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夏雨進去的時候,身後的門驟然關上,心也跟着高懸揪起。在黑暗中站了良久,她才適應眼前的漆黑一片。
這屋子門窗緊閉,密不透風。站在屋子裡,也有種難以言說的窒息之感。
夏雨覺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氣了,四下只覺壓抑。
取出火摺子,小心的走到燭臺處。桌案上,唯有兩支白蠟燭無言佇立。沒辦法,夏雨只能點了白蠟燭照明。
漆黑的房間,燃起了幽幽的燭光。
這是夏雨第一次仔仔細細的打量着這個房間,她這才發現,正前方的蠟燭臺中間,掛着一幅繪影圖形,是個極爲美麗的女子。底下是個靈位,她認得上頭的第一個字:趙。
她忽然笑了,眸中帶着少許晶瑩。
轉身望着置於屋內正中央的冰棺。莫怪這屋裡寒冷得瘮人。房間裡放着冰棺,怎麼會不冷呢?可是放了冰棺又如何?
夏雨靜靜的站在冰棺旁邊,她不覺得害怕。死人嘛,又不是沒見過,很小的時候她就經常去義莊偷東西,什麼樣的死人沒見過。
何況。她都親手殺過人了,還怕什麼呢?
冰棺隔得厚,只能模糊的看見裡頭的——完整的死人骸骨。那麼多年過去了,縱然當初傾城絕世,如今也只是紅粉骷髏。大紅色的嫁衣穿着,靜靜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她可以想象,當年的葉知秋,穿着這一身嫁衣出嫁的時候,該是怎樣的美麗不可方物,否則趙朔怎麼會如此深情不負?爲了葉知秋,甘願與東方越殊死一搏。險些把命都搭上。
但那又怎樣,死了就是死了。
她低頭苦笑,活人是永遠爭不過死人的。
葉知秋是死了,可在趙朔的心裡,怕是永遠都會活下去。就好像身上的傷,即便忘了疼痛忘了當初的鮮血淋漓,可是那道疤再也不會消失,將伴隨着人的一生,至死永存。
驀地,白燭微光輕搖,夏雨駭然握拳,突然一個凌空,快速避開了突如其來的掌風。身後的帷幔瞬時被掌風擊起,劇烈顫動。
這房裡還有人!
她上次來的時候,就總覺得有雙眼睛在盯着自己。
沒想到。是真的!
“誰?是誰?”夏雨敏銳的眸子快速環顧四周。
燭光裡,幽暗的房間顯得格外詭異,夏雨屏住呼吸,只覺得脊背發涼。在這個地方,總有股陰冷之氣不斷的從四周竄入衣襟,讓人冷得直哆嗦。
下一刻,夏雨驟然轉身,一拳揮去。
這一次,她看得真真切切。
黑衣蒙面的男子,就出現在她的身後。一雙陰戾的眸子幽暗冰冷,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勾魂使者,渾身上下透着森冷的陰氣,讓人只一眼,便足以心生怯懦,不敢與他對視。
那雙烏眼珠子,就這麼惡狠狠的盯着夏雨,似滿聚仇恨,恨不能將夏雨戳得粉身碎骨。
“你是什麼人?”夏雨急退,對方一出手,她便知道,自己壓根不是他的對手。而今之計,唯有走爲上策,只要出去,尋梅和阿奴都在外頭,她必定能安然無虞。
可對方似乎早已察覺她的用意,招招斃命,壓根容不得她逃脫。
若非夏雨腳下功夫極好,此刻必定已經性命難保。
黑衣人一掌擊在木柱上,柱子瞬時豁開一道口子,夏雨心驚,更是打定主意往外衝,“尋梅?阿奴!”她疾呼,卻——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夏雨根本始料不及。
冰冷的手已經掐在了她的脖子上,夏雨壓根喊不出聲。
下一刻,她只覺得身子突然輕了。就像被丟出去的沙包,瞬間飛了出去。身子重重的砸在牆面上,而後悶聲落地。
腦子嗡嗡的響,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勉強撐着想爬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
