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真做好了準備?”尾犯卻沒有因爲州慢猶豫不決之後終於下了定論而感到高興,依舊是緊皺着眉頭。
“爲了排歌,我不會畏縮不前。”
尾犯就怕他會這麼莽撞行事而耽誤了真正的行動時機,但事實上當他看到州慢堅定的眼神時,他又開始懷疑自己對他的看法了。
“雖然是這麼說,但我還是希望你就算找不到阿歌,也能全身而退。”
州慢一展燦爛的笑,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燦爛地笑了,“還請上神放心,長春宮那邊還有我三弟在替我打掩護,若你有些事情需要了解的,可以找我三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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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州慢卻是早已有所準備。
只是很快,前往魔界這件事便開始提上了日程。
回到長春宮後的州慢很快上表天君,要前往天界的一處隱蔽之所前往修行,在幾年內估計都不會出山。
天君對二皇子的疼愛與太子實則無異,面對他這樣有過沖動和不善妥當的行爲卻並沒有加以阻止,擺擺手隨他而去。
水漫聲受到自己二哥的指示,也才終於理解了。
自己的二哥早已是認定了這個素未謀面的廚仙做他一生所伴之人,既然如此,作爲三弟的自己自然也要幫自己二哥的忙,在交待了府上所有事情之後,水漫聲也決定親身上陣作爲二哥與長春宮的唯一聯繫人。
州慢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再看一眼疏簾淡月。
這座他生活了十幾萬年的宮殿,今日也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離它而去。
未來是死是活,誰也不知。
但是,只要一想到此去是爲了排歌,州慢的心裡還是帶着一絲期待,彷彿他已經確定了排歌真真切切是在魔界的。
一路西行,也就越來越靠近魔界。
州慢頭戴一頂草帽,橫雲劍此時也僞裝成一把木劍握在手中,易了容顏的左臉帶着一條不深不淺的劍痕,一眼過去,像極了一個經歷了無數打鬥的劍客。
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殊時期,天魔兩族還算友好,長春宮那邊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也讓守在天界與凡間結界邊上的守衛能夠單憑一個小小的隔界珠就讓州慢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凡間。
天族在東,魔族在西,中間隔的便是凡間。
州慢此行若要到魔界,便是要穿過凡間。
所以相傳天魔大戰中,所受傷害的不是天魔兩族,而是被夾在中間手無縛雞之力的凡間。
當然,當天魔兩族鬥了一個不相上下,你死我活的殘局之後,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不過揮了揮手中的撣子便將他們所有的記憶全都掃得一乾二淨。
以至於就算凡間的過去再怎麼不堪,作爲當事人的凡間帝王與普通的平民百姓都不會再回憶起來。
州慢一到凡間,便開始了長達一個月的馬不停蹄地趕着路。
馬累了就換,人累了卻也不歇,在他看來,沒有什麼比營救自己的心上人更爲迫切的了,儘管他到現在還沒有十分把握保證排歌被抓到了魔界。
州慢躺倒在一家客棧的房中,動彈不得。
連續趕了二十天的路,就算是個神仙,也沒有如此多的精力被他這麼折騰。
雖然現在沒有在趕路了,他還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驀地,饒有興致地來了一句,“等我把你抓到手了,看你還敢跑哪去。”
如此昏昏沉沉,倒也就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
“瞧一瞧,看一看了喂,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快來看一看了喂~”
“這位公子,看一看嗎?”
集市上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州慢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凡間,卻也對這樣的叫賣聲不甚習慣,他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被有心的人給叫住了以惹到不必要的麻煩。
卻不然,腳下猛地踢到了什麼東西。
州慢不得已地往下一看,是一個殘破的瓷碗。
棕色的瓷碗上略有缺口,正當地放在一張白紙旁邊。
白紙上的黑字寫得很大,州慢就算再不經意地去瞧,也會赫然看到那明晃晃的四個大字,“賣身葬父”。
又是老橋段了。
彼時州慢也看過許多描述凡間的戲本,有一小女賣身葬父,遇到下凡來的神仙,神仙不忍便出手相救,女子捨身跟隨,直到兩情相悅,成就一段佳話。
但此時的州慢卻沒有要留下這個女子的意思,不過也就輕輕一瞥,連女子的正臉都不瞧上一眼,徑直走開。
“公子,求公子發發善心,幫幫小女吧。”沒想到見到州慢轉身離開,那個準備賣身葬父的女子還是開口了。
州慢毫不客氣地說了一句,“沒空。”
原本打算瀟灑離去,卻不料,腳下似被什麼東西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州慢往下一瞧,那個女子的手死死地抓着州慢的腳不放。
州慢的腳不得動彈,只得怒吼一聲,“放開!”
