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半了.雪白的月在夜色般的水中映出破碎的輪廓.星星與雲都淺淺稀稀.風在水上游曳,繞過枯黑的枝椏間,有殘花已然結束了盛放,香氣已消失無蹤.落地的花兒投出一道弱弱的影,像聽不到的旋律.流水的歌聲也化做寂靜,不知傷了這夜的寧靜,還是傷了這殘缺的月光.
淵之城.紅色的屋頂白色的宮牆,夜晚的燈火越加美不勝收.雪白與丹紅交織一起似一副柔和的畫面,像是一片開滿鮮花的雪原,飛越了風,高高的越過那城邦的中心.一樣的紅瓦,卻是金色的宮牆.正是主城,艾艾的住所.
主城,艾萱居,星空依舊缺席.
四通八達的道路在這裡走到盡頭.作爲城中最深的一處,雪色的綢是簾子,紅色透明的玻璃瓦,淺金色的宮牆,白色的臺階,精緻如同夢境一般.就在那門口的臺階上,百無聊賴的坐在臺階的紅衣少女,正是新城主艾艾.她望向星空,可看見的卻是滿天的影子,揮之不去.
劍光閃過還新鮮的記憶.劍一樣的眼神,卻是一副清秀脫俗的樣子.想着想着,不知不覺地淺笑了.那少女的淺笑,似風中飛舞的旋律華美吟唱.這時,一陣細碎的聲音,近了.原來是一名藍衣的小宮女悠悠行來.她擁有一張清秀的容顏,踏着自己的腳步,緩緩走到了艾艾面前.
"城主,請歇息了."小宮女淺身行了個禮."我不想現在就睡."艾艾嘆了口氣,魂不守舍的樣子.
"那願兒就退下了."小宮女轉過身.
"願兒."艾艾突然開口.
"你說,什麼叫一見鍾情,什麼叫喜歡."
名叫願兒的宮女一頓,看着艾艾那迷惘的眸子.傾國傾城的少女,讓每一個見過她的男子都魂牽夢縈.此刻卻像個小女子一般,眼神溫柔,帶着淺笑,雙頰帶紅暈.完全不是那個威懾城池的孤傲少女,衝她轉來視線,似在等待她的回答,沉迷且惆悵着,不由得一笑道:
"像城主現在這樣.""願兒你取笑我."艾艾竟不好意思了.
"不過......"願兒話鋒一轉.艾艾一怔,束髮被風吹起.
"今天他可要殺你."
艾艾聽了,卻並不生氣,淡淡地說道:"他殺不了我."
"城主神功."願兒笑了.她是一名極爲清秀的少女,大大的眼眸,透出年少的閃光來.和艾艾一樣,都是十六歲這般最旖旎的時光.一襲藍衣的裝束更顯得嬌小.雖不如艾艾美貌,卻像個小小的瓷娃娃,頗爲親切.尤其是歌唱的時候,聲音美到讓人忘記一切.是艾艾身邊最美麗的綠葉.
"我會好好問問他,爲什麼要殺我."艾艾堅定地點點頭.她那一雙丹紅色的眸子此刻透出清澈來,願兒走上前去,和她坐在一起.
月是滿月,透出雪白的彩虹來.光似細雨,朦朧灑在身邊.艾艾有些睡意了,把頭靠在願兒肩上.願兒則小心翼翼地承着艾艾,只見那帶迷糊的美麗少女,睡相美得驚人.就在這時,來自於遠處的一陣喧囂擴大了,也近了,像一羣有序的螞蟻.竟是侍衛前來了.
願兒還來不及做手勢讓他們別吵,艾艾就已經擡起頭來問道:"什麼事?"
那侍衛長面露難色,幾番欲言又止.艾艾發火了:
"說!"
"那,那個刺客,被人救走了."侍衛長渾身都在顫抖.艾艾的威名是遠知近曉的.尤其是辦事不利,重則極刑,沒有例外.
"他......走了?"艾艾喃喃道.
侍衛長緩緩擡起頭,見那少女城主面色化爲蒼白,帶着些許的錯愕,月光下美景一般,遊風動水,連影子都無聲地凋零,如同被人當頭澆了一片冷水一般,不知所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失魂落魄.而侍衛長也被這一幕驚癡了,這艾艾就連失神都如此俏麗,時光也像停下來了般.
"你可看清,是什麼人救走他的?"願兒喝道."是,是一個女孩子."侍衛長緩過神來,繼續發抖.艾艾的臉色瞬間凝固了,咬牙道:"一個女子?"
"是,是的."
願兒看着艾艾.這看似強大的城主,如今只是一名嫉妒着的少女."你可記得那女子的樣子?"艾艾一甩袖喝問道."是,還記得."侍衛長連連點頭.點重了,就不知是點頭還是鞠躬了.
