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明月別枝,驚鵲
辛歡驚醒,用力推拒。
夜色宛如沉重的紗幕,被夜風吹起半邊簾角。月光趁機照進,灑落在那個人的面上。夜色如晦,那個人的面色印着月色的白,一雙眼珠子卻彷彿閃着灼灼的闇火——
辛歡驚叫:“小龜!”
隨即,嘴便被他伸手捂住,死死地。
今晚的小龜與往日不同,一雙眼睛閃着匕首一樣尖銳的光,雙腮塌陷,脣上長出刺人的鬍渣子。這樣的小龜看起來全無龜類動物的平靜溫和,而像是棲息在叢林裡的豹子鉭!
辛歡驚亂起來,嗚嗚低吼:“你想幹什麼!”
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小龜連眼窩都凹陷了下去,他陰森森地瞪着她:“……你又想幹什麼!”
辛歡手刨腳蹬,嘴上卻依舊沒含糊,嗚嗚咽咽地說:“我怎麼了我!抉“
“你怎麼了?”小龜手更用力,彷彿想就此按死辛歡算了似的:“你趁着我不在,你竟然敢搬去跟和鬱同-居!”
原來,果然,還是這件事……
辛歡想這個時候跟他爭辯,肯定居於下風,還一個不小心就得被他給捂死。於是眼珠一轉,轉上去就沒轉下來,一雙大白眼使勁一翻……喉嚨還配合着哽咽了兩聲,然後雙手望兩邊一攤,兩-腿蹬直——
剩下的責任,她就都扔給他了。
小龜見狀果然一愣!
不過小龜是誰呢,是那個從小在叢林里長大,從手上會握筷子起就會玩兒匕首和拿槍的!父親從小訓練他血性,就曾經親手將匕首插在一頭小鹿的脖子上,讓小鹿的血一直流一直流,然後將他的小手按在小鹿的頸動脈上,讓他感受小鹿的生命一點點流逝的過程中,它頸動脈跳動的變化。
於是小龜只需將手指搭在辛歡頸動脈上,就足以查知她是真的還是裝的。
可是這一刻,他卻做不到小時候的冷血,而是徹底亂了分寸。
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驚慌失措地拍着辛歡四處,看她還不醒過來,便不顧一切地疊手來放在她肺部,想要給她做人工呼吸……
辛歡想多堅持一會兒來的,不過肺真是快要被他情急之下給壓爆了。辛歡咳嗽幾聲,將轉到上面去的黑眼珠又給轉回來,一臉虛弱無辜地望着他抽泣:“小龜,你想殺了我嗎!”
小龜看她醒過來,一身深黑的男子竟然驟然之間便淚流如注。他一把抱起她小小的身子,將頭埋進她頸窩,用力按捺地哽咽:“你可醒了!是我錯,都是我錯……我差一點,又要眼睜睜看着你在我眼前死去!”
原來是勾動了他從前的記憶……
也許直到這一刻,辛歡才真切地明白,雖然從前的那場生死離別裡,死的是她,可是那個受傷最深的人卻不是死了的她。她義無反顧地死了,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可是眼睜睜看着她死去的他,卻要忍受獨自活着,獨自去一遍一遍咀嚼那時的痛苦。
辛歡不忍,輕輕摸了摸小龜的頭,說了實話:“小龜你別難過,我剛纔是裝的。”
“裝的?”
小龜面上淚痕未乾,擡頭驚愕地望她,彷彿從沒這個方向上去想過。
辛歡尷尬又心酸地笑了笑:“小龜你真傻,我一騙你就信了。這要是換了和鬱,他保準不信。”
小龜眯起眼睛:“爲什麼?”
“因爲……”辛歡陷入回憶,又回到高中時代的那個市體育場,“其實我小時候也在他面前裝過一次。那次我騙過了好多人,宋懿、東方曉、劉湘……可是就沒騙過他。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還趁機損我。他說沒人都暈倒了,手還沒撒開,沒扔了手裡的劇本……”
辛歡便笑,轉頭望小龜:“所以小龜你也記着吧。只要我還沒撒手,只要我在乎的東西我還放不下,那我就一定不是真的有事。”
小龜閉上眼睛:“所以,你會重生。”
辛歡也被小龜的總結給嚇了一跳:“哦?我其實說的是上回抓着的劇本……不過現在聽你一說,我好像還真是的哦。”
因爲放不下,所以就算死亡來截斷,也一定會帶着執念重生而來。
因爲放不下,所以就算曾經是前世所逃避的人、躲閃的情,卻一樣會在重生之後再度相遇,再度——無路可逃。
辛歡便笑起來,拍拍小龜:“謝謝你,幫我明白了一些事。”
小龜痛楚咬牙:“我不是來幫你的,我是來質問你的!我甚至是想來——”
辛歡挑眉:“難道你還是想來強抱我的?”
