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石榴樹又枯敗了,光禿禿的枯枝長在樹幹上,將整個院子都襯得死氣沉沉的。
秦麼麼說:“我去讓花木房的人移一棵新的來。”
她搖搖頭,拒絕道:“不用了。”
其實她們誰都知道,便是再移一棵新的,也會如這一棵一樣,過不了幾個月便又如這棵一樣,枯敗,死亡。
當初這院子裡種的並非是石榴樹,而是銀杏樹。那棵銀杏樹長得枝繁葉茂,每到夏天的時候綠樹成蔭。只是她嫁進來之後,讓人將銀杏樹移到了花園裡,在院子裡栽上了石榴樹。
石榴多子,她將自己對未來所有的期盼全部承載在了這棵石榴樹上。
與子偕老,兒孫滿堂。
可這棵承載了我的期盼的石榴樹,在過了不到半年的時間,它便樹葉殘敗,枝椏枯萎。她覺得這很是不詳,便讓人又重新栽了一棵新的石榴樹來,讓人精心維護。可它也逃不過上一棵石榴樹的命運,過了沒幾個月便也枯敗了。後來,她聽丫鬟們說,移栽到花園裡的那棵銀杏樹也枯萎了。
被她派去看護石榴樹的丫鬟去花木房請教怎樣栽種石榴樹。花木房的婆子告訴她:“花木都是有靈性的,特別是像這些栽種在庭院裡的花木,或許是早已與這裡的水土房屋都已經有了感情。夫人勉強將它們移走,栽上新的花木,庭院裡的水土房屋不接受新的花木,就讓它枯敗了,而原來院子裡的花木離開了熟悉的地方,亦可能會因爲傷心而枯萎死亡。”
那丫鬟回來之後將這些話又告訴了她。但她不相信那婆子的話。哪家的院子不常常會換一些花木,便是王家,庭院裡的花木也常會換上新的樹種。怎麼偏偏到了她這裡,便不行了。何況,既然原來的銀杏樹能與庭院的水土有了感情,那新栽上的石榴樹,只要慢慢培養,亦能與它們慢慢培養出感情。
可是種下去的石榴樹不管再精心的維護,最後卻總逃不過枯敗的命運。
她感覺到了不安和恐懼,那些枯敗的石榴樹,彷彿預示了她婚姻的命運,無論她再努力經營,最後終將逃不過枯敗的命運。
她想到了新婚之夜。她不知道別人的新婚之夜是怎麼樣的,新郎溫柔的挑起紅蓋頭,新娘笑靨如花?或許新郎還會在新娘耳邊說一些甜蜜話,然後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
可是她的新婚之夜,卻令她現在想起來都還會周身發寒。那一天,她的夫君對我說的唯一一句話是:“秦暖,這是你求來的婚姻,你終於得到了。但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下去的,我會讓你在今後的每一天,都爲今天付出代價。”
大紅的龍鳳燭,大紅的新嫁裳,大紅的喜字,大紅的帳子,一切都洋溢着新婚的喜氣洋洋。唯一沒有的是新郎喜氣的表情和甜蜜的話。
她想,她不應該計較。這場婚姻從她的算計開始,他現在會生氣是應該的。但就算他的心現在再冷,她總有一天能夠捂熱它。一年捂不熱就用兩年,兩年捂不熱就用十年。那怕是千年的寒冰,她也會將他捂成滾燙的熱水。
她知道王家的人並不待見她,她本不是他們相中的兒媳,逼迫算計着嫁了進來,他們便是不得已讓她進了門,卻也不等於他們就可以對她的算計逼迫釋懷。唯一能給她好臉色的也只有她的婆婆,而她願意接納她的原因,卻也不是因爲她有多好,而只是因爲她不喜歡蘊姐兒做兒媳婦而已。
即便是這樣,她也盡心盡力的服侍好每一位長輩,認真爲他打理內宅,用十二分的熱忱來對待丈夫。費盡心思和力氣,爲他做到再不能更好,她連自己都感動了,最後卻感動不了他。
而最終的結果,她沒有捂熱他心中的寒冰,卻讓他心中的寒冰冷了自己炙熱的心。
最開始的時候,她並沒有想過要嫁給他。她知道他和蘊姐兒從小就約定了親事,而她亦是很早的時候,便被告知以後會去的是那個最富貴最榮華最有權勢的地方。她並不想進宮,但卻順從了家族的安排,學着權謀,學着如何爭寵,學着爲家族貢獻一切。
她喜歡王清,是的,在她通過蘊姐兒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已經喜歡上了他。才華橫溢,溫潤如玉的公子,讓她生出了少女無限的仰慕。她並不喜歡蘊姐兒,她太過嬌寵和沒有自知之明,她會與她相交,不過是因爲她是威北侯的掌上明珠罷了。而後來與她交好,卻是因爲她想多看王清一眼,多走近王清一點。對蘊姐兒寬容愛護,對她比對自己還要好,不過是因爲只有在這個時候,王清纔會多看她一眼,纔會對她面帶讚許和感激。
是什麼時候她會想要將王清佔爲己有的呢,或許這本就是她心底的盼望,最後通過一條導火線,將她壓在心底的念想全都爆發了出來。
