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正是燦爛的時候,孟水佩偷偷溜出院子,李青遙遙的盯着她,只見她出了院門,往書閣方向走了一會兒,停了下來,彷彿有些膽怯的躊躇了一會兒,轉身又往湖邊走去。
快到湖邊亭子的時候,孟水佩又躊躇了起來,半晌才繞過亭子,來到一處沒有遮攔的花叢旁,蹲了下去,李青也不靠近,只遠遠盯着,足足有一盅茶的功夫,孟水佩才站起來,警惕的四下張望了片刻,方纔腳步輕快的往院子方向跑去。
目送着她跑得遠了,李青快步走到那叢花旁,仔細的查看着,花根邊上明顯被翻動過,李青從旁邊揀了根樹枝挖開來,很快就挖出條銀紅的手帕子來,李青扔了樹枝,用手揀起帕子,抖了抖,仔細的看去,手帕子上繡着富貴花開,角上用細細的銀色絲線繡着個“琴”字,這是谷紅琴的帕子,看來谷紅琴的死是和這個帕子有關了。
李青把手帕子塞進懷裡,用腳把那堆土堆回原樣,悄悄的回去院子了。
千秋節那天一早,嬤嬤們就看着大家開始梳理更衣,申正時分,李青和孟水佩、楊玉珠、王淑芬、劉秀玉等人就到了春和殿。
春和殿後配房,李青正跟在當值的宮女後面,忙得額角冒汗,王嬤嬤進來,叫了李青往外走去,李青心中微微一突,滯了一滯,眼角餘光裡悄悄瞄了瞄孟水佩,果然看見她正緊張的盯着王嬤嬤,又盯向自己,李青忙低下頭,理了理衣服,跟在王嬤嬤後面走了出來。
王嬤嬤帶着李青,出了後配房,轉進偏殿,繞過一架紫檀木大理石山水屏風,屏風後面的竹榻上,二皇子正坐在榻上低頭喝茶,旁邊只有一箇中年太監微微躬身侍立着。旁邊的正殿內絲竹輕響,笑語聲聲,宴會正是熱鬧時候。
王嬤嬤帶着李青上前磕了頭,二皇子手中的杯子往下垂了垂,中年太監忙上前接過杯子,二皇子臉色有些微紅,李青遠遠就聞到了濃濃的酒氣,心中暗暗叫苦,王嬤嬤堆着滿臉的笑:
“回二爺,人帶來了。”
二皇子揮揮手,王嬤嬤又磕了個頭,起來小心的退了出去。
二皇子打量着伏在地上的李青,一個瘦弱的小丫頭,皺皺眉頭,聲音冷淡的說道:
“把頭擡起來。”
李青擡起頭,眼簾低垂,彷彿不敢擡眼去看,二皇子上身微微前傾,仔細的看了看,五官生得只算過得去,這臉色也太差了些,白得毫無生氣,皮膚也粗了些,眉頭皺得更厲害了,半天方開口道:
“聽說你和沈家大小姐、芳菲還有寧和郡主都是閨中密友,自小身子骨又弱,沈大人託了我照顧你一二,芳菲也曾託付過我,想讓你隨了寧和郡主去奚地,看來你這身子是弱了些,不宜長途跋涉,還是留在我府裡吧,沈大小姐往後也能照顧你一二。”
李青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只不敢顯露出來,知道自己的聲音過於甜糯嫵媚了些,更不敢開口,只好俯下身去磕頭,眼光卻儘可能的四處看去,正看到了後邊屏風下露出的一隻粉綠鞋子,她們今天的鞋子,就是這樣的粉綠宮鞋!李青心中暗暗祈求:“佛祖保佑,那一定要是孟水佩的鞋子!”
二皇子酒有些涌上來,扶着開始發暈的頭說道:
“明日揀選,讓王嬤嬤給你告個病,先送你到安樂堂,我讓人在那兒等着接你。”
說完揮了揮手,示意李青下去,李青又磕了個頭,站起來,垂着頭,眼睛盯着二皇子和中年太監的腳,倒退着向外走去,快到屏風前時,中年太監給二皇子脫完鞋子,直起了身子,李青擡起頭,正看到中年太監彎腰扶着二皇子躺下,兩人都是看不到這邊的時候,忙飛快的從懷中取出那方銀紅的帕子,用力向屏風後扔去。
屏風後的鞋子不見了,幾乎是同時,屏風後面響起一聲恐懼異常的尖叫聲,穿過屏風、穿過牆壁,傳到了偏殿和正殿所有人的耳朵裡。
李青轉過身,露出滿臉恐懼,二皇子光着腳從塌上跳了下來,正殿方向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彷彿有無數的人涌了過來。
孟水佩恐懼得臉都變了形,渾身抖如篩糠,眼睛盯着地上的銀紅帕子,雙手抱着頭,不停的尖叫着,狀若瘋癲。
皇后、皇貴妃、淑貴妃,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有恭賀皇后千秋節的使臣們都涌了過來,看着偏殿裡瘋子一樣尖叫着的孟水佩,恐懼得瑟瑟發抖的李青,和光着腳的二皇子。皇后臉色鐵青,皇貴妃眼珠不停的轉動着,在三個人身上看來看去,大皇子盯着二皇子光着的腳,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來,三皇子陰鬱的盯着二皇子,四皇子看着發瘋般不停尖叫着的孟水佩,滿臉興奮。楊元峰盯着李青,嘴抿得緊緊的,面色極爲難看。
“堵了這賤婢的嘴!問問她,鬼叫什麼?”