可是——眼前越來越黑,好似被人熄滅了蠟燭。
整個世界,突然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黑衣男子步步逼近,冰冷的腳步聲,一記又一記的落在地面上。那一刻,指關節被掐得咯咯作響,似乎要將夏雨撕碎,恨不能讓她徹底從世上消失。
掌面高高擡起,他冷眼看着暈厥的夏雨,只要他一掌落下,夏雨必死無疑。
夏雨做了個夢,夢裡有個溫暖的懷抱,泛着淡淡的茶香,將她包圍。她不記得自己在哪裡,可是她記得,那是趙老九身上的味道。
冰涼的東西貼在額頭,驚得她瞬時坐了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睜眼卻見趙朔正坐在牀沿上,見夏雨醒轉,便拿着毛巾走到一旁,什麼話也沒說。
“我怎麼回來的?”夏雨揉着痠疼的脖頸,她記得昏迷前,身子被那人丟出去,而後重重的撞在牆壁上。她只覺得脖頸都快要撞斷了,耳朵裡嗡嗡作響,然後便沒了知覺。
“我撿回來的。”他背對着她,將毛巾丟在了水盆裡,就那麼直挺挺的站在燭光裡,沒有回頭看她。
夏雨垂了眼眸,抿脣良久。
誰都沒說話,房內一度冷寂得可怕。
她覺得,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一樣,趙朔都沒有理她,是生氣了吧!
“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你很生氣?”她咬脣,下了牀,緩步朝着他走過去。走到在他身後的時候,她頓住腳步,像個犯了錯的孩子,半低着頭沒有再說話。
她想上去抱着他,可她又覺得邁不開最後一步。
他不說話,她如何有臺階可下。
低眉間,剛好看見燭光裡的影子。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她看見影子裡的兩個人終於抱在了一起。可事實上,她壓根沒有碰到他。
只顧着低頭看影子,卻不料趙朔突然轉身。
一個簡單而踏實的擁抱,將她牢牢的鎖在懷中。這就是他給的臺階,也算是他的低頭。
頭頂上,傳來他嫌棄的話語,“抱着影子,會暖嗎?大活人都站着,抱一下,就那麼難嗎?”
她閉上眼睛嗅着他身上的淡淡茶香,迴應着他的擁抱,那一刻的影子,纔算是徹底的將兩個人融爲一個人。脣邊帶着笑,眸中帶着少許淚光,“其實,我也不是想讓你每次都低頭,我——只是想讓你給我臺階下。”
趙朔的下顎抵在她的髮髻處,“爺何時低頭了?誰讓你長得這麼矮。”
夏雨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他比她高,但凡對着她,不得先低頭嗎?
自然,也是一種命中註定。
少頃,他才鬆了手,雙手落在她的肩膀上,一雙桃花眼半帶迷離色,傾城染桃紅,“你可知,若我來遲片刻,躺在冰棺裡的就會是你。”
她蹙眉,別有所思的盯着他,“你說,冰棺?”
冰棺裡躺着的,不該是葉知秋嗎?不該是趙老九心屬之人嗎?可他方纔說,她?
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脖頸處,厚實的掌面托起她的下顎,讓她直視着他的雙眸,“看着我。”她依言投去目光,卻滿是疑惑和不解,“此時此刻,你覺得是我重要,還是躺在冰棺裡的葉知秋重要?”
“你。”她如實回答。
他滿意的扯了脣,“那不就結了?”
她愕然,忽然覺得有種上當的錯覺。
“人死不能復生,死了就是死了,可我還活着,你也還活着。”趙朔在她的脣上輕輕一吻,“爺說過,你要信我。雖然我知道,讓你全身心的相信一個人,是件不可能的事。我可以告訴你真相,但前提是你真的能做到好聚好散嗎?”
