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榮陶陶拿着一盒三秀,返回醫院四樓病房的時候,病房中還來了一名醫生。
這醫生正在例行給蕭自如檢查身體,同時,嘴裡還在低聲吟唱着歌謠。
那優美的旋律的確能安人心魂,聽得榮陶陶無比愜意,只是可憐了醫生,站在這寒風刺骨的屋中,還要給蕭自如唱歌......
不過對方是一名軍醫,實力是有保證的,應該也不怕這樣的寒冷。
話說回來,聲音類的魂技大都出自海洋魂技,要麼刺激人的大腦,要麼安撫人的心神,這似乎是海洋魂技特有的。
雪境魂技倒是也有安撫人心神的,比如說霜死士的霜寂,但是聲音類的雪境魂技嘛,起碼榮陶陶尚未見到過。
看着醫生站在蕭自如面前低聲吟唱,一邊還擺動着手中的筆,而蕭自如卻是完全不配合,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注意力根本不在鋼筆身上,榮陶陶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哎......
嘆息歸嘆息,先把煙藏藏好......此時的榮陶陶,像極了一個做壞事的學生。
醫生終於例行檢查完畢,表面不動聲色,向外走來,本就站在門口的榮陶陶也跟着醫生走出了病房。
榮陶陶看着身材修長、氣質溫潤的男醫生,開口搭着話:“辛苦了,醫生,貴姓?。”
“應該的。免貴,程卿。”程卿醫生開口迴應着,也多看了榮陶陶兩眼。他認識榮陶陶,知道這位大名鼎鼎的魂將之後。
榮陶陶詢問道:“程醫生,跟我說說他的具體情況吧?”
聞言,程卿遲疑片刻,道:“事實上,病人的情緒很穩定,目前看來,他的更多的應該是心理問題。
昨天他還開口說過話,甚至還道歉來着,只是言語並不清晰。
他表現出了不同層面的交流障礙,首先是語言交流障礙,其次,在非語言交流層面,他的表情比較漠然,幾乎不會用任何肢體動作表達自身的意願,不願意給出任何反饋。
我們都清楚他這些年來的苦痛經歷。所以長期陪伴,堅持交流是治癒他的良藥,事實上,我正準備給他提供一種任務治療法。”
榮陶陶愣了一下:“任務?”
程卿醫生笑了笑:“不是咱們士兵那樣的任務,更像是少兒遊戲,比如說給他一堆漢字卡片,讓他找到其中一個文字,成功後,給予他稱讚和獎勵。
在這樣的過程中,不斷促進交流,讓他慢慢敞開心扉,重新接受這個世界,接受自己。
不過以他目前的表現出來的狀態來看,真的很難配合我。你也看到了,他剛纔面對我的時候,幾乎是沒有反應的,的確需要他的家人配合,但是他的家人......”
說到這裡,程卿的眉頭微微皺起,蕭自如還是比較出名的,父親可是大名鼎鼎的松柏魂武高中校長,卻早已病故,母親也已經不在了。
蕭自如又是無兒無女,他的確有一位紅顏知己,這也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那名紅顏知己...精神狀態同樣不穩定!
讓一個病人去陪一個病人,這種操作是比較魯莽的。
更何況,兩人還都是魂武者,蕭自如的實力更是頂碎了天花板的那種,很容易出大亂子。
程卿輕輕地嘆了口氣,道:“雪燃軍已經向松柏鎮魂武高中尋求幫助了,尋找熟悉他愛人的同事、朋友,看看是否能以幻術的方式,用她愛人的形象,在精神世界裡陪伴蕭自如,與他開展一些治療。”
榮陶陶心中一動,道:“我就有風花雪月魂技,也知道病人的過往,知道他的愛人。”
“哦?”程卿微微挑眉,道:“包括他愛人的性格、說話方式,兩人之間的交流方式?”