眼神中透露出的不耐煩如利劍一般地盯着那個抓着不放的女子,卻也就是一眼。
這女子的眼炯炯有神,看起來清麗得很。
一頭青絲雖是披散在耳後,慵懶又不失端莊,還有一分別致的美。
更讓州慢駐足的是,此時的女子,神韻頗有幾分排歌的意味。
這……
難道是自己在做夢嗎?
可是這一分像,卻足以將自己擊垮。
一年來的苦苦追尋,竟在一個凡間女子身上找到了那個人的影子。
多麼可笑!
州慢意識到了這一點,又很快地甩開了女子的手,準備離開。
沒想到,不知是用力過猛還是女子有意爲之,女子應着州慢的動作而摔倒了,眼神中更是帶着一種說不出的苦楚。
過路的人頻頻側目,有些似還在邊上說了幾句責備州慢的話語。
州慢看在眼裡,緊緊地咬了一下嘴脣,似有些棘手。
“不就是賣身葬父嗎,本君……本公子不與你計較,錢你拿去,你的人,呵。”州慢一想到這個人會讓他更加想念排歌,冷笑一聲,接着說道,“我不要。”
說着,甩下了足夠女子葬了生父還能維持多一段日子的銀兩,走了。
女子有些呆愣着,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忽冷忽熱的行爲,又看了看丟在地上的銀子。
那個人,好熟悉。
雖是一次小小的風波,卻也讓州慢加快的趕路的步伐。
方纔見到那個女子的時候,心中明顯是有所動容的,卻也不是爲她。
州慢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更加堅定了之後行動的路程,馬不停蹄地朝着另一個城鎮飛奔而去。
揚起的滿路塵沙,很快被狂風吹散,塵沙落下又覆蓋住了過往來人的痕跡,也消弭了跟隨其後的馬車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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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沒想到,該來的還是來了。
修煉了一年的牽魂術,原本讓排歌漸漸忐忑的心放鬆了下來。
原本以爲,自己不會受其反噬了。
原本以爲,墮入魔道也不過是嚇唬嚇唬那些意志不夠堅定的人。
卻也不曾料到,還是被反噬了。
吐出來的一抹鮮血如開得正燦爛的寒梅,點點滴滴地開了滿地。
排歌還是用一旁的清水灑了開去,那一抹鮮血淡淡地衝抹開去。
排歌方熟練地做完這一套動作,將還盛着一些清水的碗放在嘴邊,赤棗子便應聲而進了。
“怎麼樣,沒事吧?”赤棗子面露難色,透過那一層半透明的結界看進來問排歌道。
排歌笑着搖搖頭,發白的嘴脣因爲沾了清水而變得足以矇混過關。
赤棗子嘆了一口氣,看到地上並沒有血跡,也只好認爲是自己小題大做。
雖然……
雖然就算她現在受到反噬,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去勸說她放棄了。
此時的放棄,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到那個時候,會更加危險。
排歌將剩餘的清水喝完,纔將噴血的噁心感壓了下去,再次運功。
**
一個熱鬧的集市上,永遠有嘈雜不斷的叫賣聲,此時也是一樣。
走過了那麼多個城鎮之後,州慢還是選擇了在此處休息一天。
而這裡,離魔界已經不遠了。
不遠處的廣場上,呼喊聲更是叫囂得厲害,州慢雖已是疲累不堪,卻也不知今日哪來的興致,竟也有想要過去一瞧的衝動。
輕而易舉地將整個人託付給不斷涌動的人潮,州慢也很快就被擠到裡邊去了。
