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她的回憶,彷彿還在身盼.
印象裡的楊青語,停留在月光之中的一抹青色.旖旎的笑顏,清澈通透的眼神,蒼白虛弱的容顏.在半空中飛行的雲星衣裳,風是青絲,光影錯落之中,遊戈如青雀飛越夜空.沾一身星輝耀眼燦爛.沒有輪廓的歌聲,環繞着青空的影子,那青色,鋪天蓋地,就如同那少女的容顏.
漫天的彩虹,分割出相互滲透的景色,隨後漸漸變得清澈純潔,如雪般堆積了起來.美不勝收 ,卻也暗藏那看不見的光.回憶漸漸隨酒醒模糊了.第一縷光入了夢.
不知不覺,竟已天亮了.燕歸在陽光的照耀中醒來.
"語兒!"他一下子想了起來,卻不見楊青語的出現,一下焦慮起來,站起身來四下呼喚,急得容顏都慘白了.
"語兒!""語兒!""語兒!"已經失措的燕歸拿出了紙條,一遍又一遍地看,直到雙眼模糊了.他準備衝出亭子,卻撞上了一位綠衣女子.那女子痛呼一聲,跌落在地.燕歸一看震驚了,竟是楊青語的師姐.柳靈.渾身土痕,綠衣散發出潮溼的痕跡,跌壞的衣衫垂落下來,奄奄一息,滿臉淚光.
"柳姑娘,你怎麼會這樣......"燕歸越發感覺不安了.
"語兒,語兒她......"柳靈再也說不下去了,痛哭起來.
"語兒?語兒怎麼了?"燕歸不敢去聽柳靈的回答,一切卻像受傷的山石,分崩離析,轟然倒塌,掩蓋了一切的一切,和風聲夾雜在一起,隕落在天際,無聲地悲鳴,化爲廢墟一場.這廢墟或被遺忘,或不斷擴大.直到地平線一起破碎,直至整個世界,永恆的永恆,再無曙光.
當燕歸再次見到楊青語時,她靜靜地冰涼地躺在花叢之中,容顏還很新鮮,依舊是俏麗的樣子.看不到傷痕,只是雙脣已隨人逝變回了血色.燕歸將她擁入懷中,只覺得抱着一塊冰,連一點殘留的溫暖都已沒有,回憶一下粉碎,忍不住痛苦地大哭起來.
"是那種毒,她一直在服用甘心棗止痛,以毒攻毒.但兩種毒加起來太過猛烈,傷了元氣......"柳靈在一旁已經哽咽.
沒有人再說什麼,燕歸也安靜下來.
懷中的楊青語,似入夢一般.終於不再是病美人,而是極紅潤極美麗的模樣.像是要彌補離開之前的心願,當個普通快樂的少女.青絲垂下,雙眼輕閉,如同追夢去了.當最後一線溫暖蒸發時,殘留的風緩緩地吹襲,一點一點地離去.天空下起朦朧小雨.輕輕地,淺淺地,冰涼的,塵埃似的.
衆人一同,豎好了墓碑.花石的碑上,刻着纖細的文字:
"亡妻楊青語之墓,未亡人燕歸上."
一縷酒香,飄過她沉睡的春泥之上.似有餘香,在空中起舞.人們默默地一個個離開,任由風中墜花如雪般,覆蓋了那哀傷的離愁.
酒香又化成了燕歸的杯中物,一杯接一杯,卻再難醉一回.轉眼時間,已經狂喝了十多壇,沒人能讓他停下來.衆人只是看着,只怕勸到他的痛處.終於,他的痛苦到了極限,只是窒息在那濃重的酒氣之中,猛烈地咳嗖,把頭一仰,眼冒金星,隨後昏迷過去.
破滅的時間,如何過去.
燕歸醒來時,只覺得頭暈,昏昏欲睡.感受到有人在旁邊,一下又激動起來,以爲是那個青衣俏麗的女孩,隨他的回憶,重新回到了他的世界.他立起身來看,卻原來是段言輝侯在他身邊.大失所望,把手一揮,又要拿酒喝.
"你能不能聽我一句話再喝?"段言輝按住他的手.
燕歸想掙,卻發現自己沒力氣了.
"你的武功高強,就這樣廢了可惜,不如你傳給我,也不讓你的苦練白費.你的劍術可以爲你實現理想,成就一番,也不負了你的妻這般珍愛你 ."
"你可以帶我去妖獸山麼?"燕歸冷冷地開口.
"去那兒,難道你......"段言輝驚道.
"我把劍術傳授給你,但你們從此休再管我的死活."
"你這傻子!"段言輝給了燕歸一拳喝道:"楊姑娘看到你這樣該多傷心啊!"燕歸一顫,回憶裡是燦爛的笑顏,此刻卻成了相伴身盼的虛無.想擁抱她,卻懷中空空.回憶裡的溫度,一下遙不可及了.他深深的呼吸,卻還是覺得胸口劇痛.儘管她的容顏依舊在回憶裡燦爛.最後的離別的心,他方纔懂.
