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格越想越氣憤,於是拔足而起,登石像之臍,再一翻至其肩,後一躍而降臨其頂!
夢俠側目斜視,渾不在意,只是說道:“你也來拉一泡吧,此乃醍醐,將那些愚弱無知的蠢貨淋清醒些。”
龍格本就心懷恨腦,這時更是巨怒磅礴,切齒橫面,虎目圓睜,喝道:“無恥之徒,速來受死!”
間不容髮,龍格展開宙體絕技天地十拳,大開大合,汪洋恣肆,爆空裂氣地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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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公烈面色自若,勾拳橫肘,沉腕駢指,見招拆招,氣定神閒間將龍格的解數一一化解。
下面萬千豪俊,但望見高空之中二人彷彿龍鬥蛟戰、鵬撕雕纏,盤旋膠着,巨響震天。
龍格越戰越驚,他自出道以來還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高手呢。
得天獨厚、機緣巧合,他的金剛龍佛道因九鼎開闢,更加圓潤無礙,每一擊皆幾十萬混元之力。
沒有任何人會把他當做天仙了,如此威能,遠遠超出常人的想象,力沉招猛,氣壯勢雄,比起號稱鬥祖的黃公烈來,竟是不遑多讓。
黃公烈大感意外,神遷色移,戰法突變,每招每式,力道術法,都似乎在調戲龍格。
龍格頓落下風,岌岌可危。
這情形極其類似貓兒戲弄老鼠,任其足輕腿健,總是無法逃出利爪之下。
若非害怕再次衰減壽數,他幾乎要使出了義龍十戰的俠骨奇功,以洗刷叫人傷惱的奇恥大辱了。
夢俠在動作上讓他出盡洋相,嘴上更不放過他:“小弟初出茅廬,豈不知星比天高,地比海厚?枉你大好青年,卻滿腦子庸腐陳見,抱殘守缺,固步自雄!
“然而,大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若一味拘泥懷古,墨守成規,落於窠臼,就只能一茬不如一茬啦。
“吾恐千百年後,人間一切薪火相傳的神功絕學,都將因你等之陋習而一直原地踏步,直至薪盡火滅。”
其狀不勝感慨。
龍格心裡明白,對方所言實際上乃是不證自明的鐵律,只是他的作爲過於極端,讓人無法屈從。
何況此時正在相鬥,自己處於下風,如被他的言語動搖了神智,那自己隨時都可能身死人手,是以只得聽如罔聞。
巨像底下,羣雄拔箭張弩,隨時準備襲擊夢俠,爭乃投鼠忌器,個個都急得團團亂轉。
黃公烈表面上心漫意怠,但心裡卻爲龍格的超人表現所震驚了!
自己這十餘年間雖一舉大敗真武龍拳兩大光區無數高手,可那些所謂高手的本領與眼前少年相比,簡直就是浪得虛名!
由此,他心內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說道:“足下英雄了得,實爲鄙人生平少見。若能夠替代我完成一件拯世救民的大事,他日黃某自當沐浴齋戒,犧牲焚香,來拜空絕先生,以平息天下之義憤。”
黃公烈說完,撒手趨後,望對面一座山峰躍去,其間數十萬裡,竟如御風踏雲一般數步趟過。
龍格一點也沒有面對父親的激動,只是一來好奇,二來見他說得鄭重誠懇,三來還想邀約他一同阻止即將發生的屠戮,於是緊隨其後。
不一時,向東北方奔行了五六十百里,任他開足馬力,卻始終遠遠地掉在夢俠身後。
至於一同前來的各路英雄,他可已經無暇相顧啦。
一路飛奔,所見山川河流,農田村鎮,果然與龍拳光區大同小異,處處如同世外桃源,仿若天堂下墜。
民物阜豐,歌舞昇平。
如非急於追趕夢俠,他真想駐足停觀,飽賞風景如畫。
即便只是如此的飛馬觀花,也已經令他心醉神搖,受用不盡。
入陸地既深,渾然沒有了海角天涯之念,武蒙國之大,可想而知。
日光暗淡之際,早經過了幾座很大的集鎮,到了一座縣城,城門上有斗大隸書兩個,乃曰:“恩田”。
城中三街六市,千門萬鋪,車水馬龍,熱鬧非凡。
此時百鳥歸巢,燈火四起,猶然四處一片吆喝呼喚,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黃公烈領着他自南門而入,到城東,走街串巷,尋得一家輝煌豪華的酒樓,小二把他們引到後院竹林之中落座。
方始坐定,夢俠饒有興味地看了他一眼,感嘆道:“閣下雖然與那無知衆生一般盲從,但做人不偏不倚,直道而行,可見犬儒之術,亦有大義存焉。”
龍格心頭苦笑,對這個人可謂又愛又恨,反脣道:“我尊敬你是個舉足輕重的英雄,所以告訴你幾句肺腑之言。古人言‘人之患在好爲人師,’‘是己而非人,俗之同病。’
“兄質異神奇,風高情邁,此亦上天造化之玄妙耳!怎麼可以依仗造物之厚而沾沾自喜,進而詆譭尋常之人?