這裡的角度剛剛好。
仔細一看,才發覺原來是一個賣奴場。
只見廣場中央擺放着幾個足以裝下二十多個奴才的木籠子,籠子裡的人大多都是蓬頭垢面,難以看清楚真正的面貌。
州慢的眼光一一掃過那些奴才。
有些眼睛泛着淚光,對外邊的看客抱有一絲念想,有些則是雙眼無神,彷彿已對這個世界失去了希望。
州慢有些不忍,轉身就想離開。
卻也巧,一輛馬車猛地風塵僕僕地朝着廣場疾馳而來,對着沒有被人潮所包圍的唯一一個入口駛進了賣奴場。
馬車後邊還拖着一個被黑布遮蓋的大木箱,卻見被人猛地一拉,黑布所遮掩的亦是人,不一樣的是,籠子裡邊的奴才似乎許久纔看到有人,忽地一下竟都朝着籠外的人哭喊起來。
聲音之淒涼,讓州慢又放棄了方纔的想法。
他倒也不是準備要將所有的人解救出來,只是覺得這籠子裡似乎有某個人,帶着一種割捨不開的情感。
他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任人流衝擠依舊一動不動,彷彿一塊巨石。
突然,他看到了她。
有着與排歌幾分相似的女子,竟巧合地也在籠子裡,她朝外邊哭喊得厲害,卻也被一旁的看客們的嬉笑聲給淹沒了。
但州慢還是看得出來,她是渴望自由的。
她那慌亂到無處安放的手腳被牢牢地用鐵鏈束縛住,卻還是忍不住地高高擡起,想要引人注意。
她那因恐懼而變得有些猙獰的表情也在敘說着先前她的經歷是何等的不堪回首。
就是這般,讓州慢頓時心軟了。
“我要了那個女的。”州慢指着那名女子,對賣奴的人說道。
賣奴的人有些意外,都還沒來得及卸貨就已經有了生意,立刻堆着笑臉道:“好的,客官。”
籠子被打開時,不僅是那個女子,籠中的其他人彷彿也看到了希望,飛也似的想要從籠子唯一的門衝出來。
卻被半空中揮舞的鞭子直直地嚇了回去。
女子有些意外地被帶了出來,臉上依舊帶着一絲不可思議。
我,是得救了嗎?
賣奴的人對女子指了指州慢,她那雙淚眼汪汪的眼睛看向州慢的時候,哇地一下又大哭起來。
州慢有些手無足措地看着她哭着朝自己走來,急忙道:“本君……我不是把你救出來了嗎,怎麼還哭?”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夏州無以爲報,唯有捨身陪伴公子左右。”說着,便跪了下來給州慢磕了三個響頭。
州慢不習慣一個凡人對他施以這樣的禮節,但也不勸阻,只等她磕夠了才拒絕道:“我向來獨來獨往慣了,不喜歡有人跟着我,你走吧。”
“公子,夏州對公子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公子給夏州一個棲身之所,還望公子能夠幫助夏州。”夏州如先前一般不依不饒,這一點,在州慢看來,委實不像排歌。
這一下,他開始狠心地拒絕她了。
“我與你素無瓜葛,還是不要有所牽扯的好。”
語罷,州慢卻猛地有些心疼。
這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彷彿是她說與他的。
那個時候,她說這句話時,是不是心裡也對他充滿了嫌棄?
還沒等州慢神遊回來,夏州還是不想放棄,繼續道:“可是,公子,你如今放夏州走,夏州一個弱小女子,只怕又會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夏州害怕……害怕自己就此毀了一生清白。”
一想到先前差點羊入虎口,夏州又忍不住抽泣了幾聲。
州慢卻對夏州的話的邏輯有些輕蔑,笑道:“難道你不怕你跟着我,也會毀了一生清白?”
