過日子,雖然也都不算差,日子到底過得有些緊巴。
沒想到孔琉玥一接手管家,便送了比往年豐富得多的年禮給她們,雖是有收買人心之嫌,但畢竟讓她們既得了好處,又在婆家人面前得了面子,她們心裡已是不自覺傾向於了孔琉玥。待方纔再見了孔琉玥管家后里裡外外都一副井井有條的樣子後,便更是傾向於她了,都暗想這位新大嫂雖然年紀輕,卻是個聰明能幹至極的!
心之所想,面上便不自覺帶出了幾分來,看在三夫人眼裡,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幾分,就攥緊了手裡的帕子。但一想到傅旭恆的話,便又漸漸鬆了開來,嘴角也慢慢有了笑意。
吃過午飯,老太夫人照例要午休,命孔琉玥叫了女先兒來說書讓大家取樂。
孔琉玥應諾而去,將一切都安排好後,又心不在焉的陪着大家聽了一回,就有晉王妃身邊的玉珠過來附耳說道:“我們娘娘說,想去夫人屋裡坐會兒。”
她忙擡頭往晉王妃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見她正望着自己微微笑,她於是點了點頭,起身先走出花廳。
片刻之後,便見晉王妃也走了出來,姑嫂二人於是並肩而行,很快到了蕪香院。
雖說平常回來永定侯府的時候不算少,畢竟上面還有老太夫人和太夫人兩層長輩,是以今兒個還是晉王妃第一次踏進弟弟弟媳的居所,不由四下裡打量起來。
就見屋子佈置得十分乾淨雅潔,雖然也有些貴重的擺設,卻並不豪奢,尤其窗邊汝窯天青釉面的花瓶裡供的幾支臘梅,更是爲屋裡平添了幾分若有似無的清香,給人以很是舒服的感覺。
屋子裡還隨處可見傅城恆的東西,一件常服、幾柄心愛的小刀劍、幾枚時常戴的玉佩……顯然傅城恆待在屋裡的時間很多,顯然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也很好,所以纔會有這麼多他在家裡活動的痕跡。
晉王妃看在眼裡,就欣慰的點了點頭,看向孔琉玥的目光也越發柔和了,拍了拍自己身邊的空位子,向她招手笑道:“過來坐下,我們姐兒倆好生說說話兒。”
孔琉玥笑着應了,仍指揮丫頭上了茶果點心來,又命白書藍琴好生守着門外後,方依言坐了晉王妃身邊,關切的問道:“連日來準備年事,只怕姐姐也累壞了罷?我瞧着姐姐眼圈下都有了青影,一定是沒休息好之故。”
晉王妃擺手笑道:“已經準備了十來年了,早就熟能生巧了,談不上有多累,讓我睡不着的也不是這些瑣事……倒是你,乍然接手管家,便遇上過年,一定忙壞了罷?倒是沒想到你生得嬌嬌弱弱的,卻這般能幹,前兒個王爺還在我面前誇你呢,說你不但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種出的蔬菜更是連皇上都稱讚,說煦之能得你爲妻,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得孔琉玥有些汗顏,她哪有那麼好,“王爺和姐姐謬讚了!我撐了這麼些天,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不過是想着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兒,所以硬撐着這口氣罷了!”
晉王妃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但以實際行動狠狠還了某些自以爲自己很重要的人一記響亮的耳光,”說着冷笑一聲,“還向上下都證明了你是能勝任永定侯府當家主母,是能勝任永定侯夫人之職的,我和煦之都以你爲榮!”
孔琉玥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裡卻滿滿都是愉悅,有一種付出得到了回報的滿足感,——她之所以這樣努力,本來就是爲的她所在乎的人,還有什麼能比來自她所在乎人的讚揚和肯定來得更好的回報呢?
又聽得晉王妃道:“經過這次的事,只怕祖母也該意識到是時候讓長房接回中饋了,你就順勢把家管起來,再不要給某些不自量力的人可乘之機!”
“不過,”說着勾脣一笑,“估計某些人很快也將無暇想這些事的,她管好自家的後院尚且要來不及了!”
孔琉玥聞得這話有異,猛地又想起之前傅城恆說過很快就會讓三夫人‘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因不自覺將姐弟二人的話聯繫到了一起,但畢竟不好細問晉王妃,又怕這些事不該是自己問的,於是什麼都沒有說。
晉王妃看在眼裡,反倒覺得她知情識趣,就算知道了某些事,也一定會守口如瓶,於是點頭笑道:“今兒個時間有限,我就不與你細說這事兒了,你晚間問煦之去,就說是我讓你問他的,他自然就不會對你有所隱瞞了!”