那時候母親已經走通了薛貴妃的路子,家中所有的人都在高興她即將成爲皇妃,他們希冀着她能讓東昌伯府重新顯赫起來。可是他們都忘了,後宮爾虞我詐,一失足便是萬枯灰。他們似乎從來沒有擔憂過她,倘若她不能受寵,結局會如何。
她在想,倘若嫁給了王清會如何。她親眼看見過他對蘊姐兒的寵溺,聽見過他對蘊姐兒許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嫁給他的那個人,一定會成爲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這種念頭一生出來便不可收拾,然後佈局算計,她用自己的清白和命來做賭注,然後賭到了她想要的那段婚姻。
她知道自己不對,可是她又不斷的找理由說服自己。
蘊姐兒與王清並不合適,王清揹負着王家的希望,他以後是要入仕爲官的,入閣拜相的。蘊姐兒的性子天真單純和不知世事,除了有個好的家世,根本不能做好王清背後的賢內助。她對王清的喜歡一點都不比蘊姐兒少,做他的妻子,她會比蘊姐兒做的好上十倍一百倍。王清一開始或許會生氣她分開了他和蘊姐兒,但只要過上幾年,他就會明白,她纔是那個最愛他最適合他的妻子。
至於蘊姐兒,她有着這麼好的家世,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京城裡最好的青年才俊,王清並不是她唯一的選擇。不嫁給王清,她一樣可以嫁到好人家,一樣可以幸福美滿的。
她算計到了所有,但卻沒有算計到王清與蘊姐兒對這段感情的固執。
當她聽到蘊姐兒拒接了蔣家爲她定下的親事,避居到水月庵去時,她便知道,王清對蘊姐兒只會更加的愧疚,對她卻會更加的厭惡。
王清也確實如他在新婚之夜說的那樣不讓她稱心如意,用冷落來報復她的算計。蘊姐兒去水月庵,他便也天天跑到那裡去。
對蘊姐兒,她不是不愧疚的。一開始的時候,她真心實意的期盼着,蘊姐兒能找到一個更好的男兒。只是這些愧疚,在無數個孤獨寂冷的夜晚裡被淬上了毒,變成了她對她的厭憎和怨毒。
她知道錯的是她,可是在王清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給她的時候,在他連喝醉了都還要叫着她的名字的時候,她無比怨毒的在想,她怎麼不死了呢,她若死了,他便會將目光投給她了吧。她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厭惡的人。
她在婚後的第二年春天生下楨姐兒,她用心的護着這個孩子,懷着她的時候,保胎的湯藥喝了一碗又一碗,她那樣的期待着這個孩子出生。她在想,有了這個孩子,或許他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會對她好一些。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厭惡她的一切,包括她爲他生的孩子。自從楨姐兒出生,他從來沒有來看過她,沒有抱過她。
他去水月庵的次數越來越多,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她感到恐慌,她驚慌失措。她知道她若不再做些什麼,她會失去他的。他爲了蘊姐兒可以不要前程,又何懼拋棄她。
他不喜歡楨姐兒,是因爲楨姐兒是個女孩子。倘若是個兒子呢,倘若她生下他的嫡長子,哪怕他不喜歡她,可是嫡長子是要爲他傳承家業的人,就算爲了他,他總不能不要他的生母。自從進門,王清事事防着她。她便去求婆婆,婆婆開始不同意,但經不住她天天的哀求。她知道婆婆其實也害怕蘊姐兒會進王家的門,所以纔會答應她。
或許連老天都在可憐她,她成功懷上孩子,可是這個還是仍還是沒有留住王清的心。
這個孩子懷得比楨姐兒的時候還要不好,她的身體也越來越弱。她自己知命,知道自己的心病已經藥石無醫。她想她大約是挨不過這個坎了,就如這院子裡的石榴樹。她將銀杏樹移走,勉強種上石榴樹,最終的結局也是石榴樹水土不服,終致枯敗而已。
她終於承認無論自己再努力,也無法得到丈夫的心。
癡心錯付,一切願想到頭皆成空,她嚐到了這世上最苦的果。
倘若一切從來,她是否還會像當初那樣哪怕算計也要堅持着嫁給他?或許不會了吧。
今天先上一個秦氏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