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休假的前幾日,安念心對他說要去鄰省三清道山古道館還願,方圓幾十公里的人都會去此觀拜神求籤,每年道客甚多。喬雲舸從小就不信這套,安念心卻執意要去,說就是因爲她去道館祈願後才懷上了寶寶云云,所以無論如何得再去一次,她還要保佑全家平安,喬雲舸此去火星也順風順水。
喬雲舸知道妻子平時很溫順,也不忍駁,看在妻子和女兒樂佳份上只得帶他們前往。
三清道山海拔四千多米,古道館坐落在接近半山腰,妻子和女兒都是由兩個轎伕擡着上山的,他們一行人輾轉來到道館,妻女兩人進去還願。
喬雲舸便在旁邊長廊上逗留一路遊走欣賞風景,其實他不喜歡這麼高拔的感覺,只是今天心情很好,臨崖遠眺見雲霧繚繞着的山後顯出一片霞光,遠處那輪日如蛋紅般鮮嫩,它將幾座側山峰勾勒出金黃的剪影。
如絮雲層忽而四散,青山朝霞層雲,喬雲舸邊欣賞邊沉吟,不知怎麼走到了一處未鎖門的院落之中,只見一位枯瘦的青衣老者正用長棍綁着海綿沾清水在青磚上寫字。
喬雲舸靜靜看着,老道書法自成一家,瘦勁中帶着堅韌,喬雲舸也習練過書法,他很是欣賞。
老者早已覺察身後的來人,心中一動,他許久沒這種感覺了,卻還是堅持寫完最後一個字後方才停下轉頭。
才淡淡的一瞥便已瞭然於胸,來者是一位中年男子,中等個。國字臉上有着一雙濃眉,眉宇間川字型的細小皺紋給人一種剛強與陰柔的糾結,那雙銳眸中的鬥志與憂鬱的交迭更證實了這點。
他的略方形下巴是堅毅的象徵,與其稍鼓起的雙腮同樣在顯示其鋼鐵意志。髮型是軍人特有的短寸,即便是日常便服也能穿出軍人那種挺拔氣勢。這是一個標準的軍人,也是一個奇怪矛盾體。
“道客貴姓啊?”
喬雲舸並不想和道人有什麼糾葛,見老道要回身他便想離開,只是面對老道問詢也不能失禮,“免貴姓喬!”
“可以了。”老道心中的卦象已結。
什麼可以?喬雲舸有些尷尬,剛想施禮告辭,突見老道眼中精光一閃,瘦削的臉上皺紋又堆疊了一層。
“這,唉!”
老道輕嘆一口氣,喬雲舸擰眉思忖哪有對着人嘆氣的道理,但再不悅也不會和一位老道計較,喬雲舸於是拱手告辭剛轉身。
“慢!”
老者輕喚住他的一聲似敲擊在鐘鼎上的悠遠迴音,其中竟似有股異樣精神力將他定住般。
喬雲舸只得再次止步回身,再施一禮,“道長好,請問何事指教?”
老者一身道士打扮,也沒戴道冠,白髮隨意的結成一個道結,他又眯起眼微微凝視了喬雲舸幾秒,正當喬雲舸有些不耐,他又朗聲道,“很難說,只是,送道客你幾句話吧。”
“前有深淵,血光異兆,龍困淺灘,猛虎過江。”
這都什麼話?喬雲舸心中暗暗嗤笑,這老道真會忽悠,我可沒帶多少錢。
“放心,無須破費。”老道似看穿了般,喬雲舸頗不自然,“道長這,我不是這意思!”爲了避免尷尬喬雲舸想解釋,但他確實很想立刻離開。
“無妨!”
老者微仰頭眯眼看了看喬雲舸的頭頂處小一會,“道客保重,告辭!”繼而拂袖而去,留下喬雲舸原地凌亂。
什麼血光歸途龍困猛虎都是胡扯,權當沒聽見!他一連重複幾次纔將老道這幾句話從腦子裡驅逐。
喬雲舸也沒將此事向任何人提起,怕妻子多想。
但自從登上星啓號科戰艦,每每遇到關鍵時刻他的腦子就會泛起這樁無稽怪事,繼而煩擾,難道那乾癟老道給自己下了迷幻術?
