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夫人此言一出,整個馬車都靜默了。
柳氏很是出人意料,居然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臉上表情連變都沒有變。
“母親,”柳氏面上帶着笑,態度看起來很是恭謹,“您現在衣衫不整,依兒媳之見不如先回家,等到回家之後再說其他的。”
“是啊!”何嬤嬤也在一旁幫腔,“奶還懷着身孕呢!現在二老爺生死不知,老夫人您要多替二老爺照顧一下奶呢。”自從風重華用雷霆手段替柳氏整治了二房之後,何嬤嬤等人就特意喚柳氏爲奶。
一來是替柳氏漲漲身價,二來是出出以往的那口惡氣。
二房也是被三瑞堂欺壓的太久了。
“掌嘴!”郭老夫人目光陰鷙,眼裡飛快驚過一道殺意,“我在和你主母說話,哪裡有嘴的份?”
何嬤嬤目光閃了閃,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憤怒。
郭老夫人冷冷地瞪着何嬤嬤,她與風重華的樑子越結越深,只怕以後再也不能化解。
如今她用前朝餘孽都搬不倒風重華,可想而知,定是風重華不知使了什麼力,讓順天府府尹不敢動她。
只有殺了風重華,風府纔有可能回到過去的軌道上。
她的長孫,她的長孫女……
都是被風重華所連累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如果沒有風重華,孫女還是好好地做她的會昌候世子夫人。孫子會好好讀書,將來考個狀元。
可是這一切,都被風重華毀了。
到了這一步,要麼是風重華死,要麼是風家亡。
郭老夫人目光陰森,滿是恨意。
“不回府,去百花井巷!”
去文府做什麼?
柳氏詫異地看着郭老夫人!剛剛讓她跪下,這會又拐道文府,這是想幹什麼?
難道郭老夫人在風重華手中吃的虧還不夠?非要今天跑過去被人打臉?
柳氏微微搖了搖頭。
昨天聽了許嬤嬤的話,她才明白,風重華前些日子爲什麼會行雷霆手段。
原來是爲了在她成親前把風家的氣焰打下去。
一想到風重華就要嫁給漢王世子,柳氏就在心中替郭老夫人和風慎哀嘆……
若是你們好好地對待風重華,風重華嫁給漢王世子以後你們就是她的孃家。只要漢王世子開口,風紹元馬上就能回京。只要漢王世子開口,風慎的罪名立刻就能洗清。
可是現在呢?風明貞被婆家給休了,風慎進了天牢,風紹元去了遼東,就連你們倆婆媳也在牢中過了一夜。
這是何苦呢?
然而,郭老夫人不是柳氏,她的心胸沒有柳氏一半寬廣。
此時的她,滿心滿腹的盡是復仇。
她要殺了風重華,爲風明貞出氣。
……
因爲今日聖旨會下達,文謙特意請了兩天的假,與周夫人在府中迎接聖旨。禮部的人提前一天就來到文府,幫着文府的人佈置香案與教他們行禮,直等到今日一早,禮部的人才回去。
接到下人稟告時,文謙不由想,這郭老夫人早不來晚上來,怎麼會在聖旨到達前來?
莫非她們也是聽到了風重華將要嫁給漢王世子的事情嗎?
周夫人知道文謙並不知道郭老夫人把風重華給告了的事情,笑着替文謙扣上玉帶,輕聲道:“若是她們真心替阿瑛高興,怎會不請自來?定是想來生事!”
順天府這麼快就把人給放了?
看樣子,阿瑛說得果真沒錯。
陛下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會處置她。不僅不處置她,還會保護她。
然後在阿瑛與韓辰成親後,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鼓動阿瑛與韓辰爲敵,做陛下的耳目。
周夫人昨日聽到風重華的分析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是不是生事還要看看再說!”文謙到底是仁仁君子,心胸比別人寬廣。
所以說,君子可欺之以方,難罔以非其道。
此時,郭老夫人領着兩個兒媳正坐在文府的正堂。
文府共分三進,第一進爲前院,第二進乃是文謙辦公和會客的地方,第三進是內宅院。
而正堂,乃是整個文府最重要的中樞所在。
平時只有重大的事情或者迎接貴賓纔會開啓。
因爲今日要迎接聖旨,所以天還未亮時,榮大管家就將正堂的大門打開,命令下人們仔細清掃。
也不知是榮大管家故意,還是無意,正好將郭氏婆媳安排在正堂。
郭老夫人呷了一口茶,聞着金廂彩漆茶碗中淡淡的茶葉清香,只覺得心頭越來越煩燥。
“母親,我們還是回去吧!”柳氏假心假意地勸,這倆人是屬於不到黃河心不死,到了黃河怨水深那號人。
不狠狠吃上幾次虧,根本就不漲記性。
小郭氏恨恨地瞪了柳氏一眼,轉頭與郭老夫人說話,“娘,一會等到文家老爺來了,你可不能再像上次那般強硬了。好歹說幾句軟話,明貞的死活,可全在文府了。”文府的人有能力將前朝餘孽的事情也壓下去,自然也有能力替風明貞做主。
這次入了獄,小郭氏着實是怕極了。
她終於知道,原來風家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如果是以前的風家,順天府府尹根本不敢將她們投入獄中。
可是現在,連句解釋的話都沒有,就讓她們婆媳在獄中呆了一夜。
也許,她們對待文府的態度也該改改了。
“軟話?”郭老夫人連連冷笑,“我倒是想說,就是怕文府的人不敢聽!”
