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花園,一路往前院走去,穿過月洞門,來到離宮官房,李青看到沈青葉貼身侍候的大丫頭翠菊正等在門口,翠菊看到李青過來,矜持衝她點點頭,掀起簾子,示意李青進去,李青謙卑的曲膝謝了,跨了進去。
沈青葉一個人坐在右邊的扶手椅上,看到李青進來,並不起身,只微笑着示意李青坐下,從李青入官那天起,她和她的位置已經是天淵之別,李青並不在意,笑着曲膝福了一福,在左邊的椅上坐下來,沈青葉眼光微轉,上下打量着李青,那張嫩得能滴出水來的臉哪去了?現在這張臉,再垂下眼簾,真是太過尋常。輕輕嘆了口氣道:
“怪不得二皇子不放在心上,你這是怎麼啦?是不是生了病?臉色怎麼如此……”
李青笑起來,眼睛亮亮的看着沈青葉道:
“姐姐不用擔心,我自小身子就弱,生活不適自然先是臉色不好,只是不好看而已,倒沒別的妨礙。”
沈青葉臉色古怪的看着她,只是不好看而已?她真是要打算隱入民間?半天方說道:
“今天我去看小九了,聽她說你想去奚地?”
“奚地、韓地、晉地本也無所謂,我只是怕冷,想着要是能不去韓地最好。不過,現如今,去韓地也很好。”
李青一邊說着,一邊悠悠然的看着沈青葉,沈大小姐深夜來此,決不是來噓寒問暖,關心她想去哪裡的,她不說,自己就陪着她說說閒話好了,沈青葉眼光深沉的看着李青,沉默了半晌,慢慢開口問道:
“青青也不問問我來找你做什麼?”
李青微微歪着頭,嘴角掛着笑問道:
“姐姐來找我做什麼?”
沈青葉嘆了口氣,笑着說道:
“青青的聰明和見識,我一向極爲佩服,只是這豁達淡漠得也太過了些,人生於世,就算不想爭,也要不得不爭。”
李青微微笑着,眼光溫柔平和的看着沈青葉,她說得對,這些天,她被攜裹在是非中,也已經不得不爭過了,可她沈青葉卻不是不得不爭,她的志向過於遠大了。沈青葉看着她靜謐幽深的眼眸,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
“我本來以爲我們姐妹以後可以長久的在一處,二皇子是很好的選擇。”
李青收了笑,確實是很好的選擇!是你的,不是我的。眼光微微有些清冷起來,
“姐姐希望我做什麼?只管吩咐青青,青青能做到的,必定盡了全力,我們姐妹的情份,不必因了二皇子。”
沈青葉窒了一窒,臉上閃過些尷尬,隨即平靜了下來,直接開口說道:
“青青能不能捎個話給廣慈大師,二皇子想跟着他學學佛法。”
李青嘴角翹起,果然是這樣!她選了二皇子,現在開始爲他坐上那把椅子謀劃了。只是這話卻捎不得,如果知道了她可以左右寒谷寺、左右廣慈大師,沈青葉絕不會讓她踏出這京城一步!只能是有那麼一點點影響,讓她多看兩眼,卻還不至於放在眼裡,對她才更有利些。想到此,李青笑着說道:
“寒谷寺雖方外之處,畢竟也是紅塵世俗之中,更是在落雁山下,姐姐眼光見識非常人可及,何不找廣慈大師聊聊?至於我,自然是希望姐姐心想事成。總比別人強些。”
沈青葉沒有言語,只目光復雜的看着李青,李青垂着頭想了一會兒,方擡頭道:
“姐姐以後前程無量,清波也是個可憐之人,希望姐姐以後憐她遠離家國,無人可靠,照顧她一二,小九一向單純,二皇子雖疼愛她,畢竟是男人,平日裡姐姐多教導愛護些。”
說着,站了起來,曲膝深深福了一福,沈青葉忙站起來,扶了她,鄭重答道:
“青青放心。”
微微頓了頓,
“青青,那韓平王詭計多端,爲人陰險,你…要小心。”
李青低着頭,心思飛快的轉着,沈青葉知她甚深,這樣說,是擔心什麼?她是不是也不希望她去了那平陽城的王府中?李青擡起頭,眼神清明的看着沈青葉說道:
“姐姐,我怕冷,不會去韓地的。姐姐以後聽到什麼不好的信兒,多勸勸小九,我不會有事的。”
沈青葉眼睛亮了亮,果然是有打算的,嗯,只要不進了平陽王府就好,皺着眉頭道:
“青青,你這是何苦?!”