夏雨僵在那裡,長長的羽睫突然間顫了顫。
“若我讓你離開,你能毫無眷戀的走得遠遠的嗎?”他面色微涼,眸光徹底冷了下來,“若你能做到,我就告訴你葉知秋是怎麼回事。”
“你說,你會讓我離開?”她下意識的撫上他的手背。
四目相對,她真的不瞭解,眼前的男人,到底有一顆怎樣深沉的心。但她來京城的時日不短,見過的聽到的也不少,心裡亦明白他現在的處境。
上頭有皇帝和太后,旁邊有東方越,再者還有戰場上三足鼎立的局面,他肩上的擔子不輕。可不管卸下哪一個,他都會死無全屍。
身居高,掌權多年,不是你說退出就能退出的。
步步爲營,如履薄冰,不是你說放棄就能放棄的。
不甘,也不敢。
進一步,水火之勢;退一步,粉身碎骨。這是殺人不見血的殺戮,沒有硝煙的戰場,雖讓人舉步維艱卻不得不繼續往前。
他大拇指的指腹,溫柔的摩挲着她的臉頰。可是指腹上的略顯粗糲的肌膚,還是弄疼了她。她蹙眉凝望,他重重點頭,“遲早,都是要離開這裡的。”
夏雨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筆直迎上他的眸,“我答應你,到了該走的時候,我一定會走,絕不會拖泥帶水。”
“好。”他平靜得讓人心疼,低頭的那一瞬,已經攝住了她的脣。
輾轉脣瓣,寂寂無聲。
淺喘着抓緊他的胳膊,夏雨只覺得心口微疼,有種莫名的窒息之感。下一刻卻被他攔腰抱起,直接走向了牀榻。靜靜的抱着她坐在牀沿,他不允許她擡頭,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的懷裡,似乎壓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此刻的神色。
她想着,他是不是後怕?
若她真的就這樣死了,他會不會悔恨終身?
而他此刻的驚懼,是否勝過了她擅自闖入“一葉知秋”的憤怒?
“我遇見她的時候,她與你一般年紀,我也只是比她略微大些。她生得好,與如今的葉爾瑜確實極爲相似。當初東方越想要拉攏葉家,所以上請聖諭,太后下旨將她許給了東方旭。有關與我與東方越比武受傷之事,所有人都瞞着她。直到成親那一夜,她才得知此事,還不等東方旭進洞房,便已經自盡而亡。”趙朔娓娓道來,卻是避重就輕,說得有些含糊其辭。
“按理說,她既然跟東方旭拜堂成親,就不該入我趙家門楣,進不的我這睿王府。最後卻是東方越鬆了口,人都死了,死者爲大。葉知秋如此貞烈,葉將軍也悔之不及,有意成全。所以我便斂了她的屍骨,收在養心後院的一葉知秋內。那院子的名字,原就是取了她的名諱,誰知終成爲她的埋骨之所。”
語罷,趙朔將懷中的夏雨抱緊,“你是否也覺得,我有些窩囊,得不到活得,得到了死的?”
夏雨苦笑,“如果——我是說,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去跟東方越拼死一搏嗎?”
他神色莫辨,“我會再輸一次。”
她垂眸不語,眸中蘊着難以言說的悽然。葉知秋,在他心裡,到底還是佔據着極爲重要的位置,不管十年還是二十年,都會如此下去吧?
“是我,故意輸的。”他遲疑了良久,才幽然輕語。
夏雨愕然,身形一震,“你說什麼?”她不敢思議的盯着他。
趙朔深吸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我只是不想讓葉家和東方家聯姻罷了!彼時年輕氣盛,少有謀略,心智不夠成熟,所行之事也只能如此爾爾。”
她不太明白,“爲什麼?”
“因爲權。”他輕嘆,溫柔的撫着她素白的面頰,“如果我說,我殺過很多人,也做過很多你無法想象的事情,甚至於有朝一日,我還可能利用你,你還會跟着我嗎?”
“如果有一天,你大權在握,甚至於整個朝廷都握在你的手裡,執掌世人生殺。你還會要我嗎?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幫不了你,還可能會拖累你。”夏雨凝着他的臉,如此反問。
趙朔突然笑了,嫌棄的將視線挪向別處,不再看她。
如玉的胳膊強勢環上他的脖頸,“看着我,回答我。”
“女人都這樣不講道理嗎?”趙朔眸光柔和了不少,淡淡的瞧着她。
夏雨壞壞一笑,突然欺身將他直接壓在了牀榻上。趙朔沒防備,瞬間愣了。待回過神,小丫頭已經攀附在他的胸膛處,“明知道女人都是不講道理的,還要跟我講道理,你不是自找麻煩嗎?”
