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的角落裡,一道目光狠狠地盯着臺上的那抹身影,有驚訝,有炙熱,還有,疼痛。
黑色的毛呢衣裙襯得她欲發的高挑,勾勒出的曲線也近乎完美。
直直的長髮柔順的披在肩上,昏暗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讓他有一種迷離的錯覺。
這是一個受了傷的,在暗夜裡揮泄着疼痛的精靈。
就這般靜靜的站在臺上,微閉着雙眼,遮去了眸子的晶瑩,卻遮不住臉上那孤寂的傷。
聲線裡隱藏的暗啞已將她出賣,他似乎可以感覺到那看似平靜的面孔下,早已泛起的顫抖和不能平復的喘息。
她真的變了,變得,讓他都開始感覺越來越陌生。
然而,這盤纏起的陌生卻讓他更加的想要靠近她,撫平那眉宇間的憂傷,打破她僞裝出的堅強,將她緊緊的摟在懷裡,告訴她,讓她知道,他將一直陪在她的身旁,給予她,愛與溫暖。
以前的她,怎會這般在臺上放聲吟唱,借歌發泄內心的悲傷。
以前的她,怎會這般隱忍自己的情緒,不顯露那內心的脆弱。
以前的她,像個孩子,而現在的她,是一個女人,一個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雨而被迫成長的女人。
他還記得,她以前總是喜歡哼着,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後世界就沒有花…
然後轉過頭,摟着她的脖子,輕笑,"黎聰,你會一直都對我好的,你會一直都這麼寵着我的,對不對。"
然後不待他開口,她就揮起了小拳頭,"黎聰,你敢說了不字,看本小姐怎麼收拾你。"
那個時候,他總是滿懷寵溺的拍拍她的小腦袋瓜,語氣溫柔,"是,是,黎聰會一直寵着小冉,會一直把小冉捧在手心裡。"
每每這個時候,她的面上就會綻放出異常燦爛的笑,親吻他的脣角,開心的喊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然後呵呵的笑着,拉起他的手,一蹦一跳。
他背棄了自己對她許下的諾言,而現在,又有另外一個男人如他先前一般,遺棄了她。
這個那麼容易受傷的女子。
她,如何再遺忘,如何,再堅強。
臺上的女子,眼眶越唱越紅,聲線裡的沙啞越來越濃,越來越明顯。
她從來都不知道,只是唱一首歌,酸楚的情緒就可以這般的洶涌。
她擺動了幾下僵硬的身體,裙襬上盛放出一朵妖嬈的黑色的花。
角落裡的那抹目光隨着她的動作變得愈發的炙熱,炙熱隨着裙襬黑色花朵的盛放一路升溫。
他從未見過這般的她,他也從不知道,這個身板薄弱的女子,可以美得這般的飄逸,這般的神秘。
只見她撩起額角垂下的發,露出化了淡妝的精緻臉龐,望着臺下爲她鼓掌的酒客,脣角勾起淺笑,目光卻極爲清冷。
然而,這抹清冷,不但沒有讓人感到心涼,卻涌出另一種欲罷不能的渴望。
渴望感受那抹清冷目光裡隱藏的熱情,渴望觸摸,那瘦弱的身體裡隱藏的堅毅。
音樂停下,她向臺下躹了一躬,道了一聲謝,就快速地下了場。
角落裡的男子一口氣灌光了那滿杯的瑩黃的液體,看着空空的舞臺,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他恍然間有點不敢確認,他是做了一場夢,還是真的看到了小冉,冷豔的小冉。
冷豔,放在以前,他是絕不會想到要用這個詞來形容她,形容那個溫婉明媚的女子。
而今,她在黑夜昏暗的光暈裡,撕下了以往那張明媚張揚的面具,戴上了另一副夜的臉龐出席。
她,是從何時學會了唱這般憂傷的歌曲。
她,是從何時學會了隱藏原來的自己。
她,是何時開始在這燈紅酒綠的場子裡與夜爲舞。
她,是何時開始慢慢變得這般的清冷淡漠,不再是那個滿身都散着熱量的發光體。
然而,這般的小冉,卻更加的揪痛了他的心。
