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謝陛下隆恩。
瀋河乃是弘晴一手栽培起來的嫡系親信,效忠的也只是弘晴,而不是誠德帝,自不會因誠德帝的聲線陰寒而有甚退縮之意,但見其恭謹萬分地磕頭謝了恩,而後挺直了腰板,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蒙了黃絹的摺子,攤將開來,一板一眼地宣道:“微臣工部尚書瀋河有本啓奏陛下,前番陛下有詔,欲令信郡王主理工部諸般事宜,微臣以爲殊有不妥之處,無他,工部者,國之重器也,所託非人,則大不利於社稷,信郡王雖顯貴之輩,然,韜略實不足擔起工部之重任,強自爲之,不單無益於國,反倒會置乾坤於亂,故,微臣斷不敢苟同,還請陛下三思!”
“大膽瀋河,爾安敢放肆若此,工部者,國之工部也,非是爾一人之工部,也非私人之禁臠,爾如此抗旨不遵,置陛下於何地?居心叵測,當誅!”
瀋河話音剛落,不等已被氣得口角哆嗦的誠德帝開口,四爺已是勃然作色地斷喝了一嗓子,毫不客氣地便將一頂欺君罔上的大帽子扣在了瀋河的頭上,與此同時,還沒忘了在言語間影射弘晴一把。
“四哥何出此言,暢所欲言乃陛下之旨意,爾如此加罪於人,是何道理?”
四爺倒是呵斥得威風凜凜,可惜旁人卻並不認賬,這不,老十六頭一個便跳出來開了火,愣是沒給四爺留半點的情面。
“十六弟所言甚是,四哥如此肆意加罪於人,實是不當至極!”
老十六這麼一出頭,向來焦不離孟的老十五自不會落後,同樣從旁閃了出來,緊跟着便表了態。
“四哥,您這話就說得太過了些罷,沈尚書進言乃是陛下恩准了的,四哥終歸不能因歷侄未能得工部幫辦之職,便妄自污人以罪罷?”
老十五方纔剛表完態,老十七胤禮也跟着站了出來,陰陽怪氣地譏諷了四爺一把。
“四哥,還請慎言,此乃朝議之地,所行所言還須得有法度纔是。”
老十七話音剛落,五爺也緊跟着站了出來,所言雖尚算客氣,可顯然也是反對四爺的亂扣帽子之行爲。
“哼,一派胡言,似爾等這般說法,莫非他瀋河抗旨不遵還有理了不成?”
老十五與老十六一向都是站在弘晴一邊的,這一點,四爺素來是知曉的,對他倆出列爲弘晴搖旗吶喊,四爺自是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可他卻是萬萬沒想到居然連老十七與五爺都跟着冒出了頭來,這麼一整,他四爺可就有些獨木難支了,饒是其心性素來沉穩過人,到了此際,也不禁微有些發虛,當然了,發虛歸發虛,四爺卻是斷然不會就此退縮的,而是擺出了副強硬到底的姿態。
“雍親王此言差矣,沈大人所言並無差錯之處,何來罪過一說,至於所謂的抗旨不遵,那就更是胡亂入人以罪,似前番那道旨意,我工部上下皆持異議,爲此,也皆上了反對之本章,陛下亦有過表態,明定將在朝議時詳核,在此等情形下,信郡王與弘曆貝勒強闖我工部,欲強行接管諸般事宜,此等行徑實有欺君罔上之嫌,不自思己過,反倒公然上本彈劾他人,顛倒是非黑白,惡人先告狀,其心詭異,其罪難恕!”
四爺這等強硬的態度一出,又有人看不過眼了,這不,掛着工部尚書銜的大清科學院首任院長戴梓已是昂然而出,毫不客氣地便將四爺父子早先所持的論據駁斥得個底朝天。
“……”
戴梓的話語雖是很衝,可所言之事卻是恰恰打在了四爺父子的軟肋上,此無他,誠德帝確是有密諭,讓二阿哥與弘曆持聖旨去執掌工部,可那只是口諭,並無半點的憑據,此際說將出來,自是不可能指望誠德帝會認賬,偏偏除此之外,四爺父子還真就沒啥可以強硬的,至於先前彈劾弘晴強行趕人一事麼,自然也就有些站不住腳了的,畢竟誠德帝確實公開表示過要對二阿哥執掌工部一事過上一番朝議的,換而言之,在朝議通過之前,那份詔書其實是做不得數的,這麼個道理,四爺自不會不明瞭,正因爲明瞭,他自也就難再有甚狡辯之辭了的,儘管不甘,可也只能是無奈地保持了緘默。
“陛下,老臣以爲沈尚書所言句句是實,信郡王爲人跋扈而又隨性,實非執掌工部之合適人選,老臣此處有狀紙數份,皆是城中百姓控訴信郡王不法之事,既有聚衆鬥雞走狗之妄行,又有縱奴行兇傷人之惡事,似此等品行,豈能以朝廷重器相托,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四爺是消停了,可卻並不意味着站在弘晴一方的朝臣們會就此善罷甘休,這不,順天府尹榮柱也跟着站了出來,毫無顧忌地便狠告了二阿哥一狀。
“胡說,本王站得直,行得正,榮柱,爾安敢如此誣陷於本王,爾這是血口噴人,狂悖,放肆!”