榮陶陶卻是聽傻了,無奈的搖了搖頭:“我只是和他的愛人有過簡短的交流,其餘的並不知曉。”
“嗯......”程卿稍顯遺憾的點了點頭,卻是開口道:“嘗試一下也好,我本就想明天給他展開治療的。
其實...松柏鎮那邊傳來的消息並不樂觀,蕭自如的愛人獨來獨往,雖然名義上是松柏鎮教師,但鮮少出現在學校、也很少出現在大衆視野。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卡片。”
“好,麻煩了。”榮陶陶開口說着,打開了房門。
病房中依舊是一片寒冷,像是冰窖一般,倒是那個蕭自如,此時已經不站在窗口了,而是坐在沙發上。
他一動不動,目光空洞,表情呆滯,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魂魄的人偶,默默的看着地面。
那樣的狀態,與之前跟霜美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麼區別?
唯一的區別,便是他的形象了。
頭髮理成了短髮,鬍子也颳了,破爛的衣物也已經換成了藍白條的病號服。
乾淨清爽的蕭自如,本該表現出來更好的精神狀態,但是理頭、剃鬚之後,那展現出來的滄桑容顏,甚至讓人看着心中發酸。
魂武者這一職業,由於其特殊性的存在,所以一般的魂武者,“精氣神”都是在線的。
你看那高凌薇,隨隨便便一個眼神,便讓人感覺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再看那夏方然,即便是再怎麼吊兒郎當,那也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的主兒。
然而這個蕭自如,他才40出頭...但是榮陶陶卻彷彿看到了梅鴻玉的影子。
垂垂老矣,行將就木?
但是人家梅鴻玉自成一派,他本就是死氣沉沉的,藏在梅鴻玉年邁外表下的,是一顆頂級魂武者的大心臟。
然而蕭自如卻是真正的“風燭殘年”。
看到榮陶陶進來,夏方然開口問道:“拿來了?”
“拿來了,但是程醫生說馬上過來。”榮陶陶開口道。
夏方然詫異道:“不是剛檢查完嗎,還過來幹什麼?”
當着蕭自如的面,榮陶陶不好說什麼,只是開口道:“我有風花雪月,程醫生答應我,在他的陪伴下,跟蕭教聊一聊。”
夏方然面色錯愕,而一旁靠牆站立的高凌薇,卻是眉頭微皺。
任何治療都是有風險的,而當你的病人是蕭自如的時候,有風險不僅僅是病人自身,更會涉及到旁人。
好在這裡是萬安關、是士兵醫療中心,好在榮陶陶擁有一瓣輝蓮,這倒是讓高凌薇安心了不少。
不一會兒,程卿醫生就回來了,手裡還拿着一堆撲克牌似的卡片,上面寫滿了中文漢字。
程卿來到蕭自如所坐的沙發前,將帶有漢字的卡片在地上依次排開,隨口說着:“先嚐試一下松柏鎮吧。”
榮陶陶想了想,道:“煙火慶典怎麼樣?氣氛比較好。”
“當然可以。”程卿一邊擺着,一邊開口迴應着。
榮陶陶坐在蕭自如身側的沙發上,探前了身子,歪着腦袋,看向了無比沉默、宛若人偶的蕭自如。
榮陶陶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澤......
下一刻,榮陶陶和蕭自如站在松柏鎮中央廣場,周圍滿是擁擠的人羣和精美的冰雕。
而在他們的正前方,正有一個男孩,手裡拿着一串僅剩一顆山楂的糖葫蘆,遞向面前女孩的嘴邊。
他臉上的笑容,似乎還在昭示的他的內心,正在研究着什麼陰謀詭計......
“嘩啦啦...嘩啦啦......”
正前方的巨大建築牆壁上,流淌下了金色的瀑布,絢麗的煙火從樓頂傾瀉而下,唯美至極。
夜空中,無數煙花綻放開來,美不勝收。
終於,在這一刻,榮陶陶看到了蕭自如的變化。
他微微仰起頭,看向了夜空中絢麗綻放的煙花。
榮陶陶心中一喜,小心翼翼的開口道:“蕭教...蕭自如?”
而蕭自如穿着一身藍白條病號服,站在這人羣擁擠的廣場上,仰頭看着夜空,依舊不言不語。
儘管他的穿着格格不入,但是他的動作姿態,他那欣賞煙花的模樣,卻是與其他人一模一樣,還算是融洽吧......