又說起尹慎言的婚事,“……是當年太妃孃家一位遠親族妹之子,因父母早亡,投靠了王府來的。王爺雖說不能拿他當正經親戚,卻也是素來禮遇有加,長得也是一表人才,待人接物也是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已於去年中了舉人,正日夜苦讀準備三月的春闈……今年才二十歲,已是舉人,說來倒也是前途無量。”
孔琉玥聽在耳裡,便知道晉王妃是真將自己的託付放在了心上的,父母雙亡,也就意味着尹慎言只要過門,便是當家奶奶,不用忍受婆母的彈壓,更不用在婆母面前立規矩;二十歲便已是舉人,若是能夠高中,便可以入朝爲官,若是到時候再能設法某個外放,可就是面子裡子都有了;最重要的是,本身人品才貌也不差,又上進……若非是爲了自己,晉王妃用得着考慮得這般細緻?隨隨便便指一個只要條件不算太差的,已足以讓尹家人覺得榮耀了!
她站起身來,屈膝真心實意給晉王妃行了個禮,“有勞姐姐費心了,琉玥一定銘記五內!”
晉王妃伸手拉了她起來,笑道:“我要你銘記五內做什麼,只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說着眉頭一皺,話鋒一轉,“不過,這門親事對那位尹三姑娘來講的確是再好不過,可對尹家而言,卻暫時也有可能是一輩子都沒什麼利益可言……要知道在大多人家的心目中,女兒都是用來聯姻想,只怕尹家當家人不會答應……這樣的事,又是最講求你情我願的……”
說得孔琉玥也皺起了眉頭,晉王妃說得有理,在大秦很多人看來,女兒家都是用來聯姻的,自然是嫁的門第越高越好,至於其他的譬如說男方上進不上進、人品好不好、家人好不好相處,一般都是次要的,不然也不會有“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這一說法了!
看來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她再次起身道:“正好我明兒要回去,到時侯在尹老太太面前略微提一提此事,便知道有戲沒戲了。不管這事兒成不成,我都承姐姐的情,一輩子記着姐姐待我的好!”
依然被晉王妃拉了起來,嗔道:“纔不是說了,我不要你的謝,只要你跟煦之好好過日子的嗎?你再這樣生分,我可生氣了啊!”
孔琉玥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拘泥於這個話題。
姑嫂二人又說了一會子話兒,估摸着老太夫人該起身了後,方略微收拾一番,折回了樂安居。
果然她們前腳剛到樂安居,老太夫人後腳便被盧嬤嬤等人簇擁着從內室出來了,所有人忙都站了起來,正說得口沫橫飛的女先兒也暫停了說書。
“坐下,都坐下,”老太夫人呵呵笑着落了座,又命大家都坐,又問,“都聽了什麼書啊?可有添些什麼新書?”
兩個女先兒忙都賠笑回道:“倒是添了好幾出……”
一語未了,老太夫人已笑向晉王妃道,“記得早年間你小時候,就專愛聽那出《鳳求凰》,及至大了,依然愛聽,今兒個可聽了不曾?”
說得晉王妃笑了笑,正要答話,一旁三夫人已笑着插言道:“才大姐只顧着與大嫂躲起來說體己話兒,顯見得大姐心目中只有大嫂一個弟妹,倒是還沒來得及聽,不如讓她們現說了來?”雖是用的玩笑語氣,話裡話外卻不自覺帶了幾分酸意。
晉王妃聽在耳裡,就笑了起來,“我心裡哪裡只得大弟妹一個弟妹,你和二弟妹在我心裡也是一樣可疼。偏生今兒個時間有限,來不及跟你說體己話兒了,這樣罷,大後日初六王府擺春酒,請的都是親眷們,你到時候和你大嫂二嫂一塊兒去,我再跟你好生說體己話兒,你看可好?”竟是一副前所未有的和顏悅色的樣子。
嫁給傅家將近七年來,三夫人幾時受過晉王妃這樣好言好語?詫異之餘,更多的是受寵若驚,忙不迭應道:“到了那日,一定早早上門,多與大姐說會兒體己話,就怕到時候大姐嫌我呱噪了!”
晉王妃笑道:“大過年的,正是要熱熱鬧鬧的纔好呢!”