風重華是小人,文謙卻是個君子,只要她將風重華的所作所爲說出來,不信文謙不與她出氣。
她什麼都不要,只要風重華死!
這時,文謙與周夫人攜着風重華同至。
見到郭老夫人坐在上首,連動都不動,風重華的目光不禁閃了閃。
文謙上前見禮,“勞老封君久候,真是有失遠迎。”文謙神態謙和,恭敬有禮,一看即知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郭老夫人動也不動,託大坐在上首,自鼻孔裡哼了一聲。
文謙的眉頭皺了皺,面上卻依舊不顯,隨意地坐在末尾的玫瑰椅上,與郭老夫人隔了數丈。
文謙是官,郭老夫人是民。
雖然文謙算起來是郭老夫人的晚輩,然而像這般無禮的人,實在是平生之罕見。
今日文謙心中有事,便也不想與郭老夫人寒喧。
衝着周夫人使了個眼色。
周夫人知道郭老夫人是個沒什麼品行的人,便直言了當地道:“老親家,今府上有貴客將至,若是老親家有什麼話,不妨明言,莫要耽誤我府上迎接貴客。”言下之意就是讓她有話快說,沒事快走。
這話一出口,柳氏的臉上立刻燒紅了大片。
郭老夫人恍若未覺,冷聲道:“今來是想問問貴府,你們是怎麼教的外甥女?前些日子,居然跑到我的三瑞堂,將我手下的僕役下人遣散了一多半。我聽說文府是以孝治家,這就是你們文府所說的孝道?”
她這麼一說,滿堂皆訝。
皆用驚訝的目光看着郭老夫人,這是跑到文府來說文府的家教不好嗎?
出人意料的,風重華並沒有出聲。
而是將目光落到舅母身上。
有舅母在,還能叫她被外人欺負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我倒是頭一回聽說!”周夫人往風重華那裡看了一眼,假意嗔道,“阿瑛,我早就和你說過,讓你無事時多看看書多習一下女紅,在家裡準備準備嫁妝。你偏不聽,偏要出去頑皮。即是你祖母來怪罪你了,還不去賠個不是。”
風重華就不情不願地走了出來,衝着郭老夫人行了一禮,而後又快速地起身,站回到周夫人身後。
這就算完了?
郭老夫人與小郭氏目瞪口呆。
周夫人笑着對郭老夫人說道:“老親家,非是我不願意留你,實在是一會有貴客將至。您與大娘子……”說到這裡,周夫人停頓了一下給郭老夫人留下了思忖的時間。
然而,她等了有五六息,郭老夫人卻連站起身的意思都沒有。不禁怒了,直言道:
“您與大娘子乃是寡居的身份,實在不合適見客。我看,不如先請回去,有什麼事情,等明日再講。”
這是要趕她們走?
郭老夫人心裡說不出的憤怒。
周夫人說出這樣的話,猶如在打她耳光一般。
“周氏,我是你的長輩,你豈敢對長輩這樣說話?”郭老夫人盛怒之下,忘了昨夜獄中的事情,更忘了路上小郭氏囑咐她的話。
心中好像有一條噝噝吐信的毒蛇,在她胸口上下翻滾盤旋,張牙舞爪地鼓動着她。
怒火簡直就要溢將出來。
“原來您還知道您是我的長輩?”周夫人嗤地一下笑了,“那您上順天府告狀的時候,可有想過您是我的長輩?您是阿瑛的長輩?自己立身不正,卻還來怪別人?好大的臉……”
周夫人此話一出,滿堂皆靜。
衆人皆未想到,周夫人居然能說‘好大的臉’這樣的話。
“告狀?告什麼狀?”文謙有些迷糊了,他是真不知道昨日發生的事情,他一直呆在家裡準備香案和接旨。
郭老夫人起身,重重哼了一聲道:“風重華,你敢把你所說的話當着衆人的面重復一遍嗎?你不是不想認我這個祖母嗎?你即不想認我這個祖母,可準備認你這個舅舅?”她擡手指向文謙,“他也不是你的親舅舅,你怎麼不將對我說過的話重複一遍與你這個舅舅說!”
郭老夫人惡狠狠地瞪着風重華,鼻翼急促的煽動,胸脯起伏不停。
“您說她不是我的舅舅,就不是我的舅舅了?”風重華抿了抿嘴角,冷笑道,“昨夜一夜監牢,看樣子並未將祖母關醒,您依舊還是如此愚蠢!”
愚蠢?
聽到風重華這樣說,堂上的僕人皆捂嘴偷笑。
柳氏則是將頭轉到一旁。
可不是愚蠢嗎?
剛剛從牢裡放出來,就氣沖沖來尋麻煩了。
也不想想,你是爲什麼進去的,又是爲什麼出來。
“風重華,你敢這樣說我?”郭老夫人氣得渾身顫抖,怒不可遏,指着風重華道,“文家老爺,你現在可聽到了,她如此待我,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講?”
文謙與周夫人對視一眼,皆是無可奈何。
這個郭老夫人,還真是愚蠢。
就在這時,堂外有人進來回報,“啓稟老爺夫人,中官已進巷子,是不是要大開中門?”
郭老夫人不由和小郭氏對視一眼。
中官?不就是宮內的太監嗎?
難道說,文謙與周夫人所說的貴客就是宮中的人?
文謙與周夫人不等風家的人反應過來,就聯袂出了正堂的門。
夫妻二人,一個站在中門內,一個去往大門外。
風重華則是留在正堂內,讓出了正中的位置。
過不多久,就聽到府門外鳴鑼開道,宮樂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