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永安帝喃喃自語。
羅提點悄悄擡了首,看到坐在書桌之後的永安帝雙脣緊抿,目光幽深而陰沉。
只看了這一眼,羅提點就快速地垂下頭來。
書桌後的永安帝不知在想着什麼,半晌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羅提點就跪在地上不敢動。
直到過了一會,書桌後才飄來一句,“風慎,你可知此人?”
提到風慎,羅提點的腦海中立即浮現中在避暑行宮中大鬧的情景。
他答道:“記得此人!”
“去查一下,他家最近都和什麼人有接觸,都做了什麼事情,不拘是任何事情,速回來報我。”
羅提點先是一怔,而後聽到永安帝沒有用朕,而是用的我,略略放寬了心。
伏地叩了一個頭,而後退了下去。
羅提點走後,永安帝就把翁其同的摺子往書畫缸裡扔去,然後就埋下頭繼續看其他的摺子。
胡有德與呂芳再度對視了一眼。
那個書畫缸裡,都是要焚燬的奏摺。
又過了一會,解江緩緩而來。
內閣首輔來了,永安帝自書桌後站起,坐到了臨窗大炕上。
“先生請坐。”見到解江要跪到地上行禮,永安帝忙命內侍將他扶起,笑着賜了座。
解江再三再四地堆了,這才堪堪地坐在炕邊,欠了半個身子。
永安帝先是問候了一通解江的身子,而後才道:“先生身子骨好,我心甚慰。就是這致辭之請,還望先生收回去。”
解江就站了起來,揖禮道:“臣這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縱是今日看着好,焉知他日?臣也是想趁着這身子還有一二分餘力時退下去,正好騰出一個地方給後來人。若是等到臣行將就木時再……”
永安帝猛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先生何出此言?若是身子不好,延請太醫就是,何用如此?”
解江看起來卻極爲固執,接着上面的話繼續道:“臣老了,實在不堪重任。不若趁着臣還能動時替陛下另選賢明,臣還能從旁搭把手。”說到這裡,解江深揖一禮,“以臣之見,周少堯與梅秉真,皆爲首輔良材。”他說的梅健字秉真乃是兵部尚書,周洪字少堯乃是翰林院大學士,都是內閣的閣老。
永安帝看着解江似斧刻刀削的下巴,深深嘆了口氣。
解江的年齡確實大了,近來早朝都有些站不穩的跡象。
他說的這兩個人,確實都是國之棟樑。
然而與解江這個老臣相比,卻有些過於青澀了。
而且,他如此重用解江,也是爲安漢王之心。解江不僅是內閣首輔,更是漢王的岳丈。
“那便調解時回京任順天府府尹吧,由戶部右侍郎擢升爲給事中。”永安帝看着這位歷經幾代帝王的老臣,心中有些悲涼和難捨,“原來的順天府府尹翁其同調至山西任右布政使。”
聽到兒子解時的官職,解江心頭一跳。
六科給事中權柄極大,凡大事廷議,大臣廷推,大獄廷鞫,給事中皆可參與。
算得上一等一的天子近臣。
站在旁邊的胡有德與呂芳卻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翁其同……
既然事已決定,永安帝便當着解江的面下了聖旨。
不過一個時辰的工夫,解時既然由山西入京,官至給事中的消息就在朝廷內外流傳了起來。
與此同時,原順天府府尹翁其同的去留就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順天府後衙。
翁其同的臉上滿是苦澀。
看樣子,他把陛下給惹怒了。
一般下去的大臣,往往會有加官,除去本職之外還兼領其他官職。就如同接他職位的解時,除去順天府府尹之外,兼領給事中。
而他,則是一個光禿禿的山西右布政使。雖是官升一級,由三品升到從二品。可是沒有加官,就證明他並未簡在帝心。
到了下面,有誰會服他啊?
此時的他,後悔極了。
悔不該沒聽曹師爺的話,應該明天再上密報的。
可是此時後悔有什麼用?
過了一會,等到下人將再師爺喚來後,他深揖一禮,“曹兄,悔之矣!悔不該不聽曹兄之言。”
曹師爺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他不過是個師爺,翁府尹怎麼會稱他爲兄?
等聽完翁府尹的話後,不由瞪大雙眼。
難道說,漢王世子早就看出了翁其同的下場,所以纔派人傳信給自己,讓他阻一阻嗎?
可是這樣的話,他又不好對翁其同明講,只得長嘆,“東翁啊東翁,若是早聽吾言何至於……”他沒有再往下講下去,然而翁其同卻聽明白了,不由羞紅了臉。
是啊,要是他肯聽曹師爺的話,何至於被陛下牽怒?
是的,牽怒!