三夫人聞言,方纔那幾分詫異也沒有了。
要知道大秦上下都是最重元月和氣的,便是再牛心古怪不苟言笑的人,在大年下也都是笑口常開,吉祥話不斷的,晉王妃平常雖不待見她,如今畢竟是大年下的,她可一定要趁這個當口,將她哄得開開心心的纔是。
暗自打定主意後,三夫人又忍不住在心裡慶幸,幸好今兒個沒堅持回孃家當姑奶奶去,改在了明日,不然,也就不能受到晉王妃方纔這一番禮遇了。
渾然沒注意到晉王妃眼裡一閃而過的嘲弄和不屑。
晚間送走三位姑奶奶後,老太夫人當衆說起明日孔琉玥妯娌三人回孃家的事,“……每年都因爲要接待伺候咱們家的姑奶奶們,所以委屈你們妯娌只能初四回去,尤其大孫媳,今年畢竟是成親後的第一年……才我已吩咐盧嬤嬤準備好車馬和明兒你們各自帶回去的禮品了,你們各自瞧瞧禮單,看還有沒有地方需要增補的!”
侍立在一旁的盧嬤嬤就適時遞上了三張一模一樣的灑金大紅箋子。
雙鵝雙酒、羊腿、肘子及各樣蒸食,龍鳳餅、水晶糕及各樣喜慶點心,各色乾果各色鮮果,八色禮盒,各色貢緞布匹絲綢皮草,還有八百兩銀子……三夫人將單子快速過了一遍,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這樣豐富的禮品,她嫁進傅家七個年頭來,還是頭一遭兒!
當然,往年的禮品也很豐富,永定侯府不像旁的公卿世家那樣只有個空架子,而是面子裡子都有,也樂得在歸寧時給媳婦們作臉,因此媳婦們歸寧時的禮品,從來便是上等的。只是今年,又比往年更豐富了幾分,三夫人管家慣了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由暗自歡喜,夫家重視自己,纔會想着讓自己在孃家人面前更有體面,而自己在孃家人面前有體面了,夫家人也纔會更尊重自己,這是一個良性循環的過程;卻也暗自納罕,祖母怎會忽然想起爲她準備這樣豐厚的禮品?
於是暗自覷眼看孔琉玥和二夫人。
就見二人臉上也是跟自己一樣的納罕和驚喜,顯然三份禮單是一模一樣的。
又忍不住暗自埋怨起老太夫人來,自己的孃家可是正正經經的侯府,也是她們能比的?
就聽得老太夫人說道:“大孫媳,你是第一年過年時歸寧,可別失了規矩,你要記得,以前你是孔家女,現在卻是傅家婦,是我們永定侯府的大夫人了,該柔和的時候要柔和,該剛強的時候要剛強,切莫讓人小瞧了去!”
一席話,說得孔琉玥先是狐疑,繼而便恍然大悟了,一下子想到了初一那天遇上尹老太太婆媳後,老太夫人看自己柔和着帶着幾分憐憫的目光。
老太夫人一定是以爲她在尹家受了很多委屈,想爲她出頭撐腰,所以當時纔會不問她的意思,便當着尹老太太婆媳的面做主定下了讓她明日回去,然後又破例爲她準備了這般豐厚的禮品,——只看三夫人和二夫人詫異中帶着驚喜的表情,就知道不只是她一個人覺得禮品太過豐厚,——就是想讓尹家人看看,永定侯府有多重視她這個大夫人,讓她們再不敢慢待了她去!
她忽然覺得心裡有些發熱,真心誠意的屈膝向老太夫人道了謝,“孫媳謹遵祖母教誨!”
既然她能看出老太夫人的用意,三夫人多多少少也能看出幾分來,就暗自撇起嘴來,她就說嘛,祖母怎麼忽然變得這麼大方起來,原來還是爲了給那個小庶女長臉!
不過算了,且讓她再得意幾天罷,到時候自然讓她嚐到爬得越高,摔得越疼的感覺!
回到蕪香院,孔琉玥讓珊瑚將禮品單子收好,省得明兒早上出門忘記了。
傅城恆見她臉上並不見多少喜色,至少與二夫人三夫人想着明日便可回孃家了時,那種發自肺腑的由衷的喜悅和期待相去甚遠,心裡好受了幾分,原來她並不若自己想象的那般想回尹家去,那是不是意味着,那邊已經沒有她牽掛的人和事了?