榮陶陶遲疑了一下,繼續輕聲呼喚道:“蕭自如?熟悉這裡麼?”
然而,蕭自如卻並未給出任何迴應。
“哎......”榮陶陶心中嘆了口氣,默默的陪着蕭自如,仰頭看向了漆黑的夜空。
無論榮陶陶和蕭自如看了多久的煙花,在現實世界裡,只是短短一瞬。
出了風花雪月的世界後,在病房的沙發上,榮陶陶一手扶住了額頭,閉上了眼睛,拇指和無名指輕輕揉着太陽穴。
看到榮陶陶有所動作,程卿一聲蹲在蕭自如的身前,聲音輕柔,詢問道:“你剛纔去了哪裡?願意跟我說說麼?”
蕭自如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程卿向後讓開了身體,指着地上的一堆卡片,輕聲道:“不願意說話,指出來也可以。你看起來很喜歡那裡,指出來的話,我們會再帶你去那裡的。”
病房中一片寂靜,只剩下那敞開的窗戶依舊向屋內灌着寒風與霜雪。
半晌,蕭自如依舊沒有任何舉動,房間中,衆人的心也沉了下來。
榮陶陶繼續道:“我帶他去北山公園,看看紀念碑吧。”
“嗯。”程卿點了點頭,開口安慰道,“恢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要泄氣,你也要注意一下魂技的使用程度,消耗別太大了。”
“好。”榮陶陶再次扭過頭,看向了蕭自如。
下一刻,兩人出現在了松柏魂武高中北側,那修建在山上的公園中。
在公園中,便能看到那坐落於山頂的紀念碑,然而榮陶陶卻並未帶着蕭自如直接來到紀念碑旁,而是跟他出現在臺階之下。
榮陶陶仰起頭,看着那稍顯陡峭的石階,開口道:“據說這裡一共303階,走啊?”
榮陶陶在說話間,兩道人影,竟然穿過了他和蕭自如的身體,向臺階上面爬去......
正是剛纔在除夕夜-煙花慶典中,站在兩人身前吃糖葫蘆的青年男女。
此時,兩人正閒聊着,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着臺階,那個女孩似乎還在向男孩介紹當初自己在這裡訓練的時光。
夕陽西下,將松柏鎮染的一片深紅。
那陽光也照耀在兩人的身上,隨着他們一路向上走去。
蕭自如微微仰起頭,一如既往的沉默着,眼睜睜的看着那對兒青年男女消失在臺階的盡頭,卻是無動於衷。
就當榮陶陶以爲又要失敗的時候,蕭自如突然動了。
榮陶陶:!!!
榮陶陶發誓,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對一個人邁開腳步而感到如此激動!
蕭自如真的向臺階上面走去了!
303階,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當兩人爬上來的時候,之前上來的男孩和女孩似乎已經分開了。
女孩正站在紀念碑南側的石質圍欄旁,低頭俯視着下方那松柏鎮高中的全貌,眼眸稍顯迷離,靜靜的回憶着什麼。
而那個男孩,卻是呆呆的站在紀念碑的東側,似乎是在望着遠處的松柏樹立。
對於兩人的身影,蕭自如彷彿沒有任何感知,他只是一直仰着頭,看着那高聳紀念碑上的兩個大字:英雄。
是的,這座紀念碑沒有註解,沒有人名,更沒有雕塑。
唯有兩個燙金大字:英雄。
榮陶陶知道,這紀念碑是爲了紀念蕭自如的父親:蕭立。
同樣,蕭自如似乎也知道這座紀念碑的意義。
他微微張開了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旁,榮陶陶看到這一幕,心情複雜極了。
榮陶陶很確定,蕭自如不是欲言又止,而是真的說不出話來。
蕭自如幾次張嘴,卻又一次次的無功而返。
更讓榮陶陶的心情墜入谷底的是,即便蕭自如在這種懊惱、沮喪的情緒之下,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彷彿忘記了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
就在蕭自如仰頭看着紀念碑時,面前,一個女孩的身影走了過去,來到了那紀念碑側方佇立的男孩身旁。
非常突兀的,一道手機鈴聲響起了起來,在這靜謐的環境中,甚至有些刺耳。
“大雪封門再送財神,烈火燒不盡心上的人......”