皇后厲聲吩咐道,孟水佩聽到個“鬼”字,顫抖着指着地上銀紅帕子尖叫着喊道:
“鬼!鬼!有鬼!有……”
旁邊太監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反扭着手臂,摁倒在地,大皇子上前揀起帕子,抖開來,孟水佩看見大皇子,恐懼得眼珠彷彿暴出了眼眶,一下子掙脫了太監,尖叫着轉身往外跑。幾個太監急忙上前撲倒她,緊緊捂着她的嘴,孟水佩臉扭曲得彷彿地獄裡的惡魔,拼命掙扎着卻動彈不得。
皇后雙手顫抖着指着孟水佩,一疊連聲的喊道:
“打死!打死!把這賤婢立即打死了!”
皇貴妃見她看見大皇子更加恐懼的樣子,面色沉了下來,看了看木然沒有知覺,只顧翻來覆去看帕子的大皇子,眼中露出份恨鐵不成鋼來,狠狠的剜了大皇子一眼,忙附合道:
“沒聽到娘娘的吩咐?這種沒規矩的賤婢,還不趕緊勒死算了!”
旁邊的太監急急的抽出根白綾子來,嫺熟的繞在孟水佩脖子上,用膝蓋頂住孟水佩的後背,用力一拉,孟水佩的頭就古怪的扭在了肩上。另一個太監抖開塊白綾,飛快的裹了孟水佩,拖了下去。
二皇子眼光冷冷的看着周圍的人,中年太監跪在地上,給他穿上了鞋子。三皇子回頭看了眼面色陰沉的楊元峰,又看了看李青,垂下眼簾,手裡的扇子輕輕打開又合上,四皇子看夠了熱鬧,走到三皇子身邊,三皇子看看他,眼風又掃向二皇子和站着的李青,四皇子眼珠微轉,看着二皇子笑着開口道:
“這是鬧得哪一齣?二皇兄好象有點醉了。”
皇貴妃瞄了瞄皇后和淑貴妃,大皇子聞言,丟了銀紅帕子,從懷裡掏出條淡灰的帕子擦了手,扔給後面侍候的太監,彷彿沒看到皇后鐵青的臉和皇貴妃警告的眼神,哈哈笑着說:
“二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三皇子眯着眼睛笑起來,皇后眼神嚴厲的看向大皇子,大皇子滿不在乎的看着她,繼續說道:
“就是動靜大了些!哈哈。”
“璋兒,你灌飽了酒胡說八道呢!還不快閉嘴!”
皇貴妃呵斥道,大皇子身子縮了縮,下意識的往後站了站,四皇子轉過頭,打量着低垂着頭的李青:
“這不是給韓地和奚地準備的女官嗎?!二哥……啊……哈…哈……”
三皇子眼裡閃過絲笑意,板着臉制止道:
“四弟難道也喝多了酒?二哥豈是那樣的?”
邊說邊回身對韓地使臣楊元峰說:
“楊大人,我這四弟隨意慣了,愛開玩笑,你不要當真纔是,明日的揀選,必是齊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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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邊轉過臉來,含笑盯着二皇子說道:
“二哥,你說是不是?”
二皇子依舊板着臉,眼神冰冷的看着三皇子道:
“那是當然。”
晚上回了院子,王嬤嬤已帶着人將各房抄檢了一遍,並沒有查出什麼違禁的東西來,只沉着臉說乙房不宜居住,讓李青搬到了正中間的屋子,和值夜的嬤嬤一起住了。
第二天巳正時分,三皇子、四皇子陪着韓地的使臣楊元峰到了離宮,三十四名女孩子依次站好,上前報了名,楊元峰挑了十名女官,李青也在其中。禮部的堂官忙將楊元峰挑出的十名女官寫成冊子,一份交給楊元峰,一份留在了禮部備案。
緊接着,大皇子陪着奚地的使臣金文遠也挑了十名女官出來,大皇子聲稱要爲寧和郡主也揀選幾名女官,又挑了四名女官去,剩下的十名女官就是要送往晉地的了。
李青微微鬆了口氣,悄悄託了周嬤嬤把消息遞到了外面,回到房裡,只安心等着出發的日子。
出發的日子聽說定在了十月二十六,是個宜於出行的好日子,楊玉珠、王淑芬、孫貞秀、劉秀玉也都被挑到了韓地,幾個人閒話間,情緒很是低落,說起韓地的冰天雪地來,惆悵而畏懼,李青也是個怕冷的,不過想想,她並沒打算到韓地去,也不大擔心這個了,只暗暗猜想着路線,在心裡仔細的計算着行程。
揀選第二天天剛有些黑,王嬤嬤叫了李青出來,帶着些笑容道:
“沈大小姐想見見你。”
李青有些驚訝,躊躇了片刻,笑着道:
“姑姑請帶路吧。”
王嬤嬤滿臉笑意,點點頭,帶着李青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