他和她,都這樣深邃地愛過,只是不說.
不輸雙雙化蝶,不輸連理繞枝,不輸風飛比翼.卻在最美的時候,嘎然而止.化身破碎的塵埃,隨風而逝.留下了千錘百煉造就的,花香一般的愛情,歸於寒土.她是寐去了,卻似還注視着他. 想擁她入懷,卻只擁抱住支離的夢境,一身傷痕.
"我會將這傲雪劍法,傳授給你."燕歸忍着心痛,拔劍出鞘.
"請."段言輝舉起手示意他開始.
一柄劍,開了花.光影之中難辯虛實.時而劃過月影,時而斬斷清風.數不清的劍光越過星光,綻放復綻放,四面八方亂人眼眸.呼嘯聲升高至天空.枝椏在劍風中來回搖晃,柔軟而堅固.卻見燕歸最後一劍指向巨石,那巨石紛紛揚揚地散開一道道裂痕,同時轟鳴着碎成了無數塊.
"好劍!"段言輝興奮地喝彩道."你可學會?"燕歸收劍.
"已悟了九層."段言輝得意地說."不錯."燕歸衝他讚許地點點頭.
"你笑了耶."段言輝驚訝道.
"......"憂傷再次爬上燕歸的眼眸.有淚似無淚,無淚又似有淚."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去喝......"話一出口,段言輝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你可知妖獸山怎麼走?"燕歸冷漠地看着他.目光殘留回憶的溫柔."你......去那裡做什麼?別做傻事啊."段言輝拍拍他的肩."我要賭一次,生或死."燕歸緩緩地笑了."若我活下來,就不再言死.若我死去了,也正好和語兒一起."
"我陪你一起去!"段言輝急道:"那妖獸山的妖豹常食我的城民們,太過厲害,我們也恨,但卻沒辦法搗它們的老巢,因爲它們的頭領,手下們都招架不了.若不是不想因爲吃了我,引起蒼空城的我們絕地反擊,我恐怕無法再像之前那般安全通過了."
"不要幫我,別插手."燕歸默許了.
"你這小子......"段言輝什麼都說不出來了.片刻,他衝燕歸做了個出發的手勢.
"好吧,我答應你,你自己一定小心."
"走吧."兩人一同望向蒼空的盡頭.風在空中奔向圓月,正是妖獸出山的時候.隱約的暗處,血紅的雙眸閃着貪婪的光.那目光就已經在吞噬人的勇氣了.尖銳的鳴叫像是呼嘯.夜的海浪,消失在月的彼端之上.一點一點的嘶咬着,那漸漸消失的星光,化做無盡虛無之影.
一襲灰衣的身影,殺氣騰騰.手執利劍,劃過星痕.
暗夜之中,撲出一隻極爲巨大的黑豹,卻不是一般的豹子,而是妖化了的豹子.聽到它的咆哮聲,凡人定會肝膽俱傷.燕歸青絲隨其飛到天空之下,瘋狂飛舞,掠過他一雙絕望的眼眸.灰色的視野,沒有可見的色彩.在遙遠的天際,一線青衫閃爍片刻.妖獸極快的攻擊傷了他的左臂,卻被 他更快的劍劃倒在地.
妖豹悲鳴着,轟然倒落,遍體鱗傷.妖獸山炸開了鍋.三隻妖豹從三個方向向他圍攏了.段言輝在樹上看得一身冷汗捏緊雙拳,等着隨時下來救他.同時嘆道,就憑他一個人,不知身份的話,也決無辦法安然無恙地走出去的.
又是一陣呼嘯.劍的光影,倒地的妖豹化爲塵埃.燕歸一身鮮血,自己的,妖豹的.月光也變得慘白,映出四面八方數以百計的妖豹.燕歸殺得眼紅,長喝一聲,縱身而起,使出了傲雪劍法的最後一招,一道巨大的劍氣在地上綻開.銳利如刀劍,密集如雨.妖獸倒下的堆積如山.
"好了!好了!夠了!"段言輝忙不迭地喊道.就擔心燕歸會把那頭領引出來."你可答應了的,不能再言死了."說着他一躍進了燕歸佇立的那一小塊地方,拉着燕歸就要走.
它終究還是來了.
妖豹們停下來,紛紛將頭垂到地面上.
月光被黑色的雲層吞噬了.漆黑的空中,什麼也看不見輪廓,只聽見地上傳來轟鳴般的腳步聲.血紅泛黃色的銅鈴大眼,有多巨大,連風都遮得嚴嚴實實,一切都被恐懼凍結了.呼吸如呼嘯,利刃般的爪子掃倒一棵三人高的巨樹.那聲響震耳欲聾,大地在它的腳步聲中顫慄.
"完完完完完完了."段言輝俊秀的臉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