趙朔嗤然輕笑,“夏大爺打算如何處置本王?”
“長得如此秀色可餐,夏大爺當然捨不得宰了你。”夏雨爬到他身上,學着他一慣的模樣,將雙手撐在他的面頰兩側,饒有興致的盯着他,“ 小子,從了夏大爺如何?以後吃香的喝辣的,有我一口飯就絕不會讓你餓着。”
他眼珠子微轉,瞧一眼色澤朦朧的帳子,“要不要,爺把這睿王府,都搭上?送你?”
夏雨解開他的衣襟,直接將冰涼的手探入了他的胸前。驚得趙朔身子一哆嗦,冷熱交接,讓他臉上的笑意瞬間蕩然無存。
她低頭,學着他的樣子,慢慢啃咬着他的脖頸。最後輕柔的吻着他的喉結,卻讓他緊跟着喉結滾動,整個人都開始熱血沸騰,“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在玩火。
“吃了你。”她嘿嘿的笑着,像極了那些逛窯子的公子哥。好似此刻的趙朔,是被夏雨點名的花樓姑娘,如今正躺在她身下,任她爲所欲爲。
趙朔挑眉,音色暗啞而深沉,“這種事,還是讓男人來吧!”
音落,他已翻身,將她壓下。
難過是一日,高興是一日,既然如此,爲何不選擇讓自己更舒服的方式活着?爲那些不值得之事,不值得之人而惆悵懊惱,讓自己的所作所爲,也成爲了毫無價值,何苦來哉?
第二天一早,洛花和尋梅就趴在門口等了好久,趙朔一早就出門了,夏雨遲遲沒有起身,也不知道昨夜到底怎麼了。
昨日,夏雨進了屋子之後不久,趙朔行色匆匆的趕到,直接一腳踹開了房門。阿奴攔着洛花和尋梅,二人自然進不去。等到回過神,趙朔已經抱着暈厥的夏雨走出來。那張臉,黑沉得可怕,幾乎凝了漫天風雪,冷到了極點,讓人禁不住心裡直打顫。
可更擔心的,是夏雨的身子。
豎着進去,橫着出來,任誰都會擔心得要命。
趙朔帶着夏雨回房,辛復也跟着進去,不多時又出來。門口有李煥和阿奴攔着,尋梅與洛花自然無法探視,何況裡頭還有個趙朔。
睿王爺的臉上黑線還未褪去,誰敢去觸黴頭,除非是不想活了。
所幸辛複道,不過是皮外傷,暈厥了而已,並無大礙。夏雨自身的癒合能力極好,睡一覺便沒事了。如此,尋梅和洛花纔算放下心來。
只是夏雨的身子無恙,那趙朔會如何懲處夏雨?
阿奴捱了十鞭子,以示懲戒。那麼夏雨呢?
洛花與尋梅一夜沒睡,一早就等在了院子裡,直到看見趙朔離開,二人才敢探着腦袋瞧瞧夏雨的動靜。附耳在門面上,裡頭什麼動靜都沒有。
沒有動靜,應該是好事吧!
“進來吧,在外頭看什麼?”夏雨伸個懶腰坐起身來,尋梅的腳步聲自然是低的很,但洛花卻鬧出了動靜。她不會武功,呼吸上和腳步聲上頭,是沒辦法與尋梅這般收放自如的。
尋梅快步進門,“少主,你沒事吧?”
夏雨撓了撓後頸,“我能有什麼事?”