"傳我的令下去,懸賞兩個逃犯.男的要抓活的,女的殺無赦!"艾艾怒喝道.願兒看着她,柳眉倒豎,青絲繞過耳邊,緩緩風中流逝.然後一縷一縷地破碎,直到留下無聲的悲歌,很快傳遞到了顫慄的星空散開.艾艾恨一聲,甩袖進了屋.願兒則揮手打點侍衛軍離開.侍衛長見沒事了,趕快驅散了侍衛隊,各自歸位.
夜已到末尾了.水中的光芒遊離於緩緩見霞光的地平線之下,月已落向海天一線,眼看就要被淺水淹沒了,空中卻驚現一道流星,像是眼淚一般破滅在天際,迎來入曙以來第一道光.和雲層一起綻放,留下無盡美麗的風景,看不見的香,如同那濛濛的細雨般,展開了笑顏.
郊外.夜的尾聲掃過天空,小石屋的前方,石塊映出兩個影子來.是一名黑衣青年,和一名青衣少女.那少女鬆開牽着他的手,青紗飛起,褪去了夜晚殘留的影子,輕盈無比.兩人剛剛落地,天就矇矇亮了.
少女鬆開手,青年穩穩站好.見他這樣,少女衝他點點頭,轉身要走.那一抹青色映在曙光中,如夢幻般流離了色彩.眼看這一抹色彩,又要騰空而去了,那青年站穩了身子,衝着她的方向追趕幾步,風如水流過他的身盼.
"請你先別走!"青年開口道.
少女回過頭,詫異地看着他.密集的光線下,這少女格外俏麗可人.一雙青色的眸子如水清澈凝結了溫暖,卻還是難掩淺淺的病容.蒼白的臉如同清澈的雪般,略紫泛紅的雙脣,纖細的身形,卻是挺拔地佇立着,讓那最後的沉沒的月光照耀着,在曙光中盛開了輪廓,好一個病美人.
"你說吧."少女淺淺一笑."你......可不可以教我怎樣飛?"青年問道.
"你相信人可以飛麼?"少女依舊淺笑,卻突然變得深不見底.
"......"
"這世上根本沒人會飛."少女衝他搖搖頭,說着縱身而起,踏着半空的劇風,飛入了高空.雲層在她身盼倒映出光芒.這名少女就像一隻青雀般輕鬆地飛走了.留下那青年,依舊迷茫地呢喃.晨光爬上他的黑衣,融化了夜色的侵蝕.空中有一道紫色的彩虹,兩端漸漸變成了丹紅色.而那青衣的身影,卻消失得徹徹底底了.漫天的雲浪,周而復始.
指間殘留着異香.
青年呢喃道:"燕歸啊燕歸,你可是做夢呢?"
天已漸亮.像是積雪般堆疊在海藍色的蒼空,這雪卻落不到人間.想像中的冰冷寒意,透過了真切照在指間的陽光.風從高處隕落,掠過地面一個巨大的集市,密密麻麻的人,一堆接一堆的攤子,像是流動的泉水,卻帶上了失去純淨的影子.愛與恨,惆悵與喜樂,都沉入了最底.
淵之城,酒館.
雪白的牆高高佇立,紅色的琉璃瓦閃動着雲層的光.內部卻是深紅色的原木,生長延伸出纏綿的形態.似是醉後的世界.一名灰衣的青年像爛泥般,趴在了桌上打酒嗝.
正是燕歸.失去了目標的醉漢,癱在一堆酒罐裡,酒氣沖天.仇,還報不報.報,還有太多疑問,不報,家中的人都枉去了.報,卻連艾艾一根指頭都碰不到,他還是沒有報仇的能力.
那,問清真相的能力呢?
燕歸迷迷糊糊地起身,放了一錠銀子在木桌之上.昏沉中提了最後一罐酒朝外走.出了紅漆木門,街道之上卻聚集了許多的議論之聲.那議論之聲是如此尖刻喧囂,從一處蔓延到另一處,像潮水一樣,拍擊着城牆,又一浪一浪散開去.已長了滿臉的鬍子的燕歸無意中聽到這樣的話.
"這人犯了什麼事了?""好像是刺殺城主.""那城主還要活捉他麼?""不知道唉,他的名字叫......"
燕歸舉起的酒罐停在了半空中,香還沒有涌出.
"叫什麼,沒名字?""這人長得白淨,怎麼不幹好事呢?"
燕歸稍稍清醒些了,隨意過去一望,竟在城牆上看到自己的畫像.更讓他驚訝的事,則是另外三人的畫像,畫師畫得很有神韻.一張男子,兩張女子,那男子身着黑衣,長相威武,一名女子穿着綠衣,容貌清秀.最後的一名少女,看似十六左右的年紀,帶着一抹清澈的笑意,和那通透的青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