榮柱這麼一說,二阿哥當即便有若被踩着了尾巴的老貓般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有理不在聲高,二弟莫忘了此乃朝堂重地,如此高聲喧譁,莫非忘了君前不得失禮麼?”
二阿哥到底是郡王阿哥,身份尊貴,他這麼一嚷嚷起來,還真是有幾分威勢的,不過麼,他這等威勢在弘晴面前,顯然有些不夠看,左右彼此早就撕破了臉面,弘晴自不會讓其猖獗了去,毫不客氣地便呵斥了其一番。
“誣陷,此乃血口噴人,皇阿瑪,兒臣素來循規蹈矩,斷無此等污爛之事,此必是構陷無疑,肯請皇阿瑪爲兒臣做主。”
二阿哥生就一無賴性子,明明那些破事都是有的,可自忖此番乃是站在誠德帝一邊的,自是不肯認賬,蠻橫無比地矢口否認不說,還惡狠狠地倒打上了一耙。
“嗯……”
誠德帝格局雖是有限,可卻並非愚鈍之人,又怎會不清楚二阿哥是個啥玩意兒,當然了,衝着二阿哥此番如此賣力的表現,誠德帝還是很想爲二阿哥做這個主的,只是想歸想,做卻是無法這麼做了去,沒旁的,只因誠德帝很清楚榮柱敢這麼說,必然是握有真憑實據的,這當口上,若是胡亂表態的話,不單幫不到二阿哥,反倒連他自己都得陷了進去,正是出自此等顧慮,誠德帝也就只能是發出了一聲曖昧不明的輕吭,卻愣是不敢置上一詞。
“陛下,老臣所言並無虛假,此處有狀紙十二份,告的皆是二阿哥之不法事,肯請陛下下詔徹查!”
榮柱效忠的對象可是弘晴,自不會因誠德帝緘默不語便作了罷論,但見其一抖手,已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厚厚的一疊狀紙,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不依不饒地進諫了一句道。
“陛下,臣以爲此案當查,信郡王身爲天潢貴胄,卻行此卑劣之惡事,實不宜輕縱了去!”
“陛下,聖人有云曰:正人先正己,信郡王既欲執掌工部,自該本身清正,若不然,何以服衆!”
“陛下,臣等懇請陛下下詔明查信郡王不法之事,以正朝綱!”
……
榮柱話音剛落,呼啦啦便站出了一百五十餘位大臣,盡皆表態支持榮柱之提請,這等聲勢已然壓倒了早先四爺等人對弘晴的彈劾,不僅如此,陸續還有朝臣紛紛出列跟風,頃刻間,朝議的輿論風向已呈一邊倒之勢。
“此事再議,哼!”
好端端一場針對弘晴的彈劾提案不過片刻功夫已轉變成了對二阿哥的聲討,當真令誠德帝又氣又怒,可又無可奈何,眼瞅着局勢已難有扳回之可能,誠德帝可就不想再接着往下議將下去了,沒旁的,真要是處置了二阿哥,那豈不是打他誠德帝的臉麼,很顯然,這斷不是誠德帝所樂見之局面,到了此時,拂袖而走便成了誠德帝唯一的選擇。
“退朝!”
誠德帝這麼一走人,朝議顯然也就議不下去了,負責司禮的秦無庸自不敢再多逗留,扯着嗓子高呼了一聲之後,便即領着一衆宮女宦官們追着誠德帝的腳步轉入了門後。
“你,你們……,哼,一羣小人,這事不算完!”
二阿哥此番不單沒撈到管部的差使,反倒吃了一堆的彈章,儘管不曾受懲處,可面子卻是丟了個乾淨徹底,再一看羣臣們紛紛擁擠到了弘晴的身旁,自不免更惱火了幾分,當然了,惱火歸惱火,他卻是沒膽子去跟弘晴當場理論的,也就只能是恨恨地一跺腳,色厲內荏地放出了句狠話,便即灰溜溜地走了人,四爺父子見狀,也沒了脾氣,彼此對視了一眼,也只能是苦笑着也自散了去。
“諸公,朝議既散,且就各歸本衙好了。”
朝議雖是就這麼虎頭蛇尾地戛然而止了,可勝利卻是毫無疑問屬於弘晴一方,然則弘晴卻並未有甚得意忘形的言行,面對着衆朝臣們的各種表忠之言,他也就只是溫和地笑着,應付了一番之後,交代了句場面話,便即出了宮,自行迴轉頤和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