聽得這話,尋梅如釋重負,一眼便看見夏雨脖頸上的紅印子,當下面色微紅,沒有再說話。倒是洛花,緊跟着笑道,“公子你不知道,王爺昨夜的臉色,那叫一個難看,可嚇人了,真的能把人嚇死。”
“有多難看?”夏雨明知故問。
洛花想了想,她不識字,自然也不會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說的是老百姓最常說的話,“臉拉長得跟鞋拔子似的,黑得跟挖煤燒炭的一般,然後那雙眼珠子,狠得都能打出閃電來。反正,特嚇人。當時,嚇得我兩腿直哆嗦。”
夏雨一口茶到了嘴裡,想笑不能笑,最後還是一口噴在了地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拍桌子。趙老九要是聽到這形容,估計兩隻眼睛就不是單純的打閃電了,肯定能下一場暴風雨。
尋梅無奈的直搖頭,慌忙捋着夏雨的脊背,“少主別笑了,小心笑岔了氣。”
“那是、是事實嘛!”洛花撓了撓鬢間,“我沒說錯。”
“沒錯沒錯。”夏雨擦着嘴,卻還是笑得合不攏嘴,“只是這話,咱們說說也就是了,你可千萬別腦袋缺根弦,跟別人說。”到時候趙老九要殺人,她可攔不住。
洛花笑着點頭,“那是自然,在這世上除了公子,我誰都不多說。”
她也沒有什麼親人,除了跟着夏雨,實在也是無處可去的。
夏雨一笑,握住了洛花的手,“放心吧,在你出嫁之前,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咱們幾個可都是過命的兄弟,誰也離不開誰。等到桃花開的時候,咱們來個桃園三結義,到時候我帶你闖江湖去。”
洛花連連點頭,“好,那可說好了。”上亞來才。
“小爺一諾千金,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夏雨拍着胸脯保證。
尋梅坐了下來,略帶遲疑,擔憂的望着夏雨,“少主,昨日的事,王爺真的沒說什麼嗎?可有怪罪於你?”
夏雨搖頭,“他哪裡捨得怪罪我,只不過我忽然發現,有些事被人小題大做了。”她起身,面色沉冷下來,“人言可畏,但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應在自己的身上。”
“少主的意思是,咱們被人利用了?”尋梅冷然。
洛花仲怔,“利用?這有什麼可以利用的?無中生有的事,就不怕被人揭穿嗎?”
“可怕的不是無中生有,而是人心。”夏雨佇立窗前,定了神望着天際,“每個人的弱處都不盡相同,可好奇心是每個人都具備的。他們沒有無中生有,而是真真假假,真假參半。可他們忘了趙老九是個千年的狐狸,豈會輕易的中了圈套。我會做的,趙老九未必會做。我想不到的,他都想到了。”
夏雨回頭,“可我沒有證據,到底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誰又知道呢!”
洛花點頭,“這個確實不好說。因爲確有其事,但以訛傳訛這種事,從來都是誇大的。”
“那麼瞭解葉家的事,不會是她吧?”尋梅努了嘴,示意葉爾瑜。
“誰知道呢,無憑無證。”夏雨伸個懶腰,開始慢慢吞吞的穿衣裳。
洛花上前,“公子別想那麼多,只要你跟王爺說清楚,大家心中沒有猜疑,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人心隔肚皮,那是因爲都有私心,公子坦坦蕩蕩,王爺又如此厚待你,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
夏雨一笑,“他的事,我插不上手,所以我寧可不問,問多了我自己也累。我做好自己就行了,那些事就爛着吧!等到爛完了,自然就沒了。”
尋梅點了點頭,“少主如此豁達,尋梅自嘆不如。”
“倒不是豁達,只是我這人怕死,惜命,所以不想讓自己知道太多,免得英年早逝,多划不來。”夏雨笑顏如花,“我這輩子剛開始,可不想輕易折在這裡。”
尋梅輕笑,雖然瘋言瘋語,可說得竟是十分有道理。
只是夏雨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廂侯府剛剛訂了親,街市上就有人在傳言,說是大夏的七皇子看中了郡主謝環,想要求娶郡主爲妻。
這麼一來,天下人議論紛紛。
大夏與大燕征戰多年,大半是謝環的功勞。
可這帶頭抵抗大夏的大燕朝將軍,此刻卻要嫁給大夏的七皇子,說來說去,怎麼着也說不通。然轉念一想,謝環畢竟是個女人,女人掌權,多多少少是要惹來非議的。嫁人,本就是最尋常不過之事。若是能嫁給大夏七皇子,從此換來兩國太平,倒也是件好事。
夏雨走進雅,尋梅卻是絮絮叨叨,“這不是胡鬧嗎?讓郡主遠嫁大夏,以後大夏來犯,誰去衝鋒陷陣?就那個什麼侯?他那點斤兩,還不夠疏影給他喝一壺的,上戰場就是去送死。”
提起疏影,夏雨瞧了她一眼。
意識到夏雨的異樣,尋梅緘口不語。
“阿奴,你沒事吧?”夏雨扭頭問。
阿奴搖頭,面色青白,然則她早已習慣,臉上依舊是一慣的清冷模樣。夏雨倒了杯茶遞過去,四人圍桌而坐,各自沉默。
“聽說郡主病了。”洛花道。
尋梅瞥了她一眼,“換做是誰遇見這事,都得病着。”病着病着,婚事就作廢了。
“這是朝廷的事,不是咱們能插嘴的。”夏雨蹙眉,“我現在關心的是,到底是誰在我背後動手動腳?一次兩次三次的,我到底是惹了誰?”