“是!”小龜凶氣畢現:“你既然跟和鬱住進了同一個屋檐下,我不如先碰了你!”
辛歡卻笑起來,笑完了嘆了口氣:“小龜你別傻了。如果你敢那樣,我一定會恨你,那你跟着我到這一生來,還有什麼意義?”
辛歡說着拍了拍小龜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目光往下溜了溜:“……而且,我一定會閹了你!”
小龜這一刻實在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辛歡。
用強麼?她是真的能說到做到,一定會跟他玩兒命!
投降麼?可是這等於就要放棄自己心裡最後的那點念想,要眼睜睜看着她回到和鬱身邊去!
否則還能怎樣?
小龜想到她之前的慧黠,忽地一笑。便揚聲向外喊:“三叔、三嬸!”
跨院就挨着正院,老房子又攏音,於是他的嗓音在夜色裡輕易地漫延出去。
辛歡也驚了,想要捂着他嘴已是晚了。辛歡一邊手忙腳亂地去捂他的嘴,一邊低喝:“你幹什麼呀!”
白振軒、林寧、和鬱,連同德叔等白家守夜的人,一大幫子都衝了過來。
牀榻上的情形是——小龜坐在辛歡的被子上,而辛歡恨不能整個爬到小龜身上用力捂着小龜的嘴……而兩人,都是衣衫不整。
外人當然不知道兩人之前是在做什麼,只能憑眼前的所見。林寧便驚呼一聲衝進來,一把抱住女兒。
白振軒一臉陰鬱地邁進來,問:“白圭,你在做什麼!”
小龜卻並不驚慌,挑眸朝白振軒一笑:“……三叔也是男人,難道看不明白麼?”
嗯?情形怎麼變成了這樣?
辛歡連忙解釋:“媽,老白,你們,你們別誤會,不是你們以爲的!”
小龜卻邪氣地扭頭瞪她:“你何必還害羞呢?我該做的都做了,你否認也沒用的了。”小龜說着,目光故意滑過依舊立在門口的和鬱。
林寧和白振軒都衝進來,德叔等家人礙着禮數不敢隨便進來,而和鬱就站在這兩撥人的當中,立在門口的月光地兒裡。
月色輕嫋,灑滿他周身,卻朦朦朧朧地遮住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說不清爲什麼,辛歡忽然有點心虛氣短。
她也沒做什麼呀,她真的沒被小龜怎麼樣,他那麼聰明的小孩兒一定能看明白的呀……那他現在擺那副臭臉給她看,究竟是幾個意思嘛!
……她也是受害者的,他敢甩臉子給她看!
辛歡便氣不打一處來,不過氣卻全朝着小龜一個人去了。他又什麼意思他,想故意抹黑麼?
辛歡回頭就給了他一拳,是忍着纔沒扇到他嘴巴子上去!
“小龜,你給我要點臉!你對我做什麼了?你要是真對我做什麼了,你渾身上下的零件兒還能這麼齊整?你竟然還能這麼完美無缺地面對這麼些人?!”
外頭一個沒眼色的半大小夥子,沒忍住,噗嗤笑了。
小龜瞪大眼睛瞪了辛歡半晌,愣是不知道該怎麼回嘴。
白振軒也順着辛歡的話,上上下下瞄了小龜半晌,方說:“小圭,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門上的人並沒見過你。”
小龜便笑了,又是一身深黑的模樣:“三叔何必這麼計較小節?你們家這宅子的門也不止大門一個,後頭有後門,角落有角門,我從哪個門不能進來呢?”
白振軒扭頭望德叔:“德子,跟他說說家裡對門戶的規矩。”
德叔弓着腰走進來,客氣卻不失威嚴地說:“……如果不經先生親允而擅自打開門戶的,輕者扣三個月的薪水,重的麼……”德叔沒再說下去。
小龜卻冷笑一聲追問:“重的,又能怎麼樣?”
若是舊時代,重的說不定會吃板子,或者打死不論;可是這都什麼時代了,他們又能怎麼着?
德叔轉頭過來,一雙老眼漫起灰暗的霧靄:“重的就攆出門去,永遠再無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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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第二更~~嗯哼,乃們都以爲歡歡身上的人是和鬱~~咳咳,這是白家呀,小和哪兒會這樣冒失內~~不過內,黃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