他上報了前朝餘孽,可是陛下不僅不派人審,反而將他調往山西。
擺明就是告訴他,這件案子不許往下查。
“早知如此,就該當堂將郭老婦轟下堂去!”翁其同咬牙切齒地道。
陛下既然接到密報,卻不許他查,就證明這件案子另有蹊蹺。
遠不是他這個層面所能知道的。
他想到的,曹師爺很快也想到了。不禁道:“東翁,那日堂上可是有許多衙役都聽到了。”
“此事就要交予曹兄了。”翁其同滿目哀求地看着曹師爺。
衙役們倒是好說,就怕下面的那些小馬禁卒們會胡亂嚼舌頭。
少不得要威脅一番了。
“東翁且放寬心,此事必不會出差錯。”曹師爺鎮定自若。
其實,到地方倒是好事。
一省藩臺啊!
雖然是右藩,並非是左藩!可是油水依舊很足。
比做順天府府尹要強多了。
眼見曹師爺領命下去了,翁其同緩了緩精神,擡腿往內宅走去。
只是,他的腳步有些猶豫。
原本清朗的面龐也帶了絲憂愁。
……
一大清早,郭老夫人與小郭氏被人從牢裡拎了出來。
倆人一肚子漿糊。
原本她們告的是風重華,結果反而是自己被關了大牢。
在牢裡惶惶不安地過了,天還未亮又被人給趕了出去。
小郭氏剛剛張口問了一句怎麼回事,就被女獄卒給噴了一臉口水。
“喲,還不想走?不想走就在這牢裡給我老實地呆着!”然後就是一頓夾槍夾棒的污言穢語,實在不堪入耳。
小郭氏與郭老夫人雖然原本就是窮人的女兒,也是從底層上來的,可是她們過了十幾年的富貴生活,早就把自己曾是底層的一員給忘了。
這會聽到這般的穢語,只羞得掩面而逃。
女獄卒衝着她們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呸,還曾是安陸伯呢,身上連點油水都沒有!就連頭上的首飾都不是京城最新花樣。”女獄卒罵罵咧咧的,手裡掂着夜裡才從郭老夫人耳朵上取下來的翡翠耳環。
柳氏此時站在順天府衙門前,見到郭老夫人與小郭氏如同兩個逃難的難民般被人從裡面扔出來後,嚇得連忙撲了過去。
“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進了大牢?”
昨天郭老夫人與小郭氏一被押入大牢,範嬤嬤就如同被惡鬼攆着似的跑回了家,哆哆嗦嗦地將話向柳氏學了一遍。
柳氏聽到居然和前朝有關,嚇得魂不附體,連忙請管家帶了銀子來大牢打點。
還以爲是風重華的事情被人透露出去,衙門先把風家的人給抓起來了。
可是萬沒想到,打聽出來的結果,居然是郭老夫人與小郭氏把風重華給告了。
柳氏氣急了,先是派人打了範嬤嬤一頓,再去給風重華送信,然後換了衣裳在家裡等回信。
等到許嬤嬤帶着風重華的口信與她密談了半個時辰後,她換下了出門的衣裳,安安心心地躺下休息了。
郭老夫人與小郭氏的死活她纔不在乎,只要風重華沒事就好。
大半夜的,誰去探望?
再說了,她還是個懷孕的人呢。
見到柳氏,小郭氏哇的一下哭出了聲,顧不得此時衣衫不整,“弟妹,你可來了,要不然我和母親非得死在大牢裡不可。”她是真怕了,聽着牢裡各種各樣的聲音,整整她都沒有闔眼。
她們旁邊的一間牢房裡關着一個殺夫的女犯人,那女犯人被打了個遍體鱗傷,呻吟了。
聽着這些聲音,她就覺得如同在地獄中。
郭老夫人則是一臉木然,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
一身上好的絲綢裙衫被人扒得乾乾淨淨,頭上和身上的首飾更是一個不剩的全被扒走。
只給她和小郭氏留下一件貼身的。
她和小郭氏可稱得上露體了。
柳氏看了小郭氏一眼,側過身去扶郭老夫人,輕聲道:“母親,咱回家吧!”想來郭老夫人受了這麼大的苦,以後不會再敢鬧騰了吧?
然而,她終究還是錯看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被柳氏扶着上了馬車,又換上了一件乾淨衣裳,被兩個丫鬟服侍着重新梳了頭。
開口就問範嬤嬤的下落。
柳氏就道:“這老貨居然敢攛掇着母親和大嫂去順天府告狀,媳婦生氣,就動用了家法。”
“你說什麼?”郭老夫人聽到範嬤嬤居然被柳氏給打了,用一雙惡狼般的雙眼瞪着柳氏。
這個柳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居然敢打她身邊的人?是不是看她在牢裡呆過了,就敢生出看不起她的心思?
她收拾不了風重華,難道還收拾不了柳氏嗎?
“你給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