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灼坐在我對面,他穿着筆挺昂貴的西裝,打着條紋領帶,桌上的紅茶升騰着熱氣,他看了看我遞給他的照片,喝了口茶才說:“找這個人沒什麼問題。”
“那就謝謝華總了。”我的神色泛起光芒。
“不過,既然是董姐的朋友,我就開門見山了。這次我們是個交易。”華灼挑起那雙丹鳳眼望着我。
“當然。”我站起來,略微欠了欠身:“承蒙華總厚愛。”
我推開茶館的大門,暗自鬆了一口氣,華灼也算是青年才俊,憑着自己的本事創業,在這座小城裡混的風生水起。
他說沒什麼問題,那就是大有希望。
我回到公寓打開門,看見姑姑正坐在沙發上。
她的白頭髮非常顯眼,看起來蒼老了不少。
“什麼時候來的?”我脫掉大衣,從兜裡掏出一些錢來遞給她。
“內個…。”姑姑有些窘迫地接過來道:“趙立海有消息了麼?”
“或許永遠也找不到他了,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平靜地拿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水:“最好趁着月份還小,把孩子打掉吧。你不是也說沒爸的滋味不好受麼?”
“可是…我不能這樣做…。”
“憑你養得活他麼?”
姑姑看着我,眼裡的希望漸漸泯滅。
“連你都要靠未成年的侄女接濟過活,更別提你的孩子了。”我瞟了她一眼挖苦着。
“嘉琪,我 知道你恨我。”
“別別別,別這麼說。我誰也不恨,我就恨我自己,沒能早點想的明白。”
“嘉琪,你不要這樣,姑姑是看着你長大的!姑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孩子。”
“那姑姑怕是沒聽過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我說什麼都不會打掉這個孩子的!”姑姑有些生氣地站起身:“我就是撿垃圾也要養活他。”
“呵~我真是替他感到可憐,恐怕連他自己也不願意來到這世上做你的孩子。”
姑姑從我身邊走過,聲音充滿了哀傷:“嘉琪,難道你一點都不念及這麼多年的養育之恩麼?”
姑姑望着我,慢慢紅了眼眶,溢出眼淚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我點燃一根菸,望着煙霧飄繞在整個房間。天氣越來越冷了…我望着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和一盞一盞亮起來的燈。
我想起夏綠濰,嘴角不自覺挑起一抹冷笑。
隨即我又想起顧柏橋,想起軍訓時他站在陽光下,一個笑容便把我融化了。
就算那時我們還是陌生人,每次我望着他,他都會禮貌的回以微笑。
我喜歡他,喜歡他溫柔,沉穩,禮貌。
喜歡他乾淨,陽光,純澈又優秀。
喜歡他身上特有的像是某一種香皂的好聞的味道。
喜歡他卻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一眼便戳中了我的心。
同時,我也恨他。
我恨他自命清高,善良與心軟。
恨他悲天憫人,以爲他的同情能救贖所有人。
突然,我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接起來,電話那邊是來自女人的嚎叫與呼喊,還有東西摔在地上的嘈雜聲。
“怎麼了?”
鹿琛在電話那邊掙扎着喊着:“蘇嘉琪!你快來!許枳要殺.人了!”
我站起身邊穿衣服邊給駱姜行打了一個電話。
當我趕到鹿琛酒吧時,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酒吧內一片狼藉,酒瓶杯子全都成了地上的碎片,桌椅板凳也全都倒着…
駱姜行和秦柯也先後到了,秦柯經常混跡於這個酒吧,和鹿琛也非常熟悉,便喊道:“琛哥?琛哥?”
我看見桌下的什麼東西反着寒光,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許枳握着一把刀坐在裡面。
這時酒吧裡面的房間也傳來‘咔噠’一下的開門聲,鹿琛捂着右側腹部,踉蹌着走出來,他的指縫間滲出鮮血。
秦柯嚇了一跳,趕忙跑過去扶住他。
“秦柯你先送鹿琛去醫院。”我看着他們走出了酒吧的大門才蹲下身湊近許枳輕聲道:“橘子,橘子?怎麼了?”
“我想起那天我看到什麼了。”許枳渾身顫抖着,她眼裡的凌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卑微與痛苦:“你讓我來找鹿琛的那天,來給他送感冒藥的那天…他根本就沒生病,他只是在騙我。”
許枳突然笑起來:“嘉琪,鹿琛說你早就知道,我不相信,一定是他騙我的,對麼?”
許枳的笑容極其猙獰,嘴角甚至要咧到耳朵根去,她的眼神裡充滿惡毒的怨念,讓我不寒而慄。
“橘子,你先把刀放下,有什麼事我們慢慢說。”我試着鼓足勇氣伸出手去。
刀光一閃,我瞬間感到手心一涼,我下意識抽回手,炙熱的燒灼感和疼痛瞬間從手上的神經傳到心臟。
駱姜行慌忙拉開我,看到我手上的傷口皺了皺眉頭。
許枳慢慢從桌子底下爬出來,駱姜行眼疾手快的上前踩住她的手腕,許枳痛得喊了一聲鬆開了緊握的手,駱姜行用另一隻腳把刀踢遠。
“阿駱,放開她,你弄疼她了。”
駱姜行擡起腳,緩緩後退。
許枳慢慢站了起來,用無比陰冷的目光望着我:“蘇嘉琪,你不覺得愧疚麼?你不是我的朋友麼?你每天看着我能心安理得麼?”
“許枳,你冷靜點,這裡一定有誤會!”