以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更明白這個女子,這個單純美好的女子,這個可愛柔弱的女子,這個性格倔強,情感豐富的女子。
突然間,他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對現在的她,無能爲力。
今天週末,他本想約她出來走走,他知道,這個女子,一旦受了傷,就會一個人躲起,一個人在黑暗裡抱着雙膝。
可是,電話拔了一遍又一遍,都沒有人接聽。
他在街上晃來晃去,最後晃到這個酒吧來舒解慌亂的情緒。
沒想到,這樣也能,不期而遇,且讓他看到,他從不知道還有這樣一面的小冉。
他站起身,尋覓着那抹清瘦的黑色身影。
目光遊離到舞臺右下方的小角落,黑紅的沙發上窩着三個穿着迥異但面容卻一樣精緻的女子,在不停的說着什麼。
他沒有靠得太近,心裡在不斷的掙扎,他該不該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她的面前。
猛然間,好似有一根鋼針扎進了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讓他忍不住往後縮了一縮,靠倒在了牆上。
那個女子,那個在他心中一直都那麼純白的小冉竟然接過旁邊女子遞來的煙,緩緩點上。
他看着她坐在那裡,優雅地吐着菸圈,煙霧索繞,讓她的面孔多了幾分迷離,幾分夢幻,也多了幾分失意後的落寞。
那點點火光在黑暗裡明滅不一的閃爍,他看着她手指輕拍抖掉他看不到的菸灰,疼痛一瞬間蔓延至眸心深處。
他輕閉上眼,想理一理凌亂的思緒,卻發現,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思考的能力。
這一刻,他只知道,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又一次刺痛了他的心。
不只是因爲她這般的墮落,這般的自我折磨,更多的,是對自己的指責,是對自己的怨恨。
如果,他不曾拋棄她。
如果,他不曾離開她。
如果,他兌現自己對她的承諾,一輩子疼她,愛她。
如果,他一直都把她捧在掌心,摟在懷裡,不曾背叛,不曾轉身。
那現在,小冉還是那個小冉吧,還是他的小冉,還是那個會吻他的眼睫,會親他的脣角,會拉着他的手走在小路上蹦蹦跳跳的開心快樂的小冉。
一滴溫熱的液體滑落在了臉龐,他伸手抹去,剛要向那個女子所在的角落走去,卻發現,沙發隱沒在夜色裡,哪裡還有她們的身影。
舞臺上,沒有小冉,沒有紅髮女郎,只有一羣妖豔的女郎同那個後面纔過來的陌生女子在跳着熱舞。
他不由一愣,這麼快就走了麼。
一屁股坐了下來,灌了一杯酒,還未來得及感慨,就看到換了一身黑的緊身小西裝的小冉,戴着黑色小禮帽,拉着那紅髮女子站上了臺上,紅髮女郎拿過麥可風,聲線清麗,"感謝大家的捧場,我們姐妹再獻歌一首僚表謝意,望大家今日玩得開心,喝的痛快。"
充滿了誘惑的音樂響起,只見一身帥氣裝束的女子挽起了紅髮女郎的腰。
男子愣愣地看着,久久沒有回神,她們竟然,,竟然,跳起了豔舞。
溢滿曖昧的歌聲從紅髮女子畫了豔紅脣彩的嘴角流瀉而去:
他將身體緊緊貼我
還從眉心開始輕輕親我
耳邊的呼吸熨熱我的一切
令人忘記理智放了在何
他一雙手一起暖透我
……
而那西裝女子和着歌詞,把她從後面摟進懷裡,手掌在女子妖嬈的腰間遊走,耳鬢廝磨,姿態極爲撩人。
酒吧大廳裡的溫度好似一下子暖了十幾度,開始有人輕聲喝着節奏,而大膽的年輕的男女則開始成雙結隊在舞池裡扭動着腰肢。
氣氛就這般一下子曖昧了起來,沸騰了起來。
仿似每個人都撕掉了那所謂文明的僞裝,順從自己心底最深處的慾望,極盡熱舞瘋狂。
而靠在那裡的男子,目光死死的盯着臺上的那對極盡挑逗姿勢的"男女",仿若被人點了穴,動彈不得。
天哪,那是小冉麼,那真的是小冉麼。