“我不計較你對我品頭論足,指手畫腳,他人卻是什麼感受呢?常言道:言者無意,聽者有音——一貫直眉瞪眼自鳴得意自大自高的人,常常不明不白地死了,豈不枉哉?”
黃公烈微微笑道:“世言太極風雲手一身正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龍格毫無父子相認的念頭,也沒有任何基因感應之類的狗血反應。
黃公烈同樣沒有任何感覺,二人磨合之間,早已八珍羅列,九醞鋪陳。
黃公烈一手扯起足有二十斤重的酒罈子,扒開蓋子,如龍吞鯨吸,一飲過半。
然後,他很是熱情地問他道:“酒酣耳熱,方能快人快語,胡爲乎不飲?”
他只好打開一罈,喝了一大口,卻是小巫見大巫、星星比月亮了。
夢俠眼神裡難免稍稍失望,抹乾脣上酒氣,夾起一塊肉囫圇吞下,放聲高唱起來,蒼勁悲昂,慷慨動人,歌道:“
數十劫往事注到心頭,
龍江水倒流。
萬古憑高切莫哭,
好飲自當酣高樓。
滿目青山空悠悠,
對此如何不添愁。
無奈乘風上瑤池,
對天吼:
枉有武聖無數,
哪個敢與我飲酒?”
龍格雖非詩書滿腹,卻也明白他唱的是什麼意思,多半是抱怨天下沒有知音罷了。
天渾身一震,拍案便道:“在下雖然不敢和尊駕比酒,但是,如有言外之音,請不吝相告,但於我良心無礙者,誓不袖手旁觀!”
夢俠木頭木腦帝笑了笑,道:“醉翁之意只在酒耳!醉我不死,爲夢而生,一生所夢,酒裡乾坤,壺中日月。”
在這之前,龍格以爲黃公烈之所以被稱爲夢俠,全因爲他修煉太虛蜉蝣功出了偏差,會夢遊殺人,而且功力陡增三千倍之故。
如今看來,這人原本就是活在夢中。
夢,對於常人來說還是夢。
對於他來說,偶爾的清醒,也許纔是夢吧?
其言其行,和夢遊夢囈相差幾何?
他略略放尊重些,問:“前輩引我至此,不知有何事用得上我?”
黃公烈倏然抖索了一下,目放驚光,急切問道:“前輩?難道我已經很老了嗎?看樣子,我比你大不了三歲吧?”
他當然不曉得龍格曾經使用了兩回“義龍十戰”,而且是兩個版本,因而衰老去了百分之二十。
龍格本來比他可能小几百歲,但體衰之後應該已經差不多了吧,畢竟黃公烈本來就是長生不老之軀。
父親倒比兒子嫩?
他這才仔細端詳起這位天下第一奇人來,眼前的夢俠,似乎比自己年輕許多,他英姿偉岸,神氣逼人,沒有一絲皺紋,簡直就像清水芙蓉
可是,他又很老、很老,疲倦之極,枯累之極,像凡間一個迴光返照下的百歲老人。
他忽然明白了,那是累,是內心深處極度的疲累!
他好像剛剛纔從夢中走來,帶着無窮無盡的夢意。
黃公烈狂飲一陣,囫圇吞棗地吃了些肉,灌了幾口湯,你卻看不出他有一點兒有辱斯文的地方來。
相反的是,他還讓人覺得,酒就該那樣喝,肉必須得那樣吃,才合乎規範。
然後他說:“聽說你與過去的三絕門、前不久的人龍教,也就是了現在的大千同命黨,結成生死同盟。而且大言不慚,要對付牧龍會,這不會是真的吧?”
龍格正色道:“先生弄錯了,與其我們說是對付牧龍會,倒不如說是給龍醜前輩討個公道,替空絕先生清理一下門戶!”
黃公烈嘿嘿笑道:“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推翻牧龍會以後呢?你們又爲南中武林描繪了一個什麼樣的藍圖呢?你不覺得戰國這名稱聽起來就殺氣騰騰,過於不詳不吉?”
“這……”龍格一時語塞,無言以對。
“成王敗寇,乃千古不移的鐵律。至於人們很多時候看三國淌眼淚,看水滸嘆冷氣,有尊寇貶王的心裡,但那也只是英雄豪傑的鏡花水月。
“況且,英雄淪爲草寇,那他的滿腔熱血和拼搏奮鬥,就只能起到引起血雨腥風的作用啦!
“就算人們不抱怨你們逞強鬥勁,興風作浪,可那些被你們的歪理邪說糊弄被砍的腦袋,卻是再也長不出來啦……”
“黃兄的意思,我們寧爲瓦全,不爲玉碎?”
“瓦玉之別,在於一念之間。”
“兄臺莫不是陸伯宙斯的說客?”
“哈哈,沒有人可以指使我呢!”
說罷,黃公烈哈哈大笑,神情開朗已極。
龍格鬆了口氣,說:“有一件事情令小弟十分納罕——兄臺空有天下第一猛士之譽,卻爲何終日泡在酒罈子裡度日,冷眼旁觀天下蒼生煎迫於水深火熱之中?”
聽了這個話,黃公烈停杯投箸,在地上不言不語地碎踱着。
暗影浮動,燭光搖曳,花香醉人,高人俠士,一時情懷悽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