“誤會?”許枳又開始笑起來,甚至笑彎了腰,她突然止住狂笑,直起身體:“我告訴你,我那天來到鹿琛的酒吧,我看見了什麼。我看見他和董嬌在我面前Z愛的視頻,就是去董嬌山莊那次,我說我在Ktv喝多睡着了,他們居然在我身邊做那種事還錄了下來。我去酒吧找鹿琛的時候,他們正一邊品着紅酒一邊看視頻。”
許枳長舒了一口氣,接着說道:“那天我實在接受不了昏了過去,再然後發生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但是今天我忽然清醒,我想起一切事情。視頻裡的內容歷歷在目,這跟把我扒.光丟到街上去有什麼兩樣!我的男朋友,我愛的男人對我極盡侮辱。蘇嘉琪你知道我當時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多噁心麼?”
許枳有些語無倫次,她的身體不停地顫抖:“我恨不得殺了他。”
許枳神色中一開始流淌着難過,隨即露出兇狠的表情:“對,也許我應該殺了他。讓他不得好死!可是該死的豈止他一個人?”許枳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可隨即她又恢復了哀傷的神情,仿若剛纔是一場幻覺。
“我今天拿着刀來找他,他便害怕了,我問他爲什麼要騙我,傷害我。他說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只有欺騙,何止是他鹿琛欺騙我,就連我最好的朋友蘇嘉琪也是欺騙我。”許枳緩緩走近我,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說:“蘇嘉琪!你早就知道了對吧?你知道鹿琛的一切!我在你眼裡是什麼?馬戲團的小丑麼?”
我不禁下意識後退了幾步,辯解着:“我讓你去找鹿琛,就是想讓你發現,想讓你清醒,想讓你離開他!我錯了麼?”
“你讓我離開他是因爲你要他去追夏綠濰!你何必裝作道貌岸然的樣子?無比令人噁心!”許枳忽然蹲下身來痛哭,泣不成聲:“嘉琪,我不想失去你,可你爲什麼要這麼對我。”
駱姜行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襬,握着我的手慢慢帶我走出了酒吧的大門。
剛邁出大門他便拉着我跑了起來,直到離開巷子才停下來。
我喘勻了氣道:“就這麼跑了?留她一個人在那兒行麼?”
“有什麼不行,她現在那個樣子鬼都怕她。”駱姜行望着我欲言又止……
“有什麼你就說吧。”
“你有沒有覺得…許枳她…神志不太清醒。”
“這段時間以來,她就很反常。我一直覺得是鹿琛把她改變了,畢竟在認識鹿琛之前和之後她的性格轉變太大了,但是這段時間尤其不對勁。”
“要不告訴她爸媽,帶到醫院看一下?”
“之前許枳看到董嬌,還知道她和鹿琛的不正當關係,不像是失憶了。”我覺得有點恐懼地望向駱姜行。
駱姜行也望着我…
我們趕到醫院時,鹿琛已經包紮好了,躺在病牀上掛水。
我朝着傷口的地方用力一拍:“關鍵時刻把我賣了啊?”
鹿琛疼得一蜷身子:“她那個表情就像想要我命一樣,我不說點啥轉移一下她的仇恨能行麼?”
“所以就都轉移到我身上了?你真可以!你還是個男人麼?”
“要不是你慫恿她來酒吧看我,能出這種事麼?”鹿琛一臉無奈:“我當時也是真慌了,口不擇言。許枳好像有點問題。”
“有問題也是你刺激的!我都不想說你乾的那些事,想想我都覺得噁心。”
“那是董嬌的主意…。”
“又開始轉移炮火了是吧?就算她的主意你不會拒絕麼?你怎麼忍心啊?”說着我又想給他的傷口來上一拳。
駱姜行及時拉住了我:“嘉琪,算了。你還是想想以後怎麼辦吧,許枳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事到如今,我能有什麼辦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的話音剛落,走廊裡就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隨即病房的門被推開。
夏綠濰看見我們愣了一下。
“得,這比過年都熱鬧。”秦柯苦笑了一下。
夏綠濰看到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道:“嘉琪,你也在。”
“嗯,那你照顧鹿琛吧,我們走了。”我招呼着駱姜行和秦柯一起離開了醫院。
回去的路上,秦柯開口道:“我們都聽說校花是高三學年的一個富家女,今日一見確實漂亮!”
“你又想挨齊蘭蘭的拳頭了是不是?”我揶揄着。
“可別提她,一提她的名字我頭皮都發麻,我先撤了,駱哥你自己送嫂子回家吧。”
我和駱姜行坐在夜晚的街道邊,望着安靜的馬路,與慘兮兮的泛着昏暗光芒年久失修的路燈。
“手還疼麼?”駱姜行遞給我一根菸。
“沒事。”
街邊的店鋪都已經關門了,夜晚的天氣格外寒冷。我夾着煙的手指快要凍僵了。
“真安靜啊。”我歪着頭望向駱姜行:“阿駱,許枳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一開始是我制止許枳去看出差的鹿琛,因爲我知道鹿琛是和董嬌在一起。後來又是我慫恿許枳去酒吧找鹿琛,我明明知道許枳會受到刺激,我想讓她清醒,讓她和鹿琛分開,因爲我要讓鹿琛去追求夏綠濰,我要讓夏綠濰體驗痛苦與煎熬。我從沒有爲許枳考慮過,一開始隱瞞真相是爲我自己,後來誘導她去揭開真相也是爲我自己,我從沒有顧及過她是否可以接受。”
“可是你也沒想到這刺激這麼大不是麼?”
“是,我沒想到他們會那麼變.態。”我深吸了一口煙,平復內心的痛苦。
“沒事了,都過去了。”
“你爲什麼從不問我,爲什麼做這些?”
“你這樣做自有你的道理。”
“阿駱,你看到我其實是個這麼自私不堪的人,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
駱姜行望着我,笑了一下:“就是因爲我看清你,纔有資格做你的朋友。”
“阿駱,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