卻也見夏州紅了紅臉,哽咽了半天,“若……若公子想要夏州,夏州甘願給公子……”
……
州慢驀地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夏州擡起那雙還含着淚的眼,看着州慢道:“公子,若你想要,夏州一定給公子,生生世世,永不相棄。”
……
“你這什麼跟什麼啊,我都說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怎麼可能還跟其他女的一起……”州慢一時之間覺得頭大到不行,對這面前的女子更是無計可施。
夏州又低下了頭,眉眼之間竟帶着楚楚可憐狀,實在叫人不忍心。
片刻,州慢終於認輸了,“行吧,那你以後就跟着我走,但是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你,我趕時間,日程也會非常緊張,你若是受不了我會放你在中途離開。”
夏州再次擡起那雙溼了半邊的臉,有些激動,沒想到果真被自己給爭取到了,“夏州不怕,夏州會一直跟着公子的。”
州慢只覺一個頭突然兩個大,想起以前纏排歌的時候,她心裡是不是也有一種想殺了他的感覺。
不過,一想到身邊能夠有一個像排歌一般模樣的女子,角色反轉要與他相守一生,倒有點讓他覺得自己是不是已經麻木了?
**
是夜。
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連月色都被烏雲遮擋,只剩下刺骨的冷風呼嘯着穿透栽了滿院的風敲竹,留下沙沙的響聲。
來人動作乾脆,不過是一陣風吹過湘春夜月的時間,便將埋伏在宮牆角邊的人一個個解決了。
不留聲響,甚至連最後一口氣都還沒來得及呼吸得齊全,便再也睜不開眼。
湘春夜月。
來人悄聲彎起嘴角,竟也有一些邪魅的意味,看着宮殿內燭火還未熄滅,靜悄悄地走上前去。
咚咚咚~
方纔打發掉前來伺候自己洗漱的宮娥,眉嫵有些厭煩現在敲門的人,卻也還是步步緩緩地走去開了門。
擡眼一看,原本慵懶從容的神態立刻變成了信紙般的蒼白。
“排歌上神?”
卻見來人一身黑色緊身衣,衣物服服帖帖地穿在身上,讓排歌更顯得精幹,而她眼角邊卻也帶着點點紫黑色胎記,彷彿是因爲要來討伐眉嫵而顯示出來的刻意爲之。
但眉嫵還是一眼就辨認出來了,能有這樣的紫黑色胎記之人,非魔族人不得爲之。
“你,墮了魔道?”
排歌不答,嘴角卻依舊笑着鬼魅。
眉嫵稍稍緩過神來,一看到排歌如今墮入了魔道,理應沒有資格再到湘春夜月找她,更是理直氣壯道:“怎麼,難道你墮入了魔道,還有臉站在這裡?”
卻也聽排歌冷冰冰的一句話,“眉嫵娘娘,如今誰更沒臉站在這裡,大家心知肚明。”
“你……你想幹嘛?”眉嫵聽排歌的話冷得發顫,心裡也是慌亂得很,說話更是語無倫次,“我警告你,我可是八音諧的人,你以爲你能囂張得了一時,囂張得了一世嗎?來人!”
“來人啊!”
排歌沒有答話,只是站在眉嫵面前步步緊逼,看着她害怕得哆嗦,又不得一步一步往後退的落魄。
想到先前在山洞裡她對她那般侮辱,還有那一聲響徹山洞的那一巴掌,那臉上鬼魅般的笑頓時又多了幾分讓人恐懼的成分。
“來人啊!”
眉嫵喊得大聲,門外卻也只有狂風迴應着她。
所有的人都被排歌處理掉了,所鑄下的防聲的結界更是讓眉嫵的呼救聲不爲人知。
一年了,排歌苦心修煉禁術牽魂術,不怕反噬,不懼墮入魔道,不屑被天族人所恥笑,所有的痛苦,她都一一嚥下。
而這一切所作出的努力,都只因今日,她要讓真相天下大白。
“你做了什麼!”
這句話,不是問句,更多的是嘶吼,是生氣的咆哮。
排歌輕聲一笑,“眉嫵娘娘,卻也不知道,你在十七萬年前做了什麼?”