“姐姐,人各有志。我不想隱瞞姐姐,還請姐姐成全。”
沈青葉點點頭,李青退後半步,鄭重的曲膝福了一福,沈青葉擺擺手,示意她坐下,想想前幾天鬧出的大事,嘴角閃過絲冷笑,歪着頭看着李青道:
“外頭還有件笑話呢,說起來和青青也有關。”
李青有些驚奇,和她有關,啊,李敏華應該就是前幾天出嫁的,難道鬧出什麼事了?李青皺着眉頭:
“和我有關?什麼笑話?”
沈青葉想着那天新房中,一片紅色中那張青春豔麗的臉,那些胡言亂語,笑着道:
“你那個妹妹,十月初十的好日子,竟然在新房中鬧了起來,定要讓替福康郡王拜堂的四公子做她的夫君,福康郡王當場就暈厥了過去,隔天就沒了,王妃氣個仰倒,又心傷福康郡王,至今還病着,你父親和母親當天晚上,就跪到王府請罪去了,昨兒聽我父親說,王府已經遞了摺子,給你那個妹妹請了封號叫貞郡王妃,王妃鐵了心,定要她替福康郡王守一輩子墓道。你母親聽到信兒,就暈了過去,你父親今天已經上了謝恩摺子。”
李青怔住了,那張囂張豔麗的臉,那個青春逼人的身影,那襲紅衣,從此就要被活埋在地下陰森的墓道里,李青微微打了個寒噤。李雲生竟然還上了謝恩摺子!沈青葉看着臉色蒼白的李青,有這樣的父親,真是讓人太過寒心,也怪不得她一心要逃離,要隱去民間。
李青回到屋裡,沉思了很久,第二天一早,出門到前院找了王嬤嬤,恭敬的曲膝行了禮,低聲說道:
“姑姑,李青有個自幼伏侍的奶嬤嬤,自我入官,就脫了籍在外養老,過幾天我就要出發去韓地,往後……想請姑姑成全,讓我見一見她。”
王嬤嬤有些愕然,她怎麼敢提如此出格的要求?昨天……還是問問沈大人的好,笑着說道:
“姑娘,雖說這也在情理之中,可這不是老身能作主的事。姑娘請稍等等,老身去回了大人。”
李青笑盈盈的曲膝謝了。
第二天下午,王嬤嬤把李青帶到了官房邊上的小抱廈中,鄭嬤嬤已等在抱廈中了,看着李青那張蒼白乾枯的臉,忍不住悲上心來,不住的掉眼淚,姑娘何曾吃過這樣的苦?一把抱住李青忍不住哭出聲來,李青拍拍她的後背,在她耳邊低低的安慰道:
“嬤嬤不要哭,你知道的,我用了藥膏,停個半年就能和原來一樣了。”
王嬤嬤退到了臺階下,含笑遠遠看着,大人都給了方便,她自然也不去會做那不識趣的惡人。鄭嬤嬤止了眼淚,現在可不是哭的時候:
“姑娘怎麼突然就捎信說要見面了?”
“一是有些話當面說更好些,二是,以後萬一有什麼事,也不會連累了周嬤嬤。”
李青低低的解釋道,鄭嬤嬤點點頭,有今天的見面,以後不管出什麼事,都不會有人再查信是如何遞出去的了。
“姑娘,連慶找好了一家鏢局,定了三男一女四個鏢師,連慶說,姑娘選的地方最近聽說不太平,要不要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近些的,就在慶國境內了,出了事,平王一定又會大做文章,朝庭肯定會大肆搜捕,還有個知情的沈青葉,事情就麻煩了,再遠,就是韓地,她們一羣京城口音的慶人,太容易暴露,邊境處正好又不太平,出了事也不顯眼,朝庭可以推脫乾淨,平王也不至生了疑心,更不至於爲了個婢女大動干戈,
“就在那裡,那四個鏢師是什麼來歷?慶叔可打聽過?”
“打聽了,一男一女原來是韓地的,另兩個是慶國人,姑娘知道,韓人勇猛,各個鏢局裡的鏢師多數是韓地的人。”
李青心中微微有些不安,卻又想不出頭緒,半晌方點點頭。鄭嬤嬤從帶來的包袱裡取出件貼身厚夾衣來,看了李青一眼,李青微微點頭,鄭嬤嬤轉過身出來,雙手捧到王嬤嬤面前道:
“姑姑,韓地酷寒,姑娘自小身子骨弱,老奴做了件貼身的棉衣,姑姑您看……”
王嬤嬤裝模作樣的略略按了按,笑着道:
“依着規矩,這裡面是片絲不準入的,不過,規矩不卻人情,老身仔細檢查過了,姑娘就收下吧,這也是奶嬤嬤的一片心。”
鄭嬤嬤捧了衣服回來,交到李青手上,
“姑娘要的東西,昨天連夜縫在裡面了。”
李青點點頭,心裡鬆了口氣,突然想起千秋節那天,韓地使臣楊元峰死盯着她的眼神,心中一絲不安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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