良久,他伸出抹了抹了額頭上不知何時冒出的汗水,這個打擊,喔,不,是驚喜,這驚喜太大了,簡直就是考驗他心臟的承受能力。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不是他明明知道,那就是小冉,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她會這般大膽的站在臺上跳着這樣極盡妖媚的舞姿。
心裡的波濤又開始洶涌,這三年裡,這個女子,爲了生活,到底經歷了多少他無法想象的經歷,這個女子,爲了生活,到底強迫自己學了多少以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在他記憶裡的小冉,是個溫柔乖巧的會念書的小女生,每一門功課都可以學得很好,可以獲得每一位老師的青睞。
在他記憶裡的小冉,是個不懂音律的,唱什麼歌都會跑調的音樂白癡。
在他記憶裡的小冉,對舞蹈沒有任何的興趣。
他還記得,她總是說,我只是一個小女子,一個普平凡通的小女子,沒有雄才大略,沒有狼子野心,我只希望,得一知心愛人,用他恆溫的手,一顆恆溫的心,牽着我走過春的燦爛,走過冬的荒蕪;而,我願意,在他的微笑裡,在他的眼神中,無限地想像愛情,無限地憧憬明天;白天和他一起感受陽光的暖,夜晚和他一起品味那無盡的黑,然後在彼此的心裡沉澱,在彼此的心裡生根發芽,用愛澆灌,一生相伴。
他記得,她一遍一遍地對他說,黎聰,我們一定會幸福的,對不對,就算我不會做飯,不會洗鍋洗碗,你一樣會疼着我,寵着我,然後再帶着溫暖的笑慢慢教我的,對不對。
那個時候的小冉,心裡只有他,他們一起上學,想象以後還可以一起工作,還有他們未來的幸福的生活。
那個時候的小冉,怕是從未想過,將來的某一天,他不再是她的依靠。
當她一直以爲可以一直一直依靠的那個人,突然抽身離她而去的時候,她是怎般的一種迷茫。
是不是,殘酷的現實逼着她,要一個人努力,要一個人堅強。
是不是,殘酷的現實讓她明瞭,沒有誰,會一直陪誰,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是不是,殘酷的現實逼着她,想要生活,就要不斷的充實自己,只有讓自己變得更強,變得更優秀,纔會在這樣冷漠的世上,好好生活。
而今,她變成了一個他不敢相信的女子,一個大膽前衛,一個能歌善舞,一個更加美豔的女子。
他想象不出,這樣的女子,竟然還有人忍心如此傷她。
他無法明瞭,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狠得下心來拋棄她。
他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男人。
不過,他可以肯定,那個男人,絕沒有挖掘到一個完整的小冉。
他可以肯定,將來某一天,當他發現這個女子還有如此火光四射的一面,他定然後悔,後悔,放掉了一個真心愛他的這般優秀的女子。
思緒遊離的男子沒有注意臺上的舞姿何時停了,也沒有注意臺上的女子何時不見了。
直至一隻白嫩的小手拍到他的肩上,他才恍過了神。
"黎聰,回神了。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他看着眼前仍是一身帥氣小西裝的女子,這樣的打扮少了女子的柔美,卻增添了幾分英氣,莫名的,他就想到了巾幗這個詞。
巾幗不讓鬚眉。
他不由勾起脣角,"我爲什麼不能一個人在這裡?我倒是想約某人出來,可惜連電話都沒打通。"
"可偏偏不巧的很,竟然讓我這裡見到某人。"
一邊說,一邊衝女子擠了擠眼睛,"收場了?"
女子聞言點了點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向後半躺在沙發上,"嗯,完了,累死我了快,好久不曾這麼折騰了。"
他爲女子倒了杯酒,遞到手邊,"要不要喝一杯?"