**
“公子,我總是叫你公子,不太好吧?”夏州歪着腦袋對州慢道,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着州慢,看得他渾身不舒服。
州慢雖是不習慣,卻也覺得只要不看她就行了,眼皮都不擡一下地說道:“叫我州慢吧。”
“原來公子叫州慢啊~”顯然,夏州並沒有因此而滿足,“那我以後就喚你州公子,好不好?”
州慢沒有理她,看她煩人,又別過臉去。
彼時兩人都在馬上,夏州會騎馬,州慢便也不用再僱人帶着她在身邊,這樣也好。
他卻不知道,若他沒有這個想法,夏州定是要說自己不會騎馬的,這樣,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與他同騎一匹馬,待到日久生情,豈不水到渠成?
通過這幾天的相處,夏州心裡也有些氣餒,她覺得州慢時不時地出神發愣,又馬不停蹄地趕路,心裡覺得他一定是要去找什麼人。
最讓她不願意想的,是州慢要找的人還是個女子。
只可惜,就算她再怎麼浮想聯翩,州慢卻始終是一臉無可奉告的高冷神情,讓她想撒個嬌賣個萌再套出話來的想法都給泯滅了。
只是今日她心情尤其好,特別是州慢又想找個客棧歇息了。
“州公子,你說好不好?”
“隨便你。”州慢冷冷地丟下這一句話,表明了不給夏州留情面。
夏州倒也是習慣了,見州慢理了她,又是一臉笑盈盈的模樣。
州慢實在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這麼值得她高興的,但見她又礙不了自己什麼事,州慢也就沒有理由再趕她走了。
等他到了魔界的時候,再與她告別吧。
州慢如此想,不再理會她。
面前便有一家客棧,州慢在心裡嘆了口氣,也罷,多一天少一天也已成定局了。
但是很快,州慢就意識到此時他腦海中的這個想法是有多不負責任。
不是說好要竭盡全力找到她嗎?
爲什麼現在又變得如此泄氣?
他看了一旁活蹦亂跳的夏州,心中也大約明白了幾分。
始終還是麻木了,讓她成爲了代替排歌的傀儡,這是州慢最不願意看到的,也是當時他堅持不要夏州跟在身邊的一個理由。
只是,最後他還是讓步了,就像他最後還是說服了自己以身涉險去魔界找排歌一樣。
“小二,來兩間房。”州慢將一袋銀子放在櫃檯上,對店小二說道。
店小二看到這麼大的一筆銀兩,頓時臉都笑成了一朵花,“好叻,給二位客官兩間上好的廂房。”
遠處亦有人迴應,“得嘞!”
不多時,一個男子從裡屋的別院裡走了出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對着州慢和夏州道:“二位客官,裡邊請。”
州慢點點頭,跟了進去。
夏州緊隨其後。
亦還有一個男子,在這個時候悄悄走進了客棧,給店小二一筆比州慢給的還要大數目的銀兩,示意自己要跟進去。
店小二見錢眼開,完全不管不顧裡邊的州慢和夏州是何來頭,點點頭,讓他進了去。
“你去這間吧。”州慢指了一間坐北朝南的廂房給夏州,說道。
夏州領了他的好意,點點頭走了進去。
還沒等州慢轉回身去對領路的小二說點其他事情,便察覺出身後似乎有異樣。
一柄熟悉的劍刃從身後朝自己刺來,州慢一個彎腰躲閃,將來人的刺殺動作完美地躲了開來。
來人又是一劍,將州慢逼退到一邊。
卻也在這一時刻,劍徑直朝領路的店小二的刺去。
一個利落往上的動作,劍巧妙地收回劍鞘,那人一個點穴將店小二給打暈了過去,只見水漫聲扭頭對州慢笑道:“二哥,好身手。”
“你來做什麼?”州慢有些驚異,這個時候三弟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水漫聲此時也收起了微笑,換作了平日在長春宮慣有的比較嚴肅的表情,“二哥,眉嫵昨夜前往司命府自首了。”
“二哥,你打算把你身邊這個拖油瓶怎麼辦?”水漫聲看了一眼跟在一旁的夏州,悄聲說道。
州慢此時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眼下眉嫵自首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始終沒有想到眉嫵竟然會到司命神君那裡說出當年真相,眼下排歌沒找到,仙界又人心惶惶,他也不能從這裡直接抽掉隔界珠返回仙界。
最好的辦法就是到了八塞鎮,用來的方法再同樣的回去。
儘管這個辦法也花不了幾分鐘的時間,畢竟水漫聲是光明正大地下了凡間,大可以用瞬移術將兩個人一起傳送到八塞鎮,而讓州慢有所顧慮的,卻是身邊這個女子。
該拿她怎麼辦呢?