男孩急忙從兜裡掏出了手機,遠處,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卻是傳來了一道清冷的聲線:“別接。”
而這道聲音,也讓蕭自如緩緩的轉過頭,看向了紀念碑側方佇立的青年男女。
不出意外的是,鈴聲依舊固執的響着。
“塞北殘陽是她的紅妝,一山松柏做伴娘......”
女人清冷的聲線似有似無,也帶着一絲顫抖:“他說,他會回來的,讓我在這裡等他。”
蕭自如那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眸微微瞪大。
錯愕之間,那佇立在紀念碑一側的青年男女,卻是匆匆忙忙的與對方道別,急忙轉身向臺階走來。
路過榮陶陶和蕭自如身側的時候,兩人的話語無比清晰:
“整整三年,這是我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
“她在等家人麼?”
“你見過的。”
“嗯?”
“蕭自如。”
終於,蕭自如邁開了腿,向紀念碑一側走去,企圖看到那被紀念碑遮擋着的人。
卻是在這一刻,風花雪月的世界破碎了。
現實世界中,榮陶陶再次低下了頭,一手揉着太陽穴,最後懸崖勒馬,是榮陶陶有點害怕了,還是循序漸進吧。
看着榮陶陶的動作,程卿醫生繼續開口道:“剛纔你看到...啊!”
話音未落,從未有所動作的蕭自如,突然一把抓住了榮陶陶的衣領,猛地站起身來,直接將榮陶陶拎在了空中。
“老蕭!?”夏方然心中一驚,急忙一聲大喝。
身側,高凌薇竟然直接抽出了一柄大夏龍雀......
而那被拎在空中的榮陶陶,卻是右手扒着蕭自如抓着衣領的手掌,左手一橫,對身後的人做出了一個“制止”的動作。
房間中一片寂靜,整個世界都彷彿靜止了下來。
蕭自如的嘴脣微微顫抖着,眼眶中竟然升起了一層霧氣,充滿了無盡的渴望,緊緊盯着榮陶陶的眼睛。
他好像要再次進入風花雪月的世界,但卻很難開口,說不出請求的話語。
榮陶陶輕聲道:“你心裡也清楚,這一切都是假的,沒有意義。好好配合程醫生接受治療,待你病情好轉了之後,你會見到真的。”
說着,榮陶陶那攔在身側的手掌,探向兜中,拿出了一盒三秀。
他用食指撥開煙盒蓋,拇指輕輕前推,推出了一支菸。
“反應不錯,按照醫生的說法,該給你一些獎勵。”榮陶陶右手扒着那抓住自己衣領的手掌,左手前探,遞向了蕭自如,“喏~這是給你的獎勵。”
蕭自如的情緒逐漸安穩了下來,一雙眼眸靜靜的看着榮陶陶,雙方對視了足足近20秒,屋內安靜的可怕......
緩緩的,蕭自如的眼簾低垂了下來,看向了遞在臉前的煙。
又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蕭自如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改變。
他的表情很古怪,很像是在笑,但卻非常不自然,面部肌肉非常的僵硬。
口中吐出了一個字,含糊不清:“火。”
榮陶陶點了點頭:“先把我放下來怎麼樣?”
在夏方然傻傻的注視下,蕭自如放下了榮陶陶,也緩緩坐在了沙發上。
而在程卿醫生的注視之下,榮陶陶還真就把打火機遞了過去......
“擦......”金屬齒輪摩擦劃過,帶着點點火星,燃起了一撮小火苗。
蕭自如點燃香菸的姿勢非常自然,那動作彷彿印刻在了血液裡,哪裡有半點僵硬?
只不過,這一口煙吸進去,換來的卻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看着這一幕,榮陶陶卻是咧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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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確很苦,且這樣的苦痛並沒有解藥。
萬幸,止痛藥有很多。
比如說......
嗆人的煙,久別的故鄉,心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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