女子伸了接過,淺淺地喝了一口,"一個人喝酒,有什麼意思,這麼多漂亮妞,你都不出手?"說着向舞池撅了撅嘴。
男子笑了笑,轉頭看着女子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何時在酒吧裡泡過妞,以前被某個人吃得死死的,膽子就慢慢地定了型,可憐啊"
說着,還配合着自己唉了一聲,滿是委屈。
女子聞言白了他一眼,一口氣喝光了杯裡的酒,"切,少提以前。那個人,肯定不是我。"
把杯子放在桌上,任由男子爲她再重新倒上。
"今天,真的有點累了。太久沒這麼又唱又跳,簡直快要了我的命。"
說着呵呵的笑了兩聲,靠着沙發,看着舞池裡仍然瘋狂的男女。
她突然很喜歡這種感覺。
耳邊響着勁爆的音樂,看着盡情的熱舞,身邊還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有多久,她不曾融入這樣的氛圍。
自從認識了那個男子,只因他說,他不喜歡他的小冉在黑夜裡生活,他不喜歡他的小乖呆在酒綠燈紅的場所,她就再不曾來過。
不唱情歌,不跳辣舞。
乖乖地,做他的小乖,他的小冉,做回原本的乖乖女。
她仍記得,他說,小乖,以後等俺們在一起了,你喜歡上班就上班,不喜歡,就在家裡,寫喜歡的文字,讓俺養着你,寵着你。
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爲,真的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那個時候,她真的以爲,真的可以一輩子的。
真的以爲,她可以不再僞裝着堅強,可以不再一個人咬牙硬挺,可以不再一個人孤寂。
真的以爲,真的可以再擁有一個溫暖的臂膀,讓她依賴,給她依靠,讓她,做回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冉,被捧在手心裡,被放在心尖上。
可一切,漂渺而來,虛無而去,終究,這場所謂的愛,還是散了場。
她又被逼,強裝着笑臉,帶着難耐的傷,讓心繼續孤寂流浪。
每晚,在黑夜裡孤單淺唱,迷茫,然後問自己,爲什麼,愛着愛着就變了,爲什麼,愛着愛着就散了。
他不愛了,還不放過她,用那般尖銳的話來傷害她,讓她,對他,徹底絕望。
撫着心口上的傷,疼痛緬懷,問自己,他到底想要怎樣,是不是還要自己面帶微笑地對他說,謝謝你,謝謝你的捧場,謝謝你,在我的生命裡劃下這道冰涼的火光。
對他,她不敢說,沒有恨。
然而,這恨,卻被思念淹沒。
也恨自己,這般的賤,他都對你這狠心,你竟然還在想念,還要想念。
可是,可是,愛情裡,真的就分得清誰對誰錯,誰是誰非麼。
也知道安慰自己,想不開,就不想,得不到,就不要,難爲自己,折磨自己,又是何必。
可是,誰又知道,說,永遠比做要容易的多。
誰又明白,要從心裡拿掉一個人,有多難,有多疼,有多痛。
愛了,就是愛了。真愛了,如何說放就放,就丟就丟。
他對自己沒有愛,可是她有,她有。
這又該如何。
收回凝望的目光,看了一眼望着自己的男子,"黎聰,這幾年,你怎麼樣。"
說完,轉了頭,端起酒杯,靜靜地看着那瑩黃的液體,又轉過頭,衝男子揚了揚手中的酒杯,"算了,話說,陪君醉飲三千場,莫訴情痛離傷,咱們也不說這個,呵呵。"
男子聽着她這般言語,看着她勾勒出淺笑的脣角。
她,還是想知道他的情況的,對麼。
她,還是有點介意他的離去的,對麼。
她,還是有點在意他的,對麼。
哪怕只是,一點點。
這一想法,讓他的心開始涌出絲絲的雀躍,他跟她,是否,還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
"好一句,陪君醉飲三千場。"
"不過,小冉,我還是想知道,這幾年,你都過着怎樣的生活。"
"我知道,當初是我對你不起。可是,小冉,這些年,你真的,一直,一直都在我的心裡。"
"我的心裡,除了你,再沒有別人。小冉。"
他好似怕女子不信一般,一直強調着一直,一直,呢喃着,小冉,小冉
聞言女子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她更往沙發的角落裡縮了縮,沒有出聲。
這幾年,她都過着怎樣的生活。
她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好,還是不好。
初到這裡時,環境的陌生,城市的冷漠,她一個人,不得不辛苦工作。
記得,剛開始,在工廠的車間裡沒日沒夜的勞作,掙着微薄的薪資。
生活的壓迫逼着她,不得不成長。
下了班,她利用晚上的時間,上夜課,看書,學電腦。
那個時候,她的夢想,好簡單,那就是,可以坐進那寬敞明亮的辦公室。
可,等她真的坐進了那明亮的大房子裡,每天對着棱角分明的電腦,工作是輕鬆了很多,可心裡卻莫名的煩躁。
不知道是她不知何爲知足,她一直在停的問自己,坐在這裡,又有什麼意義。每天和不同的數字打交道,每天不停的開着貨單,往系統裡錄數,看着各種產品配件從車間裡流進流出。
鬱結的情緒直到遇到那個想要猥瑣她的變態男人而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