若是要將她的記憶清除,是會壞了她的氣運而讓自己受到反噬,這不過是個下策,迴天界還要再經歷什麼他也不確定,這個辦法也就暫時擱在一旁留作考慮。
水漫聲略施仙術,竟巧妙地將州慢、夏州和他三人一起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送到了八塞鎮。
州慢一眼看出端倪,知道是時候告別了,卻也還沒開口,看到夏州那一雙有所期待的眼睛時,也就只是張張嘴,說不出一個字來。
“州公子,怎麼了?”夏州眨巴着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問道。
“我有些事,需要走了,但是你不能跟着。”州慢特意在說下半句的時候提高了語調,爲的也是提醒夏州不要再感情用事。
夏州似乎有些意外,她本以爲她是深得他的心意了,就算他依舊冷言寡語。
一定是那個被他稱爲三弟的人跟他說了什麼,夏州冷不丁地朝水漫聲看去,眼神中有猜忌、嫉恨,還有痛苦。
“州公子,有什麼事情是我夏州不能知道的嗎?”夏州以爲,他已經將她放在了心上,此時這句話,也是因爲她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還沒等州慢開口,一個人從巷口處走了過來,來人是個男子,一身粗布麻衣,雖是破舊,卻依舊阻擋不了衣服的主人的不凡的氣宇。
水漫聲猛地睜大眼睛,那男子見到水漫聲時,也是呆愣住了。
兩人幾乎同時大喊,“你怎麼在這裡?”
**
“天淨沙,你可以啊!”水漫聲摟住天淨沙的肩膀,一個拳頭輕輕地砸在他胸前,實則是好友相聚。
天淨沙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說,你身爲三皇子,天天跑下凡間鬼混,就不怕高高在上的天君把你軟禁在長春宮?”
一想到先前也是因爲偷跑出來而被軟禁的慘痛過去,三皇子便假意地咳了咳,“都是過去了。”
“可別說我沒提醒你,現在眉嫵的事情可是人盡皆知,你此時還是稍稍收斂點性子爲好,別到時候真的惹怒了天君,豈不是火上澆油,怕你也走不了干係。”天淨沙做事沉穩慣了,每次看到三皇子這般玩世不恭的樣子,甚是揪心,忍不住地便要多說幾句。
“知道了知道了,話說回來,這次你打算下凡歷劫到什麼時候?”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我大抵要一個月後再回去。”
水漫聲在心裡悄悄一算,正好!