洛花道,“公子也別太擔心,有尋梅和阿奴在,沒人能傷得了你。”她拎起熱水就想爲衆人添茶,可倒茶的手一個勁的輕顫。
“你右手怎麼了?”夏雨問。
“夜裡做針線活,一不小心扎得太深,有些疼。我是右撇子,可做不了左撇子,這不——讓公子笑話了。”洛花笑了笑,“不礙事。”
“夜裡別做了。”夏雨笑了笑,“對眼睛不好。”
洛花也只是點了頭,笑而不答。年前,她是一定要做好的。讓夏雨穿着自己親手做的衣裳過年,洛花想想都覺得心裡暖和。
夏雨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又瞧了瞧自己的左手,彷彿想起了什麼,竟有少許癡愣。
難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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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遠侯府。
謝環稱病,閉門不出。
可有時候你不出去,不代表別人不會進來。七皇子元灝與赫裡專程備下厚禮,上門探病。說是探病,可實際上是什麼意思,各自心中清楚。
練武場上,謝環一身的好功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不愧是大燕第一女將軍。文武悉備,巾幗不遜鬚眉。
青雲遞上擦汗巾,“郡主累了吧?”
“回京之後,許久不練,都生疏了!”謝環輕笑,接過擦汗巾,拭去額頭上的汗珠子,一張臉白裡透紅,正是健康之色,“可惜啊——”
青玉接過謝環手中的長槍,插回原處,“郡主說的哪裡話,郡主的謝家槍法,真是爐火純青,世間少有敵手。”
謝環輕嘆,正欲擡步,卻聽得管家匆匆上前,“郡主不好了,七皇子與大夏丞相來訪。”
“他們來做什麼?”青玉蹙眉。
謝環眸色微沉,“花廳備茶,我馬上就到。”
管家頷首,躬身退下。
“郡主不是稱病嗎?還要去見?”青雲將外衣遞上。
謝環邊穿衣服邊往外走,“稱病不過是拖延時間,可大家其實心裡都清楚,我這是心病。私下裡見一見也好,有些話是該避開一些人,好好談一談的。”
“郡主就不擔心嗎?”青雲上前,“萬一傳出去,人云亦云,到時候郡主就算不想嫁,難免也會落人口實。不如,不見吧?”
謝環頓住腳步,瞧一眼極好的陽光,若有所思道,“不能不見。”語罷,快速朝前走去。
青雲輕嘆一聲,瞧了青玉一眼,終歸也是無可奈何。
上有君王,下有黎民,奈何?
元灝與赫裡等在花廳裡,須臾,謝環換了一身衣裳,緩緩而至。下了朝廷,她不再是臣子之躬,而是堂堂忠義郡主。郡主之儀,盡表無虞。
只是舉手投足間的凌厲之氣,依舊不減,宛若馬上將軍,威嚴不遜,仍有不怒自威之色。
“二位大駕光臨,實乃鎮遠侯府之幸。”謝環微微扯脣,似笑非笑的抱拳。
元灝一笑,也跟着還禮,“聽聞郡主身子不適,自當前來探望。一則關慰郡主,二則也當來看一看,我未來的皇妃,一直生活着的地方,到底如何。”
“七皇子這話言之過早,皇上未下旨,我也未答應,何來的未來皇妃之說?”謝環坐定,端起杯盞呷一口清茶,若無其事的說這話。彷彿二人所說之事,皆與她無關。這般淡然從容的氣魄,從一個女子身上漾開,委實有着別樣的魅力。
“遲早之事,郡主何必執着。”元灝抿茶。
謝環挑眉看了他一眼,“何以見得是我執着?爲何不說,是七皇子太過咄咄逼人。”
“我乃真心求娶,何來逼人之說?”元灝淺笑,“雖說是政治聯姻,可郡主爲何不信,我對你是一見傾心呢?”
