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書院四大側峰,凌霄、朔明、瓊華、日照,其中朔明峰是最險峻的,也是最高的,以往這裡是唐子安用來修行之地,現如今卻是被胡碩給佔用了。
對此,夏生並不會覺得胡碩是在鳩佔鵲巢,畢竟胡碩也是書院的副院長,他此番前去,只是想當面問胡碩一個問題。
當日在落日谷的時候,胡碩曾言之鑿鑿地告訴夏生,他畢竟是春秋書院的副院長,萬事當以書院利益爲重,就算唐子安身殞,他也會成爲那些覬覦不句山的宵小之徒身前的最後一道屏障。
可,現如今面對裁決司和刑部的欺辱,他爲什麼沒有現身!
他的誓言何在?
他的傲骨何存!
從不句山的主峰到朔明峰頂,夏生只用了三息的時間。
他甚至沒有帶上帝江和窮桑,就這麼孤身仗劍而至,落地之時,竟連地面也未曾踏出半步腳痕。
正如周院士所言,胡碩的確在朔明峰上,但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胡碩並不是一個人。
此時站在胡碩身邊的那位,並不是夏生心心念念想去尋找的太子,而是一個滿臉堆笑,佝僂着身子的老者。
這個人,夏生當然認識,或者更準確地說,他見過兩次。
第一次,是在書院招考的時候,夏生曾看到他就站在縉帝的左右。
第二次,則是夏生爲了千里報喪,入宮面聖之時,在去御書房的那段路上恰巧碰到的。
也是此番秦小花讓夏生趕回春秋書院的那個重要原因。
趙公公。
夏生曾經無數次設想過這位趙公公會藏在什麼地方,苦苦等待祭天大典的消息,或許是藏兵閣,或許是希望之野,甚至有可能在後山,卻怎麼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朔明峰,出現在胡碩的身邊。
見到夏生破空而至,趙公公顯然要比胡碩更加驚訝一些,但這種驚訝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便盡數化作了親近的笑意。
“原來是小夏大人,恕老奴眼拙,怎麼才幾個月沒見,卻總覺得小夏大人成熟了很多呢。”
夏生微微頷首:“我也沒想到,趙公公原來在這裡。”
一邊說着,夏生一邊慢步向前,卻並未對胡碩見禮,因爲他什麼都不用再問,便已經明白了胡碩自封山以來便從未走下朔明峰的原因。
他甚至進一步猜到了,對春秋書院的打壓,或許也是縉帝佈局中的一部分。
若他真的葬身祭天大典,如果沒有秦小花那雙敏銳的眼睛,誰又會想到趙公公原來在春秋書院?
就算真的被人想到了,誰又能在胡碩這位尊級強者的貼身護衛下傷到趙公公半分?
太子在春秋書院。
趙公公也在春秋書院。
如此看來,縉帝果然已經將身後事全都安排好了啊。
若非因爲秦小花的存在,恐怕只等祭天大典上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回不句山,趙公公便能立刻拿出御旨,在胡碩的見證下,爲太子加冕。
所以在祭天大典一開始,縉帝就想殺了秦小花。
只可惜,這位千古帝王終究還是太過自信,或者說是太過自負了些,當他發現原來他最忌憚的妖帝也只不過是一介破曉而已之後,便自認已經全世皆無敵了。
因此他沒有在第一時間,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秦小花。
當他準備殺死秦小花的時候,卻偏偏遇到了慕塵衣。
那個唯一肯爲夏生出劍的慕塵衣。
一切都晚了。
夏生已經提前知道了胡碩會在朔明峰,趙公公會在春秋書院,所以他的驚訝自然是比不上對面兩人的。
相比起趙公公對情緒的控制收放自如,胡碩即便身爲堂堂尊級強者,也忍不住驚聲道:“你原來還活着!”
夏生沒有應話,因爲在趙公公出現之後,胡碩的存在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只是慢條斯理地將手掌按在了浩然劍的劍柄之上,對趙公公開口道:“既然趙公公在這裡,那想必陛下的御旨也在這裡吧?”
話音落下,趙公公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隨即疑聲道:“老奴不明白小夏大人在說什麼呢。”
夏生沒有時間與對方繞彎子,直截了當地開口道:“陛下已經在長白山駕崩了。”
聞言,趙公公和胡碩盡皆目色劇變,這一次,倒是胡碩反應更快一些,他直接拔出了長劍,對夏生喝道:“夏教習,你想做什麼!”
夏生看着趙公公雙目難忍的濁淚,以及臉上的悲痛之色,搖搖頭,輕輕嘆道:“趙昊不會成爲一個好皇帝,所以我不能讓你傳詔。”
“大膽!”胡碩一把將腳步有些虛浮的趙公公拉到自己身後,橫劍於身前,看向夏生的目光一片陌生。
這一次,夏生終於看向了胡碩,然後他體內澎湃的浩然劍氣躍然而出。
“如果今日守護趙公公的只有胡院長的話,你恐怕攔不住我。”
夏生腕間的那道湛藍色武紋刺得胡碩雙眼有些發痛,他滿目驚愕,喃喃道:“武尊……這,怎麼會……”
夏生沒有拔劍,因爲他知道,胡碩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對手,只是繼續說道:“趙公公應該很清楚,陛下的身殞究竟意味着什麼,我可以毫不隱瞞地告訴你們,長白山一戰,雲隱大帝和劍聖同樣身受重創,恐怕沒個百年的恢復難以再達巔峰,但妖帝卻得以生還!”
“接下來,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妖族大軍很快就會橫渡朔河,入侵我大縉江山,草原人會不會撕毀長雁之盟也不好說,因爲納蘭元和納蘭焯兩人也死在了祭天大典上,蠻王蒼山此番沒有赴約,誰敢確保蠻族人現如今還沒有越過陰山?”
“所以,若是接下來趙昊登基,我們大家都知道會發生什麼,恐怕大縉就此要亡!趙公公,現如今國家興亡之重任就在你的手中,我希望你不要選錯!”
夏生的這番話絕非妄言,使得胡碩握劍的手也開始微微顫抖起來,但他仍舊死守在了趙公公的身前,半步不曾退!
但夏生的這些話,原本就不是說給胡碩聽的。
所以在下一刻,老淚縱橫的趙公公主動從胡碩身後站了出來,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一如既往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悲慼,他伸出顫抖而枯瘦的手掌,從懷中掏出了一卷黃帛和一塊玉石,將其輕輕放到了地上。
那便是縉帝的遺旨,以及,傳國玉璽!
見狀,胡碩立刻面色急沉。
但很可惜的是,還不等胡碩開口勸阻,趙公公便突然自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匕,揮向了自己的脖子。
伴隨着一簇美麗的血花自空中盛開來,趙公公含淚閉上了雙眼,嘴角卻泛起了那抹令人熟悉的微笑,就此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