喬雲舸再次收到吳子玉的報告,接近目標後,他們察看宇航服的樣式應該屬於瑪雅帝國的宇航員無疑。
剛發現宇航員時,喬雲舸就命令指揮部和龍國宇航司聯繫,後者也及時聯繫到了瑪雅帝國。沒多久喬雲舸就收到宇航司的消息,稱瑪雅帝國宇航司請求龍國能否將其打撈上來。
喬雲舸知道自己肯定要將其帶回艙,他讓人聯繫瑪雅帝國目的只是象徵性的徵詢意見。
他需要先會會四位初戰告捷的將士。
他們已返回星啓號正休息,出艙差不多五個多小時幾個人已精疲力竭。
喬雲舸也沒去打擾,只讓人幫忙看他們什麼時候吃飯。
約一個多小時後,聽人說他們已通知廚房開飯。
喬雲舸和鮑慶隨後過去恭喜他們首次行動獲得成功,喬雲舸則和他們一起坐下,扣住椅子上的扣帶也吃起飯。因爲他突然覺得很餓,這纔想起自己到現在也是粒米未進。
他們是在這個兩用的公共空間用餐的,它既是供官長和艦員們用餐的公共餐廳,又是休息空間,可以迅速組成幾十個單獨的可供睡眠的隔間。
休息期間它會降下電腦設備,讓身處其中的艦員們也能享受視聽和電遊的快樂。號稱男女分開,隔音隔離,享受私密。
在這個時間段已經有大半地方已豎起了灰色的金屬隔間,因爲大多數人已用過晚餐,有些人會選擇旁邊不遠的健身房和熱水浴,更多人會貓到休息隔間玩電腦。
喬雲舸特意點了些比較珍貴且日期靠後的魚和肉罐頭,還拿出了好幾袋甜酒,“這酒精度不高適合女性和我們這些不善於飲酒的人飲用,今天就謝謝各位了!”
喬雲舸知道他們幾個人都不怎麼善酒,除了丁卓。
“明天我們還得出艙,不過只需要你們其中一個去指導一下就可以,另一個人麼我準備安排遊棟樑去。”喬雲舸等大家都狼吞虎嚥地扒完飯,才掏出幾顆低濃度的嚼煙遞給丁卓和荀元化,喬雲舸最近一段時間也依賴上了這東西,這才悠悠地說。
“哦,我們需要打撈上來吧?”荀元化忙問,丁卓和司寒煙低聲說着什麼,此時一同看向喬雲舸。
“是瑪雅帝國的一名宇航員,嗯,”喬雲舸補充道,“飄很久了。”
“唉,如果我在這鬼冷鬼冷的地方呆這麼久,一定會悶得慌!”丁卓帶着一貫的嘲弄微笑,他看看司寒煙的臉色又改口說,
“哦,願他的靈魂安息!”他又將筷子插進罐頭,終於還是鬱悶地放棄那點魚肉,他總不習慣用勺子挖東西。
“爲什麼同事沒有將他拉回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司寒煙很關切,作爲女性的她總想發掘出偏於情感方面的內在情節。
荀元化只是貪婪地嚼了幾口煙,然後將身體倚靠在了椅背放空自己,黎安則看着喬雲舸希望能聽到更多。
“是這樣的,幾年前瑪雅的一艘飛船去這附近的空間站執行維修任務。在還沒到達空間站時,可能飛船外有個部件壞了,應該是被太空垃圾打壞的。他出艙準備去修,結果很不幸被又一片高速飛行的太空垃圾打壞了噴氣揹包,他直接就被噴出好幾千米,連救生繩索的掛鉤也被脫開了,他的人很快成了同事眼中的一個點。”
“如果飛船沒事的話他還能找回來,可巧不巧飛船也被同時打壞一個主要燃料存儲艙,燃料很快泄露,剩下的可能已不夠迴歸地球,而且如果不立即離開還會有爆炸危險。繞路去找的話,燃料肯定不夠,可惜他們不像我們的星啓號如果是核動力就好了。最後他們選擇了離開。”
喬雲舸擠掉最後小半截甜酒,他被嗆到連咳幾次,沒人說話,這裡的大多數人都進入了密閉的休息室,只有背景音樂很柔緩地漂游。
喬雲舸繼續補充道,“從此啊,他就在這離地球幾百千米的太空,如今已漂了好幾年了吧!”
“聽上去是個悲傷故事。”
司寒煙眨眨眼,語氣略帶些許哀傷,嗓音依然沙啞還未從疲憊中恢復。
“換做是我呀,絕不會讓女朋友被甩出去!”丁卓一邊說道邊望向司寒煙,後者除了工作關係,始終和丁卓保持着一定距離。
黎安笑道,“萬一被甩出去了,你怎麼辦?”。
“能怎麼辦?肯定第一時間衝出來救她呀!而且啊如果母艦要立刻返程的話,那我也會留下,我可不會丟下她一人在這鬼地方,我可以保證!”丁卓信誓旦旦,幾乎是衝着司寒煙在表白的模樣讓荀元化嗤笑出聲。
“怎麼啦,黑子,你笑什麼呢?”黎安問荀元化。
“是的啊!我聽到了一隻單身狗的哀嚎麼?”丁卓笑。
“我說公雞啊,做單身狗總好過做一條被趕的落水狗,還是條單相思的落水狗!”公雞是丁卓的綽號,因爲他的驕傲和好鬥,荀元化反駁道。
“切,我們這是精神戀愛好不好,小毛孩一個嘛事都不懂!”丁卓道。
“黑子,聽說兩三個女孩要和你結成互助是吧?”黎安笑問。
“再多也沒公雞多,昨天還有三個女隊員哭着要和他結組呢!”荀元化回道。他們幾人和喬雲舸混得很熟,在他面前沒大的顧忌。
“屁,我心裡的位置永遠只留給一人,那就是小司!你們別想讓我走歧路!”丁卓笑罵。
司寒煙始終沒摻和插科打諢,只若無其事的做個旁觀者。
荀元化看着丁卓,“丁卓,我呢有個小小問題。”
“但說無妨!”丁卓搭在司寒煙椅子上的右手擡起做了一個你隨意的手勢。
“假設你準備離開母艦,而且註定一去無回的那種,如果你的職責是艦長。”荀元化望向喬雲舸,眼中有徵詢的意思,“喬艦,我可以這麼比喻麼?”
