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的一路上,連年都在陰陽怪氣地嘀咕着“小扇子”三個字,到了連勇的家,一推門,居然看見沈碧玉大大方方地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副等人的樣子。
連年有點兒怔愣,“媽,你怎麼……”來了?
後倆字他沒問出口,坐在沙發上的沈碧玉目光徑直跳過自己的兒子,看向在看見她那一秒立刻躲向連年身後的畫扇,語氣倨傲地說,“你哥今晚有一個大手術,他打電話求我,求我來幫他看一晚上孩子。”
一聽這話,連年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的畫扇身子就是一僵。
祁媽媽對自己很不友善,畫扇自然知道,她沒想到祁連勇會託付她來照顧自己。她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想要說不用管我,我自己沒事的,可是自從在醫院太平間裡哭得太過歇斯底里以至幾乎失聲之後,這幾天以來她終日寡言少語,甚至連話都不怎麼會說了。
沈碧玉從沙發上起身,吩咐連年,“打電話叫外賣吧,今晚我不想做飯。”
連年看了沈碧玉一眼,然後側臉看了一下垂着腦袋的畫扇,有些欲言又止地喊了沈碧玉一聲,“媽……”
沈碧玉保養甚好的面龐上浮起一層不悅,她盯着畫扇裙子上那塊大大的污漬,沒好氣地說,“怎麼,我都屈尊來做這保姆了,你倒還不願意了?”
這句話,她不是對自己兒子說的,銳利的目光嗖嗖的,直直朝神情頹喪的畫扇射過去。
連年心想媽既然肯來替大哥照顧畫扇,就說明她開始漸漸地接納她了,哪敢再讓畫扇把她激怒,忙不迭地揪住畫扇的胳膊,一邊對沈碧玉說,“我們去放書包”,一邊推着畫扇往臥室走。
直到走到了臥室門口,連年才反應過來,這一次,畫扇居然沒抗拒他碰她。
他正新奇,手指堪堪碰上臥室的房門,就聽身前傳來一聲很低很低的抽泣。他一怔,然後霍地俯下身去查看畫扇,果然,她那張眼睛極大的蒼白小臉上爬上了兩道淚痕。
沈碧玉就在沙發上看着這裡,連年趕緊拉畫扇進臥室,一邊關門,一邊問她,“你哭什麼?”他想了想,不自覺地皺起了眉毛,“我媽她也沒說什麼啊。”
畫扇用手背擦了一把臉,擱下書包,眼睛紅紅的,嘴角卻滿是倔強,靜了一會兒,然後啞着聲音,問連年,“……我做什麼?”
她這一句,鼻音重重的,聲音懦懦的,卻也沒頭沒腦的。
連年好容易才從她給我說話了的驚奇中回過神來,下一秒,才悟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
——連年打電話叫外賣,她也想做點兒什麼,免得像是白吃飯似的。
誰想,連年還沒來得及開口,畫扇似乎是說了第一句就不怕第二句了,先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連年一眼,然後垂下眼睫,低低地又加了一句,“我爸爸有錢的……我不會……花你們家的錢的。”
她爸爸有錢?連年怔了一下,她說的,是遺產吧?
想到這裡,連年不由地有些失笑,她不過是一個才九歲大的孩子,腦子裡就想着這麼大人化的事?
畫扇身子動了動,從連年身邊走過去,走了兩小步,又站住了,她很低很低地說了一句,“我也不想來的……是勇叔叔非要收養我的。”
說完這句,她從臥室走出去了,小小的背影,倔強,孤寂。
好半晌,連年悟過來一件事——老媽剛纔那句話,傷到畫扇的自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