說來剛纔若非老太夫人讓孔琉玥看明日歸寧柱國公府的禮單,傅城恆壓根兒就忘記還有這一茬了。
他潛意識裡根本不拿柱國公府當孔琉玥的孃家,就算他心裡也明白,能有這樣一個所謂“孃家”於孔琉玥來講,總比沒有的好,但這僅僅只能讓他不去跟他們計較他們以前薄待她的事而已;最重要的是,那裡還有一個讓他極不順眼的人尹淮安,以前他待尹淮安厭惡歸厭惡,卻並不忌憚,那時候他並不怕孔琉玥曾跟他有過一段過往,他相信假以時日,她從身到心都會只屬於他一個人。但現在,他忌憚了,他怕孔琉玥還沒能完全忘記尹淮安,他怕她一旦回去,便會勾起以往的回憶,然後在心裡永遠保留着一個屬於尹淮安的位置!
當然,就算看見她並不若他想象的那般想回去,他也並不敢確定她心裡到底還有沒有尹淮安的一席之地,但至少讓他心裡好受了許多。
孔琉玥其實並沒有將太多的心思放在明天回柱國公府的事上,對她來講,明天回去的主要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尹慎言的婚事,至於其他的,她根本無暇多想。
她的心思,更多放在了晉王妃白日裡與她講的很快就會讓三夫人‘自顧無暇’一事上,因在屏退衆伺候之人後,便迫不及待的將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姐姐說讓我問你,還說是她讓我問你的,你必須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城恆聞言,就翹起了嘴角,只要她的心思不放在明天歸寧的事上,於他來講,什麼都好說。
他於是點頭道:“這事兒我的確知道,本來不打算說與你知曉,免得你操心的,不過既是姐姐讓我告訴你的,那我就告訴你罷。原本姐姐是打算趁大年初一進宮朝賀時,求皇后娘娘賞幾個美人兒下來,然後她再轉手賞給三弟和四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那一位和孫氏饒是心裡再生氣,架不住那些美人兒是宮裡賞出去的,打不得罵不得更攆不得,最後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不過進了宮後,姐姐卻改了主意,打算等初六王府擺年酒時,送一位出身更高貴,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兒給三弟,也讓三弟妹多一個好姐妹,省得她長天白日的待在家裡無人排遣寂寞!”
‘讓三弟妹多一個好姐妹,省得無人排遣寂寞’?孔琉玥看他明明在說着算計人的話兒,臉上卻是一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表情,語氣也是認真得不能再認真,不由好笑不已,何謂‘面癱腹黑男’?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
她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問道:“敢問侯爺,這位‘出身更高貴,性子也更好’的美人兒是何方神聖啊?”
傅城恆勾了勾脣角,“還能有誰,自然是太后娘娘的侄孫女兒、威國公府的二小姐了,你看她這樣的身份,夠格不夠格作咱們三弟的愛妾?我倒是覺得完全夠格了!”
讓太后的侄孫女兒、堂堂威國公府的小姐給傅旭恆作妾,那到時候三房豈非熱鬧至極?同時還可以扇太后一記耳光,讓太后以後只要看見晉王妃或是永定侯府的人,便會膈應得慌……真是有夠損的!
可問題是,威國公府不是隻有一位小姐,就是那位“大秦第一剩女”郭宜靜嗎?她好歹是堂堂國公府的嫡女,再怎樣也不可能委屈自己作妾罷?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傅城恆隨即便爲她解惑道:“不是那位郭大小姐,而是郭二小姐,”說着語帶嘲諷,“郭太后一心想在後宮擴充自己的勢力,無奈離下次選秀還有一年多,因此授意孃家人在本家尋年輕貌美的女子過繼到名下,然後送進宮‘陪伴’她,以期能走他途得蒙聖寵……眼見此計不成了,便又將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所以姐姐纔想出了這個雙贏的法子來……這些事你只心裡知道便是,不必多想也不必多問,更不要與旁人說起,這便是王府和咱們家以後的籌碼和倚仗了!”
想不到此事的背後竟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孔琉玥面色一整,肅然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會與任何人提及此事的!”
說着忍不住皺眉,“可萬一威國公府據此來與咱們家拉關係,因而惹來皇上心裡起疙瘩,可怎麼樣呢?”自古當皇帝的,又有哪個是不多疑的?就算是晉王和他小時候與皇上再要好,如今畢竟君臣有別了,若是因此而惹來皇帝的猜疑,豈非太得不償失了?
傅城恆沒想到她會這般敏銳,很快便想到了最重要的一點,因讚許的看着她道:“妾通買賣,屬賤流,妾的孃家人是不算親戚的。再者,皇后事後終究是會將此事稟明皇上的,想來皇上還不至於因此就對我們家心生疙瘩,你只放心罷。”
孔琉玥聞言,方暗自鬆了一口氣,封建制度的連坐法可不是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