“誒,兄弟,我想請你幫個忙。”
**
“天淨沙真的可靠嗎?”臨走前,州慢還是有些擔憂地往身後一瞧。
此時的天淨沙已經化成了州慢在凡間的樣子,挽着夏州的手消失在了巷口拐角處。
水漫聲倒是有些疑惑,卻也覺得不宜開口,只是安慰道:“你放心吧,天淨沙是我老友了,且他這次下凡歷劫正好是要來體驗人間情愛之事,正好夏州也入了他的眼,等夏州這一世過去了,他纔會回來的。”
“嗯。”州慢聽了他這般說辭,也算是受用了,點了點頭,回到了天界。
**
州慢雖是在凡間時便聽了自己的三弟將眉嫵的事情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卻也是直到回到了天界,才知道這件事在整個天界造成的影響之大。
十七萬年前,眉嫵嫁入湘春夜月不過三年,在天君天后面前卻也是謹言慎行,無風無波地過了三年。
三年後,天魔大戰打響。
作爲仙界的大將軍品令率領衆天兵天將斬殺了數萬魔族騎兵,堪稱一代梟雄,在天界上的聲譽越來越高。
眉嫵竟在此時通過八音諧暗中勾結魔族,意欲將整個天族一鍋端了,便與八音諧的支部掌門人曲玉管僞造品令大將軍與魔族二皇子步虛聲的往來信件,並將這些往來信件上表天君。
更甚的是,大將軍的親筆信件不是說誰都能僞造的,那特質的信羽材質,唯有令府所有。
品令沒有證據證明自己是清白的,看到那些確鑿的證據也只能啞巴吃黃連。
天君自然以爲品令罪大惡極,當即下令將與令府的所有人全部推下誅仙台,永生永世,不得再入仙籍。
眉嫵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處理掉了一個曾經盛極一時的天族大將軍。
而這一件事,直到十七萬年之後才被真相大白。
州慢一步一個腳印,穩穩當當地踩在天牢冰冷的石板上,他早就知道當年真相絕非衆仙所看到的那樣,但當這一切終於被說破時,他的心裡有着一陣莫名的傷痛。
倘若。
倘若眉嫵心思不甚這般惡毒,那排歌現在也不會下落不明。
他攥緊拳頭,走到眉嫵的牢前。
“眉嫵娘娘,天牢的滋味可還喜歡?”
眼前的眉嫵披散着一頭烏絲,一身白色的囚衣上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當年的罪行。
眉嫵輕聲一笑,彷彿此時不是她在牢中,而是州慢在牢中一般,“州慢,你當真以爲你與排歌是贏了嗎?”
“誰贏誰輸,結局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州慢毫不客氣地應道。
“爲了我一個小小的天妃,真的值得讓你們不惜犧牲天族人的身份,真的值得排歌去學禁術逼我就範,真的值得排歌永生永世不得再爲天族人?哈哈哈哈哈,州慢,別想得太簡單,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州慢抓緊了監牢的鐵欄,緊得看起來要噴血而出,“你說什麼!”
“難道你不知道嗎?”眉嫵假裝有些意外,卻又突然輕聲一笑,“我還以爲,你們兩個早已經私定終生了呢,原來是二殿下一廂情願啊~”
眉嫵說的輕巧,卻讓州慢的心裡起了巨大的波瀾。
“排歌呢?她去哪裡了?”州慢的手攥得緊了,手上的筋暴起,臉色也是極其難看。
眉嫵見狀,雖已是囚中人,卻還是不免要幸災樂禍一番,“原來你們的關係並沒有我想的那般好啊,我還以爲排歌上神也是聽從了二殿下的旨意而來找我的呢~”
“我說,她究竟去了哪裡!”州慢吼得大聲,彷彿要把沉寂的天牢喊出一個洞來。
眉嫵被他的喊聲下了一跳,忍不住地哆嗦了一下,“我……我怎麼知道,我也是被中了牽魂術的蠱纔回過神來不久,你以爲你就算找到她又如何?她現在已經墮入魔道,你當真以爲還有機會將她帶回疏簾淡月嗎?”