喬雲舸點頭,“當然,如果你們日後都成艦長我纔開心!你繼續!”
“哦謝謝喬艦,如果丁卓你是那艘母艦的艦長,你要去救同事!”荀元化的話被丁卓打斷,“是同事兼互助組員!”
“隨便啦,你如果去救她,那是不是你指揮下的這艘母艦就放手不管了?你的艦長職責,你的其他艦員,你的母艦,你的使命怎麼辦?”荀元化拋出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問題。
丁卓開始猶豫,“這是友情愛情和事業的抉擇嗎?”
“不,這是一個男人一個軍人的責任心和擔當問題!”荀元化盯着丁卓,像一個提劍逼向對手脖頸的決鬥士。
“如果我是母艦的艦長,我不會讓同士們落到這個境地!”丁卓分辨道。
“我感覺頭大!這是個兩難的問題!”黎安敲了敲腦門。
丁卓堅定地說,“人要有愛,我還是選擇友情愛情!”
荀元化點點頭,“所以你不會是一個好艦長,一旦開啓戰鬥,我們就該準備好失去你的友情和愛情,這一切都是我們戰士需要承受的代價,也是你對部隊的誓言和紀律,如果誰都可以擅自離開母艦和職責崗位,我是不是可以將他歸類於臨陣脫逃的逃兵?”
“所以你不是一個好的朋友和伴侶!而且,”丁卓猛嚼了一口煙,眉毛一挑,“而且呢這絕非逃兵,被救者不僅是我的互助友人,更是我的同士戰友,戰鬥中戰友之間難道不需要互相扶持嘛?難道見死不救?”
喬雲舸見差不多了,他們還得多休息,“嗯,你們三人明天誰願意再出去一次,我怕其他人沒經驗,宇航司嚴令我不準出任何差池,所以麼,只能再勞煩各位一次給我把把關。”
喬雲舸之所以要將那個瑪雅宇航員的遇難過程拿出來煽一下情,爲的就是讓大家對他能產生點同情,不然四個人都很累,會帶着情緒工作。萬一出事就麻煩了。
丁卓看了司寒煙一眼先開口,好像在說這也是爲了對你的承諾呦,他向喬雲舸說道,“喬艦,這次任務還是我去!”他將一包甜酒全擠進了嘴裡。
喬雲舸說道,“丁卓,我知道你也累,你可以再休息一天,我們會盯住瑪雅宇航員的。”
喬雲舸想了下,還是別急着完成任務,何況這也是一樁計劃外的突發事件。他得讓丁卓休息好,免得體力透支,他可不想這名戰將出意外。
到了第三天,星啓號接近了飄蕩在深空種身穿灰色與紅色相間的宇航員,他雙手呈現摟抱姿勢,兩腳彎曲,像一個出生的嬰兒一般。他的噴氣揹包裂開一個大口,他在那裡慢慢翻轉着,好像正等着他們。
指揮艙裡很靜,只有儀器發出的聲音,十幾個人都默默看着那個獨自漂流在如此廣漠的黑暗裡的人,曾經鮮活的生命早已被剝離了身軀。
星啓號的將成點狀的屍體包裹在幾團巨大光暈裡,好像有幾隻巨手同時捧住了孤獨的遊子。
“兄弟,你該回家了!”
“丁卓,遊棟樑你們可以出艙!”
吳子玉在指揮,喬雲舸特意將這次任務交給了他,畢竟是小任務,基本沒什麼危險,難度也不高。喬雲舸對他的要求是帶回艙庫,前提是確保執行人員的安全迴歸。
吳子玉是比較穩重的中年人,面目卻非名字那般清雋反而是有種粗獷的臉部輪廓,有着喬雲舸的軍人氣質。
面對第一次指揮任務他很爽快就答應了,這讓他很興奮。
第一個出艙的依然是丁卓,遊棟樑隨即跟上,丁卓沒有耽擱時間直接投入太空。遊棟樑根據初次出艙行走的規則,在艦體上停留了一會,在返回的丁卓指導下打開了調姿噴口,也將身體慢慢浸入這片空域。
星啓號的機械臂業已打開,打算萬一兩位宇航員執行不成功就直接抓取,當然這樣很容易就會將凍成冰棍狀態的宇航員夾成碎末。
“我們已接近目標,大概還有十米距離!”丁卓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