“是一箭穿心還差不多。”謝環不緊不慢的說着,繼而輕嗤,“七皇子死心吧,我是不會遠嫁大夏的。”
“那就不怕,我大夏對你大燕發動戰爭?因爲一己之私,而導致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你覺得值得嗎?”元灝問。
謝環若有所思的盯着他,“若只是一己之私,倒也罷了,可惜正是因爲天下爲公,所以纔不會讓你們得償所願。爾等連真實面目都遮遮掩掩,還指望着我能真心相對?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此言一出,元灝駭然蹙眉,繼而瞧了身邊的赫裡一眼。
赫裡一笑,“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沒什麼,胡言亂語罷了!”謝環冷笑,“不知道諸位可知我謝家的規矩?”
“什麼規矩?”元灝問。
謝環道,“我謝家挑的媳婦第一關必須會武,我爹在我小的時候,就給我立下過一條規矩,若是將來誰想娶我,必須打贏我。七皇子覺得,自己能過第一關嗎?”
元灝一笑,“不如試試。”
“七皇子身份尊貴,我怕傷着你。”謝環別有所思的抿茶。
“我雖不說武功獨步天下,但——想來也不會太差。”元灝眸色微恙,“是否打贏了郡主,郡主就會答應這場婚事?”
謝環放下杯盞,“你先贏了我再說。”
“好!”元灝一口應承,“請郡主賜教。”
“要兵器嗎?”謝環問。
元灝搖頭,“點到爲止,不必兵器。手腳功夫,即可見真章。”
“那就得罪了。”謝環深吸一口氣,放下手中杯盞,緩步走出了門。空蕩蕩的院子,雖然比不得練武場,但是切磋一下武藝,這地場還算寬敞。
出門的時候,謝環瞧一眼站在門外的侍衛哈圖。哈圖快速俯首,以示恭敬。
脣角微揚,謝環似笑非笑的從他跟前走過,走進了院子。
青雲、青玉站在迴廊裡,冷眼瞧着赫裡和元灝,她們相信,郡主的武功絕對可以勝過大夏七皇子。卻還是屏住了呼吸,揪着心看着這一場切磋。
“請!”謝環伸手。
元灝一笑,“那便——得罪了!”音落,驟然出手。
他出手極快,快如閃電,好似訓練有素。套路詭異,與大燕朝的武功路數是截然不同的。所幸謝環接觸的也都是大夏軍隊,對這些大夏人頗爲了解。
縱身一躍,快速避開元灝的掌風,反手便是一掌推出。
你快,我必得更快。
掌與掌相對,各自竭力。
謝環出手,是絕不會手下留情的。而對方,似乎也是拼盡了全力。最後竟是大跌眼鏡,元灝一掌擊中謝環肩頭,謝環不慎,瞬時連退數步方得站立。
青雲、青玉愕然,疾步上前佇立謝環身邊,“郡主?”
謝環搖頭,“我沒事,多謝七皇子手下留情。”
“這麼說,第一關,我是過了?”元灝含笑上前,及至謝環跟前,眉目間的笑意越發濃烈,“想來郡主是個一言九鼎之人,那我便等着郡主的好消息。郡主好生休養,告辭!”
音落,元灝轉身離去。
一旁默不作聲的赫裡卻微微凝眉,似乎別有所思。
“想不到七皇子的武功竟是如此厲害。”青雲不敢置信,“郡主你沒事吧?”
謝環搖頭,“沒事,只不過倒讓我證實了一件事。”
“什麼事?”青玉不解。
謝環笑而不語,看樣子,她很有必要,親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