眉嫵也歇斯底里起來,聽起來更像是要把州慢罵醒。
州慢鬆開了手,有些茫然無措,“就算如此,也不需要你來教我怎麼做。”
州慢緩緩離開,留下眉嫵瘋癲般的狂笑迴盪在空蕩蕩的天牢中,令人發顫。
**
“上神,你還好嗎?”宸柒將水遞給排歌,看着排歌那空洞的眼神,他也有些發顫。
他眼睜睜地看着排歌墮入魔道,自己雖是陪伴在她身邊多年,卻也始終幫不上什麼忙,最多也就只能在這個時候遞上一碗清冽的水。
“我沒事,不用擔心。”排歌的嘴脣黑得發紫,模樣是方墮入魔道的仙人般。
不過墮入魔道的仙人都會有一段時期控制不住自己體內的魔氣,一旦體內的魔氣不受控制,便會時不時地反過來控制身體的主人,將其心智全都打壓,讓其不得不成爲十惡不赦的魔族人。
排歌雖是強行抑制住體內不斷想要爆發的魔氣,卻也整個人都變得呆滯起來。
宸柒自然也不會因爲排歌的這句話而讓自己內心的愧疚有所減少,反倒是越來越揪心。
“你真的想好了嗎?”赤棗子走進來時,語氣也變得異常嚴肅。
排歌呆呆地點點頭,發白的嘴脣讓赤棗子的心又揪成了一團,“早知道你這般不受,我又怎麼可能讓你學牽魂術。”
赤棗子嘮嘮叨叨地說一通,其實也只是爲了給自己心裡有一個安慰,排歌此時聽不聽得下去完全不在她的考慮範圍。
“宸柒。”排歌卻也不管赤棗子的一通說教,朝宸柒笑着道,“若我廢盡一生修爲,你便跟着師父待在刷子序犯吧,記得逢年過節與我說上一說天界的事情,也好給我解解悶。”
宸柒本就難受,被排歌這麼一說,倒趁得她更比他無所謂了些,“上神,你現在就安心修養身體吧,我宸柒纔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人。”
排歌卻也嚴肅道:“要你留在刷子序犯,就算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語罷,見宸柒不答,排歌又似自言自語了一句,“我這一生,最怕的,就是虧欠了別人什麼。”
宸柒忍不住了,眼中也有淚水,看着排歌一臉蒼白的模樣就想罵,“那你爲什麼不想想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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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見天君,天后。”
天君召見四海八荒衆仙於長春宮,時東仙年十一月初三,大雪漫天。
“衆仙平身。”端坐於長春宮正殿正中龍座的天君雖已是年過花甲,雙眼卻依舊帶着一種足以穿透人心的睿智光芒。
衆仙有條不紊地站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每個人都清楚接下來天君將要宣佈什麼事情。
“想必衆仙也已經知道了,十七萬年前我天族與魔族一戰,令府之主品令乃天族大將軍,不料被眉嫵小人陷害,手段之高令本君也被其矇蔽了雙眼,後因爲排歌使用牽魂術逼其自首,才還了令府當年清白。”
衆仙雖知道天君是要還當年那位名氣盛行天界的大將軍品令一個清白,一個個卻也還是在天君說完之後好生動容了一番。
“今日,本君將宣佈令府並未私通魔族,罪名不成,令府將可重新開府,不需再作爲禁地。”
衆仙在底下不免咋舌,天君這話是什麼意思?
令府當年所有人都被推下了誅仙台,如今再次重開,又是什麼意思?
卻見州慢站出了原來的位置,朝着衆仙宣佈道:“經尾犯上神與南浦上神描述十七萬年前的細節,可以確定當年令府中的催雪娘娘實則在跳下誅仙台臨時產下一女,此女當年入了刷子序犯,名爲排歌。”
這一下,原本還算平靜的正殿嘩啦一聲如開了閘似的噪聲大起。
“怎麼可能?”
“沒想到這令府還有後代,還是當年那個在東海公然與眉嫵頂撞的廚仙!”
“真是沒想到啊,看來這排歌上神如今更是饒不了眉嫵了。”
衆仙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着,卻又聽天君漫不經心地說道:“衆仙稍安勿躁。”
霎時,原本議論聲不絕於耳的正殿因了這一句話,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天君見效,又繼續宣佈道:“排歌上神因墮入魔道,生生世世不得再爲天族人。”
正殿又一次炸開了鍋。
“墮入魔道?怕是修煉牽魂術所造成的吧?”
“我看啊,這個排歌上神雖是令府的子女吧,但是卻也從未與他們有所交集,難道排歌上神真的會爲了一個當年與自己看起來並無關係的冤案犧牲自己?”
“有什麼真真假假的,要我看啊,排歌上神還是很重情重義的。”
天君早知道自己宣佈的事情總會一件更比一件令衆仙驚訝,便也不想打擾了底下衆仙聊天議論的興致,只是坐在上邊饒有興致地看着底下的人的神態千變萬化。
末了,正殿又稍稍地安靜了下來。
天君清了清嗓子,再道:“太子陣破樂因教導後宮無方,導致罪人眉嫵在我天族領地猖狂多年,今特降其太子